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初秋, 夏知蔷和冯殊被陈渤父母邀请去家里吃饭。

  陈妈妈去年在仁和心外做了手术,一助是冯殊, 后头恢复期和复诊也是他负责, 一来二去的,她跟冯殊结了缘, 三不五时就要人来家里吃饭。

  “小夏妹妹,欢迎欢迎啊。”陈渤休息在家,见到夏知蔷笑得眯了眼睛, 忙不迭给人递拖鞋。

  陈家很大,大且豪华。

  夏知蔷有段时间没见到如此浮夸的欧式宫廷风装修了,整个空间充斥着各种金光闪闪的物件, 尤其是那个风一吹就叮呤咣啷的水晶大吊灯, 垂下来足有三米长。

  震撼过度,以至于她多打量了会儿。

  陈渤嘻嘻哈哈地介绍:“我妈这是用心良苦, 想让我爸体验宾至如归的感觉, 免得在家还老想往外头会所跑。”

  话说完脑袋上就挨了陈爸爸一下:“狗嘴吐不出象牙,你爹我什么时候老想往会所跑了?”

  陈爸爸声如洪钟, 面色红润, 头发乌黑, 一冲眼猜不出实际年纪, 好客又豪爽,见到冯殊很高兴, 竟一连几下拍肩膀上, 啪啪直响, 夏知蔷看着都疼。

  坐下后她问他:“我总觉得陈伯伯身上有种江湖气。”

  很像混帮派的。

  “有吗?老爷子身体挺好是真的,马上七十了,根本看不出来,”冯殊笑,“其实他算半个医生,学中医出身,后来才去做生意。”

  “哦,那他们家做什么生意的呀?跟中药有关的?”

  欲言又止的冯殊猝不及防说了句:“张嘴。”

  “啊?”

  他将撕干净橘络的几瓣橘子塞进她嘴里,阻止了追问。

  陈渤凑过来了:“小夏妹妹,你帮我分析个事儿。”

  “什么。”

  “柔柔生气不理我了。”

  夏知蔷大概知道这么件事,反问:“听说你去过她家了,什么感觉?”

  “就……”陈渤叹口气,“情况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或者说,比他想得还要糟糕,糟糕一万倍。

  孟可柔没骗人,她确实住在原住地那片高档区域,只不过,是和曾经的豪宅隔了两条街的城中村里。

  那是个夜晚,陈渤原本打算继续开家里保姆的买菜车装穷,思索之后,还是开回了自己的车。

  车太长,巷子太窄,七拐八绕直到把后视镜都蹭花了,陈渤才找到地儿。

  她在冷白色路灯光束下等他,红裙子,黑卷发,摄魂夺魄的艳丽女鬼哪里需要什么多余的脂粉。

  睨了眼那辆7系宝马,孟可柔似是早有觉察,表情不算惊讶,只道:“车不错。”

  旋即摇曳生姿地在前面引路。

  沿着窄小昏暗的楼梯上了几层,她将覆满锈迹的铁门咿咿呀呀拉开,回头对脚步愈见迟疑的男人说:“不是要坐坐吗?进来啊。”

  屋里哪有坐人的位置。

  少见的局促,陈渤站在勉强可以叫做客厅的那块地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孟可柔递来一杯水:“杯子洗过,”然后朝南面的那个房子喊道,“浩然,来客人了。”

  骨碌碌的车轮声由远及近,一个孱弱苍白的小男孩滚着轮椅出了来,慢慢靠近。

  他仰头打量着陈渤,眼神里有小朋友常见的好奇,以及不常见的,戒备和探究。

  “介绍下,这我弟弟,孟浩然。”孟可柔挺淡定的,“别看他个子小,快满10岁了,”

  “他这是……”

  “脊髓性肌萎缩症。”

  回答陈渤的是孟浩然。

  小孩儿语气很是稀松平常,好像在说着动画片里的古怪绝招的名称。答完,孟浩然自己滑去冰箱取了两瓶酸奶,一瓶给姐姐,一瓶给陈渤,没给自己留,说:“姐,我回房间了。”

  陈渤反应了会儿,问孟可柔:“他得了SMA?”

