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夏姐?小夏姐?”秧秧一连喊了好几声, 夏知蔷都没反应。

  此时, 夏知蔷捏着个裱花袋,正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戚风蛋糕胚。

  她的动作看似专注, 奶油却全挤在了边缘处。

  动物奶油质地软、不定型,还容易化, 堆积的奶油顺着蛋糕胚的边沿一路往下淌, 弄得台面上一塌糊涂。

  早上来工作室时, 夏知蔷便已经是这个状态了。

  无法, 秧秧只得出手将裱花袋抢了过来:“兼职的人到了,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兼职的?”神游一样, 夏知蔷看人时眼睛是飘的。话说一半她已回过神,顺着秧秧指的方向望过去。

  沙发上,坐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年轻男子。

  夏知蔷问秧秧:“不说招不到么, 别是那个没健康证的吧?没健康证我们不用的。”

  “不是那个, ”秧秧解释,“他……他是一个熟人推荐的。”

  “谁啊?”

  秧秧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就在这时,那人已经主动站起身打招呼:

  “老板你好,我叫曾伟, 来应聘送货员。”说罢他自觉地将证件都递了过来,“您过个目?”

  夏知蔷接手里, 秧秧也凑过去看。

  身份证,驾驶证,外出务工证, 健康证……倒是挺齐全的。

  两人遂一齐放了心。

  见夏知蔷盯着那张/健康证细瞧,很谨慎的样子,曾伟赶紧开口,说自己有辆小面包,平时接过不少食品运输的活儿,是熟手,当天上岗当天就能去派单。

  思路被打断,夏知蔷想着确实缺人缺得紧,便点了头。

  等工资结付的细节谈妥,曾伟准备去送第一单,她隐约仍觉得不放心,说:“健康证的复印件有吗?留一个在我这里吧。”

  对方憨厚一笑:“手头还真没准备。这样,我结完这单就去复印,一会儿保证给您送过来。”

  夏知蔷还想说什么,隐约闻到股糊味。

  原来,心神不宁的她竟然把烤箱时间设置错了,浪费了一整盘可颂。

  秧秧边帮忙善后边问:“小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被狗咬了。”

  “野狗,还是家养的?”

  “……家里的。”

  “家里的狗怎么会咬人?”

  “发疯呗。”

  气话说完,夏知蔷缓了缓心情,没忍住又去看手机翻微信,生怕漏接电话漏回消息——不得不承认,哪怕被无缘无故“咬”了,她依然很稀罕某条狗。

  可不仅冯殊杳无音信,就连跟他穿一条裤子的陈渤都开始不回信儿了。

  “几千块的手机,响都不带响一下的,要你何用!”夏知蔷对着屏幕吐槽了两句。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夏知蔷以为是拨错号,准备挂断,这时,那边的人娇笑了两声:

  “夏小姐,别来无恙啊。”

  “你是?”

  “你前嫂子,钟敏儿。”

  夏知蔷心里一紧:“找我有什么事吗?”

  彼时,钟敏儿正在一家高级美容室里做指甲,悠闲又惬意。她抿了口咖啡,才不紧不慢地说:“看你嫁了个外科大夫,过得挺不错的,来恭喜恭喜呗。哎,也难怪季临渊气得成天睡不着觉,到处喷火……”

  她继续:“话说回来,你的医生老公确实挺帅的,嗓音也好听,是我的菜。”

  钟敏儿一句话就将夏知蔷的心拉到了谷底。

  “你见过他了?!”

  “就前天的事儿,我还跟他好好聊了聊。怎么,他没跟你提过吗?不应该啊,他反应可大了,我还以为……”

  听蒋悦然说夏知蔷结婚了,嫁的还是一个条件不错的医生,钟敏儿当场就有点不爽,等见了冯殊本人、发现“条件不错”这个说法用他身上实属谦虚过头,心里更是怄火了。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毕竟以夏知蔷和钟敏儿的关系,没有什么好多聊的。

  她和她既不是一个阶层,也不是一个圈子、一路人,外人看来,甚至会觉得她们两该是仇家情敌或对手,不共戴天那种。

  钟敏儿长在大富大贵之家,眼高于顶、随心所欲惯了,结婚只为走形式给双方长辈交待,要说她真的对季临渊用情多深,那是笑话。

  纵然如此,钟敏儿依旧不喜自家的东西被人染指,哪怕离婚时欢天喜地,她现在突然不高兴了,想回头去收拾谁就去收拾谁,没人敢管。

  更别提,钟敏儿曾因为夏知蔷做的蛋糕,而落了个穿婚纱躺担架的尴尬处境。

  虽说她尝到花生味儿就将那蛋糕吐了,过敏症状并不严重,可脸还是一路从南江丢到了北京,在圈子里被取笑了很久。

  对于这些,夏知蔷心里明白得很,所以无须多问,蠢笨如她也能猜到,这个女人跟冯殊“聊”了些什么。

  不过是季家婚礼上的事罢了。

  *

  大学毕业后,夏知蔷开始忙甜品事业,季临渊则常驻北京,两人见面很少。

  也不是完全没见过面,只是,他回回前一秒还能好好说话,下一秒又不知为何发起疯来,从做人到做事把夏知蔷批得一文不值。

  夏知蔷不是天生的受虐狂、贱骨头,趋利避害的本能启动,她开始下意识地躲着他。

  自然地,当夏胜利跟女儿试探着提起季临渊要结婚了,并且会在南江也办一场婚宴时,她毫无波动地表示:

