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醉酒

  严格算起来, 七年前的殿下反倒比他大上半岁,她只有偶尔撒娇的时候才会这样唤。

  戚昀将人搂到怀里,斗篷垂下将两个人罩住。

  孟怀曦环着戚昀的脖颈, 微烫的脸颊靠在他的胸膛前, 只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哽咽。

  分明眼泪将他的衣襟口都打湿了, 却仍旧克制着呜咽声。

  戚昀叹了声:“我在这里。”

  孟怀曦其实很好照顾, 哭累了就自己停下来。她打了个哭嗝,还带着点酒香,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错的。”

  戚昀手掌搭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抚。

  “哦,你也走了。”孟怀曦眉心带着些疑惑,补充道:“我骂走的。”

  那不是梦, 但都过去了。

  戚昀说:“不是你骂走的。”

  那时他虽未及现在显赫,明里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暗里却在上京诸州多有布置。当年的七杀便是现在御前四卫的雏形。

  他确实做着倒卖消息的营生,但并不需要事事亲为。

  遇见小公主是一个意外。

  他留下来的意图。

  从始至终,只是她这个人。

  八年前云南王府找上门,怕他依仗底牌不肯归心, 便派人去她面前挑拨。

  因为身份对立, 他们之间有太多说不清楚的误会,他索性顺水推舟,先去收拢那一股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势力。

  时间总能证明他的心意。

  但事实证明,那是他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孟怀曦扯来他的袖子囫囵擦过脸, 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 蓦然问道:“你脸上的疤呢?”

  戚昀轻描淡写:“治好了。”

  孟怀曦手指从他眉骨边一寸寸拂过,眉心又皱起:“骗子, 明明治好了还要带着那个劳什子面具。”

  戚昀语气无奈:“那个时候还没有。”再者,他的身份也不好在人前露脸。

  孟怀曦潜意识里并没有时间的差别,听不懂那个时候是什么意思。

  但醉酒的人是不讲道理的。

  孟怀曦哼了声,松开手:“你又骗我了。”

  “我怎么舍得。”戚昀低头在她唇边贴了贴,很轻很轻,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孟怀曦愣了一下,反倒拉着他的衣襟反客为主,却不得章法。

  戚昀捏了捏她手背上的小肉窝,眯起眼:“阿萤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喝醉的孟怀曦很坦诚:“亲你啊。”她说着抬头在他唇边蜻蜓点水般一碰。

  戚昀叩住她的后脖上的软肉,低笑:“错了,要这样。”

  衣袖纠缠在一起。

  孟怀曦躺在他怀里喘气,其实没怎么弄明白区别在哪里,但还是哦了声以示尊重。

  他们俩贴的很近,呼吸交缠在一起。

  戚昀垂下的头发落在孟怀曦脸颊边,有些痒。她索性小指绕着那一缕垂下的头发玩,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你走的第一天晚上打雷了,很大的雨,其实我有一点怕。但是长公主不该有弱点,所以我都连抱琴都没有唤。”

  抱琴是她身边的大宫女,七年前主动要求去皇陵为长公主守灵。

  戚昀:“我的阿萤很勇敢。”

  孟怀曦满意地笑了,“那是自然。”她眼尾上挑,瞧上去很骄傲,“我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他们认为明月坊不过是任我驱使的鹰犬,左右将来讨不着好,我索性顺水推舟任由怀玺将明月坊诸人驱逐出上京。”

  “长仪宫里的小丫头们都单纯得很,见不得打打杀杀。我早先就把她们日后的落脚处定好了,待我去了也不会被欺负。”

  “还有我这一派的儒生,他们哪里知道变法轻重。历史上哪一个改革者能讨着好?”她哼笑两声,“岭南、川蜀、播州这几个地方风景都很好,便是贬谪去了一遭,回来还能有大好仕途。”

  戚昀搂在她腰上的手掌忍不住收紧了几寸。

  是的,他的小殿下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除了她自己。

  “生辰礼我瞧见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亲自送给我?”孟怀曦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戚昀在她眼上吻了吻:“因为想给小殿下一个惊喜。”

  “那只熊猫不怎么像,等明天我再画给你看。”孟怀曦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近乎于呢喃。

