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听周继叫自己“季薇薇”, 夏知蔷原本雀跃的眼眸一下子淡了下来。

  “我不叫薇薇, 我叫夏知蔷。”

  她将事情化繁为简讲了一遍。

  周继花了半分钟消化,随后不住地摇头, 自言自语:“居然就这么错过了,真是命运弄人。当年我要是多留点心, 兴许你跟他就成了也不一定……”

  “周老师, 您在说什么呢?”

  周继回过神, 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胡言乱语罢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何况冯殊已经结婚了, 有些话,他不好多说也不能多说。

  在心底为这段在萌芽期就夭折的故事叹了口气,周继搬出长辈架子拍了拍夏知蔷的肩膀, 以示安慰:“看见你还好好的, 老师也能宽心了。”说完扫了眼她的机票,一乐, “你去丰舟?旅游啊?”

  “去看我老公。”夏知蔷羞涩地笑笑,“他跟着医疗队在那边援建。”

  “你才多大,怎么这么着急结婚, ”周继在心底为冯殊叹了第二口气,随即指了指聚在不远处的十来个年轻人, “我也要去丰舟,带研究生采风,顺便去看看我表弟。说来也巧, 他也在那边医疗援建——”

  周继忽地打住。

  匆忙结婚,却不请自己吃喜酒的表弟;未谋一面,从未得见真容的神秘弟媳;眼前这个,说他老公是医生,在丰舟援建;而不久前,冯殊莫名来找自己要画室钥匙……

  脑子里零散的信息于瞬间串联成一个环,周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两圈,表情变幻莫测的。

  清清嗓子,他还是想再确认确认,便问:“你老公姓什么叫什么?”

  夏知蔷微怔,心想这人怎么变得如此八卦,没立马答话。周继强行解释:“不说了嘛,我弟弟也在丰舟,兴许两人是同事。”

  原来如此。

  夏知蔷展颜一笑:“他姓冯,叫冯殊。要真是同事,那也挺有缘的。”

  周继表情彻底凝固了。

  从夏知蔷的反应看,只怕她也被蒙在鼓里。暗骂一句“狗东西还挺能瞒”,周继面上笑意不变,笑容后面全是咬牙切齿。

  这时,两个学生跑过来汇报急事,周继只得跟夏知蔷说还有话要聊、让人先等等。

  夏知蔷起先老老实实地等着。

  她望着周继的背影,莫名感觉他有点像某个人,而且是越看越像。忽然,周继回了个头,冲夏知蔷笑了笑,她这才恍然。

  ——周继的五官身形,都有三四分像冯殊。

  感叹自己是太久没见到冯殊了,随便在谁身上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夏知蔷笑笑,低头去翻手机。

  多了几条来自于夏胜利的未读消息。

  夏胜利昨天就到南江了,这趟是专程来帮夏知蔷操持烘焙班装修的事。装修是个辛苦活儿,为了点材料得到处跑市场,冯殊知道后,便主动提出让岳父用自己的车代步。

  以为是装修上出了问题,夏知蔷连忙点开。

  爸比:【乖乖,到机场没有?】

  爸比:【刚才去把瓷砖运回来了。我闺女眼光绝了,选的花色都好看。】

  爸比:【小冯后备箱里的这张铅笔画是你的吗?塞在垫子底下,要不是我翻出来,差点就被瓷砖压坏了。是的话我给送去裱起来,挂新工作室蛮好看的。】

  他还附了张照片。

  照片中,一张四开大小的素描躺在后备箱里。这张素描外部被人裹了好几层防潮防蹭的塑料膜,以至于,画面内容都有些看不清了。

  饶是这样,夏知蔷依旧一眼就辨认出,这是自己找了好久好久的那张大卫。

  她跟某个神秘人一起完成的大卫。

  *

  在那个原本有些冗长无聊的夏天,夏知蔷认识了一个只见其字,不见其人的“朋友”。

  这人曾装鬼吓她,骨子里却温柔至极。

  那时候,夏知蔷每天到画室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灌上一瓶滚烫的热水,等摊凉再喝。

  天气炎热,水温往往要一小时后才能降到入口的程度,她宁愿渴着等,或是烫得吐舌头,也不沾一滴饮水机里现成的矿泉水。

  那人“问”:你这是什么讲究?