  “单子做不完,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没再关注这场婚宴的信息,连具体日期都不清楚,天天泡工作室里,搓面裱花,只一心想着如何开拓市场。

  直到那天,夏知蔷去一家五星酒店送婚宴蛋糕和甜品台。

  这是知芝开业以来接的最大一单。那时工作室里就夏知蔷一个人,为了这个单子,她一连熬了两个晚上。

  站在新人的婚纱照海报面前,望着上面熟悉的某张脸,夏知蔷傻了。

  居然是季临渊。

  来下单的那位说自己是代人办事,除了当个传声筒提要求送反馈,其他一问三不知,主蛋糕和甜品上的logo也只有“JZ”两个字母……

  夏知蔷是真的没想到。

  趁新郎新娘还没到,夏知蔷赶紧将东西一样一样运回车里,准备单方面毁单。

  蒋悦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表现得很意外:“你不是不来吗?”她看向收拾到一半的甜品台,“原来是准备了惊喜啊,你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说着高兴,她的表情却像是等着看笑话。

  夏知蔷深深与人对视了一眼,闷头继续搬东西。蒋悦然颇热心地喊了几个人来帮忙,却不是将东西往车里搬,而是重新摆弄好。

  她明确说不用,蒋悦然仿佛听不懂人话,执意如此。

  一拖二拉之下,把新郎给等来了。

  “你来做什么。”季临渊穿着藏青色的三件套,鬓发一丝不苟,通身矜贵,只是,本该喜气洋洋的脸上布满了不悦。

  夏知蔷心知肚明,对方这么讨厌自己,大喜的日子必然是不想看见她的,便解释:“我没想来。”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

  “下单的人没说清楚,我不知道客户是你。”

  简单一句话,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巧合。

  季临渊撇了眼静立在一旁的蒋悦然。

  蒋悦然一开始还能镇定自若地笑着,直到他没来由地说了句“谢谢”,表情像嘲弄,再细品,又似是有几分真诚和发自内心的高兴。

  脸上一阵白一阵,蒋悦然神情变得复杂而古怪,道了声告辞就去了别处。

  季临渊转而问夏知蔷:“如果早知道是我,你就不会接这个单了吗?”

  冒着也许会让对方怒气加倍的风险,夏知蔷选择实话实说:

  “对,不会接。”

  “为什么?”

  “……不乐意啊。”

  听到这个答案,他竟然笑了。

  踱到摆放得差不多的甜品台面前,季临渊伸手就将主蛋糕上写着“JZ”字样的logo摘了下来,扔掉,自语道:“这样顺眼多了。”

  季临渊又去细细打量蛋糕上面一男一女两个翻糖人偶。

  夏知蔷没撒谎。下单的“神秘人士”什么都没告诉她,更别说提供照片了,所以,一对人偶做得并不像今天的新人。

  尤其是女偶,面貌和飞扬跋扈的钟敏儿无半点相同,反而……有点像夏知蔷自己。

  季临渊盯了它很久,笑意渐深,又问:“做这些要花多少时间?”闲聊一样,好像今天结婚的不是他,手边也没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夏知蔷一心想快点离开,答得飞快:“两天两晚上。”

  “熬夜了?”

  “嗯。”

  “平时经常这么熬?”

  “嗯嗯。”

  “这又是何必。真缺钱,你可以跟我提。”

  她找他要钱做什么?

  摸不清这人变幻莫测的心思,夏知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就想往门口去。

  季临渊把她拉住:“来都来了,吃完喜宴再走吧。”等看到从电梯里出来的夏胜利叶青等人,他话锋一转,“毕竟你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总得感谢下。”

  莫名被人盖章是来送惊喜的,人证物证皆在,夏知蔷百口莫辩,被恨铁不成钢的夏胜利带到了酒席上。

  后面发生的事完全不在她的预料范围。

  钟敏儿因为花生过敏,在典礼进行到一半时就被送去了医院,女方家属指着夏知蔷的鼻子骂她心思歹毒,夏胜利和叶青一个护在她身前,一个尽力斡旋,场面混乱。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季临渊,只是事不关己地扯了扯领带,悠然道:

  “再闹下去,这婚干脆就别结了吧。”

  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夏知蔷隐隐察觉,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

  可她辩无可辩。

  毕竟,前面几年“缠”着季临渊是她,送蛋糕过来的是她,亲手在夹心里加上花生碎的,也是她。

  只因为那个下单的人曾特别交待:新娘爱吃花生,多放点……

  再想起这件事,夏知蔷依旧会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几个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气完她又悲观地想,难道冯殊突然变得如此冷淡,连家都不回了,就是因为从钟敏儿那里听到了什么吗?