  “嗯,2型。”

  这是个患病率不高的小众病,陈渤之所以有印象,不过是因为SMA 2型患者需终身注射一种名为“诺西那生纳”的药。

  这个药很贵,一针70万,第一年得打六针,第二年减半,往后一年一针也是要的。

  粗略算了下孟可柔这些年的花销,陈渤突然理解她为什么玩命儿地挣钱,却不舍得给自己买个正品包包……

  “我当时就跟她摊牌,一年百来万听起来是不少,可是我手里股票不动产收入加一起还是足够应付的,不影响生活。只要她愿意,以后这孩子我负担了,他就是我亲弟弟。”

  陈渤有些颓然地抓了抓脑袋,“结果那天回来她就把我拉黑了,再去找也不搭理我。我这是哪句话说错了?”

  夏知蔷很认真地思索了几秒:“不是说错话了,是不该装穷骗她。”

  “我真没恶意,后来不也主动坦白了么。”

  “那除了这个,你还骗过她吗?”

  陈渤一怔,老老实实点头:“高中那会儿,也骗过。”

  陈家算是发财发得早的那批,连生三个儿子在别家是灾难,搁他们家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丁兴旺。

  因为不差钱,陈家三兄弟从小吃穿用都是个顶个的好,要什么有什么,不知惹来多少艳羡。

  既然有艳羡,会有妒忌和贪婪也不难猜到。

  那个年代,社会治安没现在好,打扮最高调的老二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竟是被人给绑了。

  陈爸爸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儿子救回来,事后痛定思痛,给三个孩子全办了转学,并严禁他们在外露富,必须装穷保平安。

  “我转学到了柔柔班上。家里矫枉过正,连水壶都不给用,我只能天天拿个缩成麻花的茉莉绿茶瓶子接水喝,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再加上名字奇葩了点,以至于,半个学期过去都没交到什么朋友,”陈渤想起往事笑了笑,“柔柔那会儿可是正宗白富美,脸跟画的似的,像那个小泽真珠,身边总是围着一圈人。”

  孟可柔那个时候还叫孟怡。

  她名字比起陈渤来也没好到哪里去,都属于父母有仇系列,小时候没少被人取笑,直到脸张开,漂亮到让人无法将精力多分一点到名字上,日子这才好过点。

  兴许是感同身受,某天,班里有人嘲笑陈渤的名字时,孟可柔一个不高兴站了出来:“笑什么笑,我还叫孟怡呢,再拿别人名字说事儿我可急了啊。”

  她还特豪气地对陈渤说:“以后,孟姐罩你!”

  “按理说这样的姑娘要么嚣张要么骄纵,柔柔全不占,虽然不怎么温柔,可心眼实在,总偷偷塞钱给我,”陈渤有些懊悔,“我那时候也是贪图她的好,就一直没跟人说实话,给钱也都接着,心想,等高考完了多的是时间解释。她给我一百,我还她一万十万都是该的。”

  谁知,高考一结束孟可柔就人间蒸发了。

  陈渤找了她许久,后来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假消息,说孟可柔已经嫁给港岛富豪、隐姓埋名当太太去了,这才放弃。