  夏知蔷说是个人癖好:矿泉水有股怪味儿,我不喜欢,只喝得下凉白开。

  第二天再来画室,她发现自己的粉色乐扣杯里被人灌满了温水。不,从杯壁上的水汽来看,该说是摊凉的热水才对。

  第三天如是,第四天也如是。

  夏知蔷自然知道是谁做的,便一笔一划地在镜子上留了“谢谢”二字,想不过,又画了个爱心在后头。

  刚画完,她双颊就跟着一热,立刻擦掉,改成了中规中矩的笑脸。

  对于这句感谢,对方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问:昨天上课在发愁什么,是不是遇到难事了?感觉你不太开心。

  夏知蔷心想,这人肯定躲在监控后头,不然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便实话实说:我画不好那个大卫。头发画不好,眼睛画不好,脖子画不好,全都画不好。

  夏知蔷原本铁了心要顶着季薇薇的名字装菜鸟。

  怪就怪她色彩画得太好,故意乱涂也能看出用色配色都是行家。上个星期,她在周继的逼问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个艺考生。

  “你是专门来虐菜的,还是来老师这儿找消遣啊?”周继嬉皮笑脸地搬了个大卫石膏像过来,“那些坛子罐子几何体,都是给菜鸟用的。你啊,得画画这个,不然老师这钱收得心虚。”

  夏知蔷咽下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我画不好。

  她可是拿到了名校合格证的新鲜艺考生,面对大卫石膏像这类考前班里的日常训练项目,说什么画不好可就丢大脸了。

  更头疼的是,班里其他人知道夏知蔷是专业选手以后,全跑来围观她画大卫。还不停地问:

  “薇薇,你是在思考什么吗,为什么一直不动笔啊。”

  “你这个大轮廓,怎么画得和他不太像?”

  “恩,脖子有点扭,眼眶也怪怪的。”

  “你怎么停笔了,快画啊,我们还等着看大师作品呢。”

  手里的6B铅笔似有千斤重,夏知蔷执着它,画上几笔,又擦掉,原本还算熟悉的手感忽地消失殆尽,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了它了。

  这个下午是如此难熬。

  夏知蔷不由丧气地想,此情此景要换成薇薇来面对,肯定比自己镇定。

  毕竟季薇薇也学过画画。

  她曾作为插班生跟着夏知蔷去老师那儿听课。聪慧如她,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没两个月便赶上了进度,隐约还有要超过夏知蔷这个老生的趋势。

  夏知蔷接近崩溃——自己本就什么都学不好,搜遍全身也只有一项画画尚且拿得出手,如果连这唯一的闪光点也被人盖过……

  幸运的是,季薇薇主动说不想学了:

  “天天坐那儿拿个笔刷刷刷的画来画去,真没意思,我还是玩我的轮滑去吧。”

  顿悟到,薇薇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废物的情绪而所做的一切,夏知蔷一时更难受了。

  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她在镜子上加了一句:我也许根本就不适合画画。

  夏知蔷这晚睡得并不太好,又很早就醒了,去画室的时候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同学们还没来,她垂头丧气地步到画架面前,等看到什么,愣了愣。

  昨天那张只描了个大轮廓的“大卫”右上角,贴着张16开的素描纸。

  不算大的纸上,有人画了个等比例缩小的大卫,结构准确,明暗清晰,用笔松动,尚未深入刻画就已好到令夏知蔷惊讶。

  他还在旁边画了个骨骼版的解剖图,和一个肌肉版的,并附上注解。

  “脑颅部和面颅部,以及额、颧、上颌、下颌构成的四个体块是相互穿插的关系,所谓画骨不画皮,先把它们弄清楚,剩下的就简单了。”

  “这两块肌肉叫胸锁乳突肌,它后面的是斜方肌……你读本科以后肯定要学艺用人体解剖,可以提前记一下。”

  “上下眼睑都有厚度,不要画漏了。而眼球则分为以下几个结构……”

  夏知蔷默念到一半,又去对比着角落里那副人骨架子细想,不消片刻,只觉原本混沌一片的脑子像被人拿斧子开天辟地了似的,清明至极。

  最后这人写道:“大卫的瞳孔很有特点,仔细看看,会有新发现。”

  她依言去看。

  那尊冷冰冰的大卫石膏像,眼中竟嵌着一颗……爱心。

  后来两天,夏知蔷每到早上都能收到一张写满解剖学要点的纸。她边思考边照着对方说的修改,等要收尾时,还故意提了个小小要求:

  眼睛那儿我还是画不好,要不,你动手帮我改吧?

  他当然没拒绝。

  一晃眼到了每周例行评优的日子。

  为了调动这群来混日子的小屁孩的积极性,周继放了盒不知打哪儿淘的爱心贴纸在画室。

  还规定,前一天下课就要将各自的画作贴在镜子上,第二天再来评比。大家若觉得哪张画好看,就将爱心贴哪一张上,数目多者胜。

  夏知蔷和神秘人合作的这张大卫,当之无愧地得了第一。

  连周继都感叹:“一开始我真恨不得亲自上手,帮你画两笔再说。没想到你来个先抑后扬,嗯,有点意思!”

