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

  廖鸿先一早寻人帮忙,禁卫军的兄弟们来过户部一趟。大家就也都知道廖鸿先今日家中有事。

  待到禁卫军的汉子们再去寻他告知事情已经办完,已到了下衙的时辰。如以往一般,户部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完。

  同僚们将事情揽了过去,让廖鸿先赶紧回家。一来,他早点回去可以尽快处理家中事务。二来,让他可以多点时间陪陪新婚妻子。

  廖鸿先知道大家一片好意,就也没推辞。谢过之后,匆匆回了府。

  一进大门,万事不理,直奔晨暮苑而去。

  刚进到院中,就见红莺从屋子里出来。他大步过去,问道:“昭儿可在屋里?”

  “没有。”红莺遥遥指了李妈妈房间旁边的那间屋子,“夫人去看封妈妈去了。”

  廖鸿先顺着她的指引,看着那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脚步竟然有些沉重。

  慢慢走到那屋前面,他停住了步子。

  虽然自己很像见到昔日母亲身边照顾的那位妈妈。可是知道她就在门内,廖鸿先难得地迟疑了。

  不是不想去。恰恰相反,正是他太想见到她、听她说说父母亲的事情,反而生出一丝丝的紧张来。

  不知道……平日里的父母亲,和先皇、太后口中的他们,有没有不同。

  他在门外徘徊犹豫着,许久后,终于抬指,叩响房门。

  门忽地被人打开。

  江云昭将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噤声,而后回头望了眼屋内,这才走了出来将房门合上,轻声说道:“刚刚睡着,别把人吵醒了。”

  廖鸿先莫名地松了口气,牵着她回了屋里。

  先前汉子们寻他的时候,并未多说其中细节,只道是顺利将人接了回来,其余的,让他回来问江云昭。

  廖鸿先心知他们并不懂后宅这许多事情,笑言过几日请他们吃酒,就也让他们回去了。

  如今与江云昭在一处,他方才问起今日之事。

  谁知这话一出口,江云昭却是沉默了。

  许久后,她轻轻说道:“母亲的去世,可能与王妃她们脱不了干系。”

  廖鸿先怔了下,细想一番,喃喃道:“当年先帝和太后都派太医去看过,说是没有异常……”

  江云昭将封妈妈说的那唯一一句话讲与他听,“……那件事有蹊跷是必然了。只是我再想问,封妈妈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晕了过去。”

  封妈妈这些年受了许多折磨,身子已经非常虚弱。再被关在那昏暗难闻的地窖中那么久,早已支撑不住。

  此刻廖鸿先眉目间一片冷凝,就连微翘的唇角,亦是带上了十二分的寒意。

  江云昭说道:“我本打算问一问先前在府里伺候过的老人们。只是刚才一直在封妈妈屋里,还未曾处理此事。”

  “那便现在开始罢!”廖鸿先起身说道:“你问丫鬟婆子,我问那些家丁。”

  虽抱了一丝希望,可惜的是留在府里的那些国公府老人,都不是近身伺候鲁氏的。

  两人耐下性子询问了许久,都没能得出个切实的结论来。

  就在廖鸿先渐渐失去耐心,被那个莫名的消息折磨得坐立不安时,红鸽匆匆来禀,封妈妈醒了。

  听闻这个消息,江云昭刚刚站起身来,廖鸿先已经疾步出了屋。

  望着少年的背影,江云昭暗暗担忧着,快步跟了出去。

  封妈妈刚刚醒来,身子还十分虚弱。

  她躺在床上,望着一前一后进屋的一对璧人,干涩了许久的眼眶,渐渐湿润。

  “小主……小主子,您和主子长得可真像。老奴给您、您请安了。”

  封妈妈重重喘息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口。想要起身行礼,却因刚刚醒来而使不上力

  廖鸿先顾不得这许多,当即直接问道:“你说当日母亲去世另有缘故?可是当真?”