  “我也问过柔柔那几年到底出什么事了,她要么打哈哈,要么干脆装没听见。小夏,你知道吗?”陈渤问。

  夏知蔷断断续续听孟可柔提起一点。

  孟可柔说,家里条件最好的时候,一整条街的房子都在她爸名下。只不过,孟爸爸有了钱就飘了,在外面包养小三小四,回家满嘴谎话,还因为女人被人算计,狠狠地亏了一笔。

  后来,他更是一连几个月不归家,在外与其他女人同居。

  孟妈妈压抑之下找不到出口,认定是自己没生儿子,才拴不住丈夫的心,便使了点心思,艰难地怀上了小儿子。

  孟爸爸高兴啊,当时就搬回了家,夫妻俩久违地同心,准备一起迎接新生命。

  奈何事不由人,孟爸爸在一次出差途中意外身亡,而孟妈妈则因为受了刺激,早产一子后撒手去了。

  发生这些的时候,孟可柔刚结束完高考,亮闪闪光灿灿的美好人生顷刻间化为泡影。双亲前后脚去世不说,身边还多了个拖油瓶。

  有亲戚介绍了对条件不错的中年无子夫妻,将孩子带回家养。结果等一岁半的时候查出了稀有病,对方又将孩子退了回来。

  才18岁的孟可柔能怎么办,被人退回来的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她随随便便给孩子取了个名,叫孟浩然,担起责任来却不含糊。遗产变现的钱只能维持前几年的治疗,孟可柔只得没日没夜地打工,辗转各处,昼夜不分,这般生活延续至今,往前看依旧没有尽头。

  夏知蔷发自内心地佩服:“柔柔吃了很多苦,但是从来不挂嘴上,她的好我没办法形容,越是这样掏心窝子的好姑娘,越不能骗,”她看向陈渤,“尤其他爸爸又是那样一个人。你真不该欺骗他,还是两次。”

  话尽于此,她跟着冯殊上桌吃饭。

  陈家人的性格都很相似,健谈,爽朗,还有种和家里装修风格不太相同的质朴,几人一捧一逗的,氛围很不错。

  陈妈妈问夏知蔷:“你跟小冯结婚多久啦?”

  “一年多。”

  “怎么还不要孩子?”

  “在准备了,只是……”

  夏知蔷不知如何解释。

  她本是个心大的,加上老公是医生,于是住院手术了也没想过去仔细查查自己这个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反正懂的不懂的,都有冯殊操心,他说没事便是没事。

  直到前段时间去医院复查,见田医生一直问自己备孕的情况,夏知蔷才起了疑心。

  一查她傻了:低治愈率,高复发率,又称良性癌,影响生育,可能恶变……

  然后就为这事儿偷偷哭了好几场。

  面对陈妈妈的好意询问,夏知蔷支吾了一下,说:“是我这边——”

  “是我的原因,”冯殊抢答。夏知蔷惊讶又感动,想说不是这样的,他死死捏着她的手,答得轻巧,“熬夜多了,可能得好好调理调理。”

  陈妈妈哎呀哎呀地叹着气:“你们这个职业啊,就不是人做的。一天上十几个小时班,没休没假,劳心劳力,铁打的身子也垮了。”

  陈爸爸哼了声:“这什么话,不是人做的,难道是狗做的?”说罢笑看着冯殊肩膀,话里有话,“所谓固本培元养精蓄锐,伯伯在这方面专业得很,听我的,包你们一个月出成果……”

  “吃饭吃饭吃饭,怎么又扯这些。”

  陈渤赶紧打断他爹,冯殊表情一时也是怪怪的,耳朵很红。

  告辞前,陈爸爸塞了好几个纸盒装的保健品给冯殊:“拿着,不够说一声,伯伯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夏知蔷一看……

  居然是一打壮/阳保健品,细瞧,还都是同一个厂家的,包装上印着的猛男模特腹肌跟块冻豆腐似的,猛过头了,以至于有点好笑。

  难怪冯殊不想直说。

  陈渤怪不好意思:“我爸那破公司就是做这个的,二十年老品牌了,吃肯定是吃不死人,你们先接着,嫌膈应下楼扔了就行,也值不了几个钱。”

  “膈应什么?”陈爸爸中气很足地反驳,表情自豪,“我跟你伯母当时一年生一个,街里街坊羡慕得不得了,就是靠的它。货真价实,效果好得很!”

  从陈家出来,两人顺路去新房子看看。

  房子是冯殊去年初买的,就在仁和附近步行十几分钟的地方,精装修,套内面积比两人现在住的这套大出不少。

  既已交房,实地考察后定下改装方案,早日开工,有了孩子便能直接搬进去。

  路上有点堵,夏知蔷舒服地窝在副驾驶上刷手机,神色认真,好半天没说话。冯殊睨了她几眼,问:“在看什么?”

  “……书。”

  “什么书?”