  “好。”戚昀抱着她站起来。

  ……

  天光乍破。

  孟怀曦睡眼惺忪,一个呵欠还没打完,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简单。

  这里是长仪宫没错,她睡着的是她自己的拔步床也没错。

  但她旁边还躺着一个戚昀,她整个卧在人家怀里,是那种很亲密的姿态。她枕在他手臂上,他下巴抵在她头发间,呼吸交融在一处。

  她昨日喝的酒并没有很多,脑海中尚存着若隐若现的画面。

  孟怀曦心里乱得很,轻手轻脚从戚昀怀里挣脱出来。她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先撑着额头看他,又觉得这个姿势累得慌,索性趴在软枕上看他。

  她要不要干脆来个死不认账,这样子又能缓一缓,让她想想清楚该怎么处理。但是……她的演技在他面前向来不怎么好使,要怎么说才能让人信服呢?

  没等她想清楚,戚昀突然睁开了眼。

  孟怀曦措手不及,磕巴道:“昨、昨天——”

  戚昀一哂:“昨日阿萤抱着我要……”

  孟怀曦眼皮微微一跳,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他的嘴。

  戚昀没话说了。

  但是他却很顺手的拉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孟怀曦:“……”这样子真的让她很难办。

  戚昀态度坦荡,扬眉道:“阿萤有什么问题?”

  孟怀曦分明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离开长仪宫之后究竟有什么奇遇,是如何同戚王府有联系,又为什么做了皇帝。

  最后,她只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那一日在蜉蝣阁。”戚昀道:“早先我虽猜到了些端倪,却不敢想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奇迹。论起来,酥饼倒比我聪明得多。”

  果然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家伙!

  孟怀曦小指挽过鬓发,朝窗边望去。

  天穹边红日刚刚升起,清晨的曦光并不晃眼,是能够直视的温度。

  灰鸽从檐角掠过。通常这个时候才刚刚散朝,她偶尔得闲还会叫抱琴拿些玉米专去腾云阁喂鸽子。

  散朝……

  孟怀曦一下子坐起来,赤脚踩在白毯上,猛地想起:“陛下今日没去早朝?”

  戚昀故意道:“阿萤缠着朕,不要朕走。朕自然割舍不下。”

  孟怀曦:“……”

  这个剧本听上去不怎么美妙。

  其实并不是,他这头痛症一个月要犯上那么五六七八次,前朝的大人们显然很习惯。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在尚书令的带领下拟出个章程来,等他缓一缓再行批复。

  至于说敢公然撸虎须的刺头,那是没有的。

  除却卫国公府这个异数,其他不听话的早在一年前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戚昀解释:“今日称病不朝。”

  他这话说的十分理所当然,就好像我今天不开心不想去上学一样。

  孟怀曦便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那一家各怀鬼胎的“亲人”,还需要她自己去料理。

  戚昀:“孟府不安全。”

  孟怀曦目光狐疑。

  戚昀道:“全天下还有比宣政殿更安全的地方?”

  他虽然有些私心,但并没有说谎。

  上京城中并非铁板一块,从前他认为把人放在自己不安全,她在孟府反而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却不想总有不长眼的人找上门去。

  现在自然是要放在自己眼底下才能放心。

  孟怀曦眯起眼:“我现在看上去真的那么好欺负?”好歹她曾经弓马骑射样样都拿得出手,便是现在没有练过,在一对一单挑的情况下那也是有自保能力的。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柔婉,腰肢纤细,像一只张牙舞爪说自己很凶的小奶猫。

  戚昀没说话。

  但是孟怀曦读出来了。

  孟怀曦觉得很无力,就是那种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连柴刀都拿不动的无力。

  被迫砍号重来是她的错吗?