  夏知蔷尝试打电话他。

  对方不接,她便改为发微信,心急如焚地发了几条60秒的语音;嫌自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也怕冯殊懒得点开,夏知蔷又将其整理成文字,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如坐针毡的她没等来冯殊哪怕一个字的回应。

  夏知蔷开着甲壳虫往仁和去。

  刚起步油箱警报就亮了,她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加油的事儿。

  离得最近的加油站不知为何排着长队,心急如焚,夏知蔷只得跟着导航找另一个加油站。眼见着油箱濒临见底,夏胜利打了个电话过来:

  “乖乖,爸爸给你的戒指派上用场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知蔷怄得想哭,偏偏不能哭。她只能报喜不报忧:“还没呢,感觉用不上了。”是真用不上了。

  夏胜利挺高兴:“那看来情况很好啊。”

  “……嗯,很好。”

  “我就说嘛,小冯这孩子心里敞亮得很,压根儿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翻脸不认人的。”

  耐着性子听完夏胜利细细碎碎的嘱咐,夏知蔷再去看导航时,惊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岔了路。

  她急急忙忙踩油门,甲壳虫车身抖了两下,接着便彻底熄了火。

  六月的晌午,太阳正当头。靠着剩余的一点动力,夏知蔷将车滑行到路边停稳。

  电瓶里余量不多,她不敢将空调开太低,车厢内闷热无比。

  汗水沿着额角滴落,流进眼眶中,刺刺的,还有点痛,像进了沙。

  夏知蔷抬手去揉。

  一点泪水顺势滑了下来。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眼泪开始往外涌,夏知蔷拼命用手背擦拭,已经怎么都止不住了。

  她不想哭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能讲清楚,只要两人之间还有一点信任,以冯殊的头脑,知道事情经过后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可他为什么不回消息呢?

  哪怕一句话也好。

  哪怕再回个“忙”字也好。

  被迫停滞在陌生的街道上,夏知蔷枯坐着,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真的太笨了,读书时就是。

  笃信笨鸟先飞,她曾一遍又一遍地背诵公式,背诵单词,背诵课文,甚至还背过习题答案,明明比谁都刻苦,成绩永远只能在中游徘徊。

  不忍苛责的老师们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这句善意却不高明的安慰,几乎要将年少时的夏知蔷击垮——已经很努力了,已经将所有方法都试到了,但就是做不好。

  挫败感密密麻麻地袭来,迅速遍布全身,连绵了近十年的压抑、苦闷、负罪与委屈从血液深处翻腾起,痛苦如芒刺背,夏知蔷身上最后那片盔甲也要被击碎。

  明明被钟家人围在中间骂的时候,她都梗着脖子,没让自己哭的。

  趴在方向盘上,夏知蔷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几乎要把自己憋到背过气去。

  笃笃的敲玻璃声重复了几十遍,她才听见。

  上来查看情况的辅警让她摇下车窗。

  夏知蔷照做,脸白得像纸一样,汗水涔涔,神色惶然又无助。

  对方询问:“女士,你——”

  随着这句问话,夏知蔷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啪地一下就断了。

  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哭诉:“我就是个笨蛋,车开不好,路认不好,没油了也不知道早点去加……我老公又不接电话……警察叔叔,我该怎么办啊……”

  辅警被这状况弄蒙了,失笑:“女士,你先别激动。车没油联系保险公司派拖车就可以了。”

  花了几秒钟反应他说的意思,夏知蔷抽噎着拿出手机,却发现,它不知何时没电关机了。

  她一急,又哭了起来:“警察叔叔——”

  那辅警好说歹说,才让她将驾驶证递了出来。看了眼证件上的信息,对方笑:“你看,我比你还小一岁,不是能再叫叔叔了啊。”

  一来是纠正,二来也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夏知蔷人都哭傻了,老老实实换了称谓:“警察弟弟——”

  辅警跨坐在摩托上哭笑不得,他憋着笑劝道:“这样吧,我帮你打保险公司电话,你……你先平复下情绪。”

  等待的间隙,夏知蔷低下头小声啜泣。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太丢人了,丢人到不知如何收场的程度,便默默地又将车窗升了上去,将自己关在这个狭小安全的空间里。

  好像蜗牛找到了弄丢的壳,她觉得舒服了些。

  电瓶电量告急,空调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夏知蔷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的,头开始越来越晕,胸也闷得不行,到最后甚至连坐直都困难。

  敲玻璃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急促到毫无章法。

  夏知蔷眼睛模糊得很,看不太清外面那人的长相。

  但她知道那是谁。

  他还是那么凶,仿佛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声音也暴躁极了,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他吼道:“夏知蔷,夏知蔷!开车门听到没有,你开车门!你要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20个小时没敢看评论区了……明天肯定放狗女婿出来溜溜,表急,该来的都会来,慢慢骂,累了喝口奶茶继续哈。

  赌一杯奶茶明后天会有人为狗女婿哭泣der~

  P.S.我要全职的话,肯定是个天天爆更的勤奋作者,奈何写文赚的小钱钱只够喝奶茶,就不做梦了。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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