  “好看的书。”

  见她一有空就盯着手机看,脸上还挂满迷之微笑,冯殊一时好奇,趁等红灯倾过身去瞧,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夏知蔷赶紧将手机埋在胸口,心虚的眼睛一直在躲闪:“我是在看小说啦!”

  冯殊失笑:“什么题材?”这么神神秘秘。

  男人听了会震惊女人见了会鸡血莫得三观肉香四溢的题材啊朋友。

  夏知蔷当然没把这话说出来。

  她只答:“男主角是医生的那种。”

  “多此一举,”冯殊忍不住弯弯嘴角,“什么样的医生?”

  “外科的,还是个教授。”

  “年纪有点大了吧。”

  “没啊,这个沈医生好像才……”夏知蔷翻了翻前文,“27岁!”

  冯殊差点踩了急刹。

  “胡编乱造,”某最快年底才能升副高但已经很厉害的医生说。

  夏知蔷最近正沉浸于这个男主不可自拔,不过脑子道:“人家沈医生是天才,IQ160呢。”

  “IQ610也不行。”

  撇撇嘴,她看向别处,很小声很小声地反驳:“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嘛。”

  太阳穴跳了跳,冯殊忍下了这一茬。

  刚交房的楼盘,地库里空荡荡的,细嗅之下,还有种冷冰冰、潮乎乎的尘土气。

  冯殊买了两个靠一起的车位,在边角两面靠墙的位置。

  见他从后备箱里取出那几盒印着肌肉猛男的保健品,夏知蔷不解:“拎去哪儿?”

  “放楼上。”冯殊答。拿到手就扔了未免有些不好,不扔吧,带回家被岳丈看见,又容易弄出误会。

  “不带回家吃吗?”

  “?”

  “陈伯伯说你有黑眼圈,是肝肾不足,肾中精气少什么的,要补。”

  “黑眼圈是熬夜熬的。”

  “他还说你一直喝水,也是肾……”

  “喝水是因为菜太咸。”

  “可是——”

  地库光线昏暗,她据理力争的嘴快速地张合着,碎碎念个不停,像又软又弹虾粉色的柔嫩旋涡。这张嘴里说出来的全是冯殊不想听的话,偏偏,夏知蔷的模样固执得可爱,脚一踮一踮,手指来绕去,连发丝都鲜活,浑身散发着才兴起不久的恃宠而骄。

  是骄,也是娇。

  冯殊深沉的眸子,在黑暗中隐现着不可忽视的光。

  瞬息间,夏知蔷被人猛地压在了车门上,肩胛贴着冰凉的玻璃,冷意让人止不住一颤。

  一起压过来的,还有冯殊带着微薄怒意的唇,和温热坚实的胸膛。

  若不是他贴心地将手垫在人后脑勺,夏知蔷只怕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力度给撞晕过去。

  来不及张开的嘴已被人强行撬开,她只能跟着节奏仰头,吞咽,或是偏过脸来适应对方时刻变幻的角度,无孔不入地承受着侵袭,求问或是求饶的机会根本没有,几乎连呼吸都失去。

  平时的他看起来太好说话了,尤其是从丰舟回来后,对她温柔迁接近纵容的地步,以至于,夏知蔷全然忘了这人骨子里霸蛮的那一面。

  最初的猛烈之后,冯殊的吻渐渐变得细,密,且实,时不时还会刻意松开些距离,轻柔地在人唇角啄着,再从喉间溢出哑得不行的一句:

  “忍你很久了。”

  也不知道是忍她的错话,还是别的什么。

  绵绵春雨,丝丝入骨,直到脊椎都发软,夏知蔷化作一摊甜腻的糖汁,失去形状,挂在了他身上。

  冯殊将人打横抱起,准备上楼。

  夏知蔷剧烈又深重地呼吸着,迷蒙的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伸手就拽住冯殊的衣领,摇了摇头。

  “听话。”他语气不容拒绝。

  赧然地咽了咽口水,夏知蔷用目光指向那辆靠着墙角停放的车,在人耳边讷讷:“这里,就可以。”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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