  泪水溢出封妈妈的眼角。

  她平息了片刻,身上恢复了些力道了,就将事情讲与他听。

  初时,封妈妈的口齿还不是特别利落。待到说了几句后,就也顺当一些了。

  “当年世子爷,他们过世、的时候,主子……尚在月子中。先皇和太后,生怕她受不住这、个消息,本打算瞒她一段……时间,等她身子康健些后,再慢慢、告知。谁知有次姓董、的女人进屋探望后,主子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刚生产完,身子极其虚弱。鲁氏听闻噩耗后,当即就晕了过去。十几个太医和大夫守在榻前,救了二十几个时辰方才苏醒。但是身子已经亏了。苦苦挨了几个月,便过世了。

  说起这个,封妈妈便忍不住老泪纵横。

  “老奴的错。当时老奴想着,那姓董的女人、是个恶毒的,应该拦着她,不让她见夫人。可她说得情真意切,老奴眼瞎,竟是信了她。”

  封妈妈撑起身子挪到床边,不等江云昭她们反应过来,她已经咚地下滚落到地上。

  忍痛慢慢支起身子,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泪水一滴滴顺着她干瘦的脸颊滚落地面。

  “老奴愧对主子,愧对小主子。苟活这许多年,不过是求得当面给小主子磕个响头,认个错。求小主子责罚!”

  廖鸿先猛地起身。

  他在屋子里快步来回走了两圈,蓦地顿足,抬脚踢翻了一张太师椅,深吸口气,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江云昭小跑着去到外面,唤来红鸽去照顾封妈妈,赶紧去追廖鸿先。好歹在他出院门前拉住了他,急道:“你去做什么?”

  “砸了他们的老窝!灭了那恶毒之人!命都没了,看他们还能怎么算计自己的亲人!”

  “倘若真的这么做了,你的心里能够好过吗?传出去,你倒成了那最恶毒的一个了!”

  “名声什么的,我何时在乎过?我不要那些了!不然怎么办?”廖鸿先猛然回头看她,眼圈都泛了红,“难道我母亲的事情,就只能这么算了?”

  “断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江云昭死死拉住他,望着他,认真说道:“听我的。法子千万个,切莫用这最冲动的。难道你想住进大理寺的刑牢吗?”

  廖鸿先扭过头去,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紧握成拳。

  江云昭转到他的面前,双手探到他的背后轻轻抱住他,将脸颊靠在他的胸前,“如果你真这么去了,到时候,道理反倒往他们那边倒了。我不要你担那恶名。该身败名裂、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与指责的,应是那些恶人。并非你。”

  初时,廖鸿先全身紧绷,僵持不动。慢慢地,他放松下来,环臂揽住了她。又俯下身子,将头埋靠在她颈侧。

  “昭儿。我很难过。”

  “嗯。我陪着你。”

  “我爹娘不在了。我最亲的,只有你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可不许反悔。”

  “定然不会。我何时骗过你?”

  ……

  那日晚上,廖鸿先心中大恸,疯狂索取。江云昭知他心里难过,就也不抵抗,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施为。

  二人缠绵一夜,居然前所未有的酣畅。累极之后,相拥而眠。

  歇息了一会儿,廖鸿先就起了身。

  见江云昭挣扎着也要起来,他忙将她按回去。

  “这才睡了多久?好生歇着。睡醒了再说。”廖鸿先给她掖着被角,柔声说道。

  不经意看到她身上的斑驳痕迹,他到底是心疼了。刚想要与她说声抱歉,江云昭却是伸出手来,揽住了他的手臂,半眯着惺忪的睡眼,含糊地说道:“晚上早点回来。还要准备寒食节吃食呢。”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那日又是寒食节。一整日都不能开火,只得吃冷食。这些食物,自然要提前几天便开始准备方才妥当。

  廖鸿先知道她是不愿他难过,说些别的让他放宽心。

  他心中一片柔软,道歉的话便没说出口。只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道了声“好”,顿了顿,又道:“我保证。”

  半晌没听到她的回答。

  廖鸿先听着她的呼吸已然绵长,便慢慢地将她的双臂拿开,轻轻放好。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江云昭已经睡着了。

  这天,基本上要到午时了,江云昭方才再次醒来。

  看到那高悬的太阳,她羞得脸都红透了,对着拿了衣裳立在床侧的红莺埋怨道:“怎地不早点叫我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可真是……”

  真是难为情。从小到大,都没这么晚过。

  大新夜的第二日都比这早。

  红莺乐呵呵道:“姑爷一早儿走的时候,特意说了不准叫您起来。还说,谁若敢违抗,今儿晚上就得领十个板子。”

  说着,就帮江云昭掀开被子换衣服。搭眼瞧见身上的斑驳痕迹,红莺忍不住惊呼:“哎呀,这也太……”

  后面的话,到底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李妈妈看着江云昭羞得抬不起头来,笑道:“姑爷这是真疼您呢。姑娘可是好福气。”

