第15章 寻常

  之后的日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恢复到了最无趣也最真实的寻常模样。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即使宋斯年并不完全按照老师的进度来复习,花在学业上的时间也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

  在隔壁商铺让人心生恼怒的装修声里醒来,看着窗帘外模糊的日光,从各色光怪陆离的梦境回到现实,穿衣洗漱。与他分享半边床铺的人已经起了,会替他买好早饭,充当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温柔好人,哄好他没由来的起床气。

  他见得最多的,是窗帘间一隙和煦的晨光,落在浅色的床单上,皱褶起伏细碎,像一片海。他在这片海上孤舟独行,驶向已知结果的海雾深处。

  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与他分享床铺的人,短短一周的时间过去,他已经从一个能按捺着烦躁按时起床、不会也不敢磨蹭的人变成了偶尔放任自己任性赖床的“小孩子”——这三个字是沈晗的原话,当时他倚在门口看宋斯年洗脸,随口调侃了一句,换来长达二十分钟的冷言冷语和一整天阴阳怪气的揶揄。

  他还是会在睁眼的时候给“迟暮”发早安,却不会再把早上空闲的时间都拿来聊天。他开始主动或被动和沈晗拌嘴,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心生烦躁,又不得不吃下这个人特意替他买的早饭,然后坐他的车后座去学校。

  你来我往的调侃和威胁,油条豆浆,商业街缓缓醒来的喧闹,青年的体温,风声与鸟鸣——这就是他的整个早晨了。

  接下来的一天里,他要听课,以免漏过讲新的知识点,又要在听课的同时做完计划中的习题,在大小测验之间临时抱一些佛脚,去看细枝末节的死板知识。

  有些人也许靠天赋就足够达到优秀,然而其中并没有他。宋斯年只是在十几年的成长里学会了强迫自己,逼自己在相同的时间里做更多的事,然后以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的假象示人——给他的母亲,或是给他自己。

  一周里有那么两三天,沈晗不上晚课,就会混进他们学校来看看他,给他带一点儿想吃的东西。

  起初他并不想跟这个人提什么要求,觉得不合适,然而耐不住沈晗一连十几条消息的轰炸,被磨得有些心软,只好权当作这人想当哥哥想得疯魔,给他看了自己常吃的几家外卖。

  沈晗会准确地找到他在的自习教室,陪他吃饭自习,多数时候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不会来打扰他,只有等他吃完了才会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问他,好不好吃,哥对你好不好——或者“那要怎么谢谢我,嗯?”

  语气漫不经心,眼睛却认真地看向他,含着明晃晃的直白期待,像是什么凑到他身边的大型犬,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听他一句夸奖就能高兴一整天。

  明明是个从小优秀到大的人,光环伴身,听过的夸赞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却还是这么把他当回事,实在是荒唐又莫名其妙,让人有些无法理解——却还会忍不住暗自高兴。

  宋斯年会把吃完的包装袋留给他收拾,转过身去接着翻开书来做题,不去看他的眼睛,直到被这人催得没办法了,才忍不住笑出来,真心实意地跟他说声谢谢。

  偌大的废弃教室,只开角落里这一盏灯,日色西斜,学生嬉笑谈天的声音既近而远,耳边是笔尖划过纸面的细碎动静。

  惯常独自度过的时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排斥,倒像高高架在树间的木屋,某一天突然被人叩开了门,送进一捧樱桃来,告诉他这棵树结了很甜而漂亮的果,外面阳光正好,该开窗看一看。

  之后又是晚自习,放学,回家。

  不同的是沈晗总会来接他,下雨就开车,混在那一群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里向他按两声喇叭,天晴的时候就陪他走回家,在日渐变暖的夜风里和他随口聊两句,或者替他解答一道凭他目前接触过的知识,还无法彻底理解的理科题目。

  比如同底等高的情况下,圆锥的体积为什么是圆柱的三分之一,或者赤道和两极的重力加速度为什么不一样,能不能只用力的分解与合成来解答……这实在不像是暧昧中的两个人能聊出来的话题,但也许就是因为灵魂如此相似又孤离,他们才会开始这段暧昧关系。

  沈晗会给他讲微积分,没有纸笔,没有严格的书面定义,只是对着灰蒙蒙的夜空讲故事似的说给他听,然后耐心地听他自己总结,再纠正他的问题——沈晗只是挑最基本的东西讲,让他能在做题目的时候多一种思路,去解决那些高中阶段所谓的“压轴题”,或是更深刻地理解一些公式。