  夏知蔷很想放声大笑,又不太好意思,含蓄的嘴角弯了好久都没放下。

  ——这可是她在素描一科,第一次获得如此之高的褒奖。

  突然,有人疑惑道:“不对啊,班上一共18个人,所有画上的爱心全加起来却有19个……多出来的一个是谁贴的?”

  答案只有夏知蔷知道。

  也是在这天,她鼓起勇气在镜子上留言:“夏天要过完了,我们可以见一面了吧?”

  结果提议的是她,失约的,也是她。

  而后面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夏知蔷被命运推着搡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根本没办法生出旖旎心思去回望这一段美好得不真实的经历,和怀念某个不曾谋面就已深交的人。

  *

  思绪尽数回笼,夏知蔷第一反应是给冯殊打电话。

  点了拨号键又赶紧取消,她稍作思索,也管不得什么周继不周继了,招呼都没打便跑出机场,拦下了一个的士:

  “去广云。一口价800块不用打表,走不走?”

  到达时已是下午。

  画室所在的楼栋外,用红漆喷涂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还好拆迁工作尚未开始,一切都有迹可循,夏知蔷看了眼手里一直随身携带的钥匙,暗自庆幸着,提步上楼。

  画室还是上一次离开前的样子,画架横七竖八,地上纸张散落,唯有镜子上贴着的画作又掉了几张下来,风一吹就微微翻动,发出沙沙轻响。

  来到镜子面想,夏知蔷将手机电筒打开,对准镜面,又用手挡住窗户一侧的光线,贴近了去看。

  果然。

  说不清是生气还是高兴,又或许,还有点别的情绪在胸腔里奔涌,夏知蔷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静,往外走。

  她循着大概方向沿走廊找了一圈,终于在方位相背的走廊尽头发现了一扇隐蔽小门。

  以前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人是藏在这里。

  已经锈蚀的门锁不起作用地挂在那儿,轻轻一拨,兴许就能打开。

  无名的怯意,让夏知蔷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闭上眼,她狠狠吸了口气,这才下定决心推开了它。

  窄小狭长的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虽空置了这么多年,仍能看出原主将其收拾得很是干净,四处除了一层薄灰,半片多余的纸屑都没有,犹如那人才刚刚离开。

  不对,桌腿处似乎还是落了一页纸。

  将其拾起,夏知蔷掸落灰尘后一瞧,怔住。

  这张纸,明显是被人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沿略有不齐,还呲着毛边。而纸页左上方印着一行小字:

  仁和医学院。

  类似的笔记本内页,夏知蔷曾经见过。

  冯殊那本厚厚的、旧旧的黑色笔记本里用的就是这种纸张。他曾在某一页上,拿整齐细密的英文笔记将手绘心脏剖面图围了起来。

  那颗心脏画得极好,用的是淡淡的粉色,夏知蔷却爱不释手,说它美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当时,男人只是不发一言地搂紧了她。

  发现后一页被撕掉,夏知蔷还顺嘴追问了一句,冯殊那时候给出的答案是:

  “写错字,干脆就撕掉了。”

  语气云淡风轻的,不像藏着什么秘密。

  而此时此刻,夏知蔷捏着这张遗失许久的泛黄纸页,手不住颤抖着,眼眶也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

  冯殊在这张被撕掉的纸上画了一支蔷薇,一支真真正正的,含苞待放的蔷薇。

  蔷薇四周亦是布满了字迹。

  当时的冯殊一开始也许是打算认真记记单词的,由左上角打头的单词就看得出来,他写了个Rubber Tourniquet,然后是Respiration,夏知蔷都不认识,只凭直觉猜测是医学类词汇。

  不过,从第三个开始,他的笔记就变成了不断重复的另一个词。

  他写上了,密密麻麻布满一整页纸的……

  Rose。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薇薇的死,冯狗兴许可以手把手给知知开小灶,深入地补习下人体解剖知识呢,嘿嘿嘿(笑容逐渐变态)

  渣南友情提示:冯狗将素描放在后备箱发生在29章,知知不爱喝矿泉水的梗出现在16章(季狗也记得这点嘻嘻),知知素描画得不好的梗出现在28章,冯狗的笔记本出现在24章……哎算了感兴趣自己重看一遍吧2333333,不要浪费本埋梗爱好者的一片苦心。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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