  大家围在一处夸廖鸿先,便很自然地用了侯府的称呼。

  就算再难为情,江云昭磨磨蹭蹭地到底也起来了。

  红鸽知晓了,便过来将封妈妈的境况回禀给她听。

  “……昨儿得了世子爷的话后,封妈妈晚饭好歹是吃下了小半碗。晚上睡得也还踏实,中途醒了几次,不多会儿也能睡着。”

  江云昭说道:“那就好。你与她说,查库房的事情不急,让她多歇息几日,养好了身子再说。”

  昨日封妈妈说过,查看鲁氏的嫁妆一事,她也要参与。

  当年那些东西她可是一件件看着摆进去的。若是里面出点岔子,她只一眼便能认出来。

  江云昭看她身子才刚好转,生怕累着后还会反复,就叮嘱红鸽那番话。

  谁知封妈妈也是个脾气硬的。

  听说江云昭醒来了,她就再也不肯入睡。非得挣扎着起身,要与江云昭一起将那库房给彻查一遍。

  江云昭本欲拒绝,后想到昨日封妈妈那愧疚难当的模样,暗叹口气,说道:“她既然坚持,那便今日开库房吧。”

  鲁氏过世后,府里的钥匙自然而然地由董氏接手了。

  廖鸿先娶妻前,就将晨暮苑的钥匙尽数要了来。而后怕董氏在其中捣鬼,又把院子里的锁全部换了新的。

  院中库房的门,只在换锁那日打开过一次,其余时候,皆是闭合。如今里面的情形,便与董氏交出钥匙时一模一样。

  江云昭拿出匣子,将其中鲁氏的嫁妆单子取了出来。正要摊开看,旁边的封妈妈出言制止了她。

  “夫人不必如此。那些东西,老奴尽数记得。”

  江云昭没料到她会说得如此肯定,不由愕然。

  封妈妈笑了笑,努力挺直了脊背,淡淡说道:“老奴在那边十几年,无甚事情可做,便每日回顾在府里生活的时候。日复一日的,这些嫁妆在心里不知道回想了多少遍。如今闭着眼睛也能细数出来。”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江云昭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易,听在心里,颇为难过,便也不再与她争执,笑着答应下来。

  库房门打开。沉积了十几年的味道夹杂着灰尘迎面扑来,让门口的人都忍不住轻咳或是打喷嚏。

  江云昭先前就吩咐人准备了抹布。如今开了门,几个粗使的丫鬟进了屋后,好生擦拭着表面的灰尘。

  待到差不多干净了,又等了片刻,让屋里飘着的灰尘慢慢落好,江云昭这才与封妈妈走了进去。

  封妈妈又红鸽扶着,一步步前行。望着这些箱子和物什,心里一阵恍惚,好似又看到了当年故人的身影,听见了故人的声音。

  她跟在江云昭的身后,留恋地贪婪地看着四周的一切,伸出手指,抚上物件的表面。突然,她停下步子,失声说道:“这个不对!”

  江云昭忙回身问道:“怎么了?”又朝这边行来。

  待到她离得近了,封妈妈指了自己身边的一口箱子,说道:“主子的嫁妆,是京城里一顶一好的。不只木质上乘,就连木匠的手艺,都是顶尖。夫人您看这个箱子的边缘,明显有些扎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封妈妈说着,上下打量了这箱子片刻,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变得铁青。

  红鸽忙问怎么了。

  江云昭亦在仔细观察木箱。听到红鸽的疑问,她当即接道:“这箱子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又指了一处显而易见的破裂处,“你看这里。”

  封妈妈抚着那处痕迹,恨声说道:“没错!这些嫁妆的钥匙都没有拿出来,还在我的手里。那人定然是贪图主子的钱财,就使了蛮力去撬!”

  然后在撬的时候,将木箱的周边给蹭到了。

  几句话说完,封妈妈的脸色骤然变了,急切道:“那里面的东西……会不会被他们给盗走了?”

  江云昭也在担心这个,就示意身边的红莺去将箱子打开。

  鲁氏嫁妆丰厚,箱子足足摞起占了大半个屋子去。单单嫁妆箱子的钥匙,就有几十个,串成了好几把。

  封妈妈当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借口赶走的。在离开王府之前,她觉得钥匙藏在身上也不安全,就将库房里的那串钥匙悄悄埋在了院子里不易察觉的一个角落。今日准备查探库房了,她才将此事说出来,又把埋钥匙的位置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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