  这都是当年他自己高中时候听过的,他能理解,宋斯年当然也能,还能很快归纳出框架来,让他这个当“老师”的都自愧不如。

  于是只好在街边的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给天资聪颖的小朋友买一根棒棒糖,拆开了递到他嘴边,顺便纠正一下他的不良嗜好——把烟戒了吧,给你买糖吃。

  宋斯年会看他一眼,几不可察地皱起眉,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话题突然从微积分变成了棒棒糖。但他还是会吃,边吃边含混地问他,我刚才的理解对不对。

  然而沈晗不知道的是,宋斯年对这些知识本身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会这样跟他聊一路,不过是因为他说到这些话题的时候,惯常的嬉皮笑脸和逗得他烦了才开口哄他的欠劲儿沉淀下来,会变得认真又耐心,与他心底里某个长久肖想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带给他一种短暂又虚幻的满足感。

  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沈晗认真说话的模样。

  就像喜欢四月夜里的硬质糖果一样。

  回到家的时候通常只有他们两个人,或是沈思学不在家,陈琴画一个人待在卧室里,听见动静会探出头来跟他们说两句话——但多数时候,开门看见的还是一片沉静黑暗。

  沈晗会先进门,开灯,拿出一碟切好的水果,借着沈思学关心他的名头塞给他,再叮嘱他记得睡前喝杯热牛奶。

  宋斯年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过于寻常又无微不至的关心,至少没有最初那么抵触了,也会接过来,带回房间去吃。

  之后的一两个小时他都不会见到沈晗,只会塞上耳机隔绝窗外喧杂的人声,独自沉进“学习的汪洋大海”,写他规划里的试卷,或是整理错题。

  偶尔也会看手机,跟迟暮聊上两句——这些天来他们聊得越来越少,因为他忙,也因为一些别的他说不太清的原因。对方还是像从前一样,温柔又有耐心,收到他的消息会回复,会同他说早安晚安。

  然而大概是因为生活里多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并不介意被他冷脸相待的人,他的许多消极情绪都有了别的出口,从前没睡够被装修声吵醒,他也许会给“迟暮”发条消息抱怨,听他睡意浓重又极尽耐心的安抚,现在却更乐意朝开他房门的沈晗砸一个枕头,顶着被揉乱的头发骂骂咧咧,然后吃沈晗给他买的早饭,灌一大口豆浆。

  “迟暮”太耐心了,也太好了,以至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抱怨和消极情绪已经占了他们聊天内容的大多数,他也习惯了向这个温柔的青年索取安慰,把鸡毛蒜皮的小事摊开来说,或是煞有介事地说那些暧昧的甜言蜜语,像一场拙劣的角色扮演,不谈及未来,只有当下的片刻欢喜。

  于是当他意识到这样太过任性,开始有所顾忌,觉得不能总向一个温柔的人这么抱怨的时候,他就变得不知如何开口了——只能问对方要不要一起玩游戏,或是找一些他自己都觉得没法往下进行的话题。

  但“迟暮”告诉他,高考临近,希望他能暂时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也不会再陪他打游戏——这是“迟暮”第一次拒绝他。

  一定还有些别的原因,才会让他觉得对方明明还关心他,却有些刻意疏远他的意思,比如聊天的时候很少再主动找话题,只是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偶尔也有不能及时回消息的时候。

  表面上无风无浪,但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不管那是悄然生长的枝芽,还是无声枯萎的花果,都不再是他从前最喜欢也最眷恋的光景了。

  就像每晚睡前,他们还是会互道晚安,说一声“我想你了”,但时间却越来越早。

  他确定对方知道他没有睡着,但不过问就是不过问,哪怕他睡不着,或是夜里醒来,下意识的反应也不再是给对方发消息——只会怀着一点儿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情绪,看向枕边的沈晗。

  他还是喜欢,会从沈晗偶尔的温柔里看见心上人的影子,因此无药可救地心生贪念——但他喜欢的、一心一意贪恋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这样一种可供依靠和宣泄状态,他却不能明确地给出答案了。

  直到有一天沈晗说学校里有事,没有回家住,他第一次在零点以后收到“迟暮”主动发来的消息,问他睡着没有,这两天累不累。

  其实那时候他就知道,是要发生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了。

  算了:还没有,有一点儿失眠

  算了:[动画表情]

  迟暮:是不陪你睡就睡不着了嘛?

  迟暮:要不要打电话

  迟暮:[动画表情]

  当时他看着屏幕上被人摸头的胖猫表情,居然产生了某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忍不住略微蜷缩起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心想说的话涌上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打了字又删掉,最后还是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配字是“好”。

第15章 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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