  沉默半晌。

  最后,他俩各退一步。

  戚昀整理好并不怎么乱的衣衫,拉着她起身,道:“回宣政殿收拾一下,阿萤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

  平康坊,云水苑。

  苏明月端正坐着双手搁在膝上,抿着唇等待苏狸的审判。

  “明月坊的规矩是不问来路出身,有能之士尽可投来。”苏狸掀眼看她一眼,竟是闲闲笑了:“在我这里,苏家算不得什么,自然也不会因为你同殿下的关系放水。”

  苏明月恍然想起,这位名传天下的明月坊坊主却也是苏家旁支的女儿。

  她从前那样不显的身份,现在却成为了所有闺阁女儿的骄傲。

  孟怀曦打帘进里间来,手里捧着一叠点心,笑着说:“你别净吓唬她啊。”

  苏明月忐忑道:“若坊主看得起,肯收留,明月……愿效犬马之劳。”

  姒玉甩了下水袖,懒洋洋地靠在门栏边,一点也不像戏台上举止端庄的大美人。她寻声附和着:“坊主要是把我的好助手吓跑了,那姒玉可不依。”

  “行了,留下吧。”苏狸点了点孟怀曦的额头,吁口气:“怎么就你们会说好话,倒弄得我像个恶人。”

  孟怀曦把点心放下,坐在桌边叹口气:“全员恶人,听上去也挺不错的。”

  苏狸:“……”

  苏明月:“……”

  姒玉笑得前俯后仰,扶了扶鬓边滑落的钗环,道:“姑娘这嘴不去说书倒是浪费了。”

  苏狸挑了挑眉:“这倒没说错,不如我在前面替你支个台子?”

  苏明月弯了弯眉,虽有些拘谨,眼底却是真切的笑意。

  孟怀曦不以为然,要说起说书哪里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柳如是”更适合呢?她只要一想到这一遭,就忍不住磨牙。

  七年前的戚昀是多纯情一人。

  七年后……

  不提也罢。

  姒玉去里间换下身上的戏服,又拉着苏明月絮叨了一通这坊中诸事。

  教导新成员的工作是轮不到苏狸的,这位名传天下的坊主信奉一个武力说话,最不耐这些细致的玩意儿。姒玉则和她互补,是当之无愧的贤内助。

  孟怀曦撑着下巴坐在小几边听热闹,书册摊在案几上,她右手握着狼毫,有一笔没一笔的分析京中各派的变化。

  但显然摸鱼使人堕落,她一整个下午连一张纸都没写全。

  效率极低。

  天边那只金乌渐渐落下,小厅里点起灯。

  柳亦舒来的时候赶巧,晚膳刚刚上桌。色香味俱全,摆盘也很雅致。

  是姒玉的手艺。

  “柳如是”显然不知什么是客气,堂而皇之加入她们内部小聚中。

  她这架势太过熟练,就连苏狸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祖母听说越州那边乱得很,便整日睡不着,夜里老是惊醒。”柳亦舒叹气:“她总说要去把这个女儿带回来,我们却不知道苦命的姑姑还在不在。”

  越州在这个国家西北方向,是上京中人瞧不上眼的苦寒之地。

  这是孟怀曦不知道第几次在上京里听见这个地方了,反倒觉得有些新奇。

  原身来自越州,好像她母亲便是流落越州的孤女,从很小的时候就就被她爹带回家里照顾,长大了一起上阵杀敌,最后也一起葬在古战场上。

  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神仙眷侣。

  孟怀曦琢磨着既然她承了原主的机缘复生,那么是得再寻一个时机亲自去古战场祭拜父母。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虽在越州有些人脉,但……”苏狸顿了一下,“到底是大海捞针。”

  柳亦舒脸上难得有那种很难过的神色:“这我知道,总不过想圆一圆老人家的念头。不管能不能寻着,该有的酬劳忠毅侯府定是不会少,还劳坊主多留心。”

  忠毅侯府这些年做过不少善事,搭桥修路、捐募善款总是头一个。便是希望上天能承他们的情,也叫那位流落在外的柳家女被人温柔以待。

  苏狸点了点头,她不是那种惯会说好话的人。只要是承诺下来的,自然会尽心去做。

  柳亦舒说完又摆摆手:“今日是个好日子,总不能老听我说这些丧气话。”她朝苏明月呶呶嘴,又说,“你是怎么想,也说来听听?”

  苏明月垂下眼:“总不能一辈子浑浑噩噩,能做一点事,也是好的。”

  柳亦舒倒是很开心:“早这么想便对了,人总不能给规矩困死。父母生养之恩自是有百种千种方法去报答,犯不着拿下半辈子的人生去偿。”

  姒玉咳了声:“便不说这些个前尘旧事。我今次新酿的酒,只此一坛,大伙儿可得好好尝。”

  孟怀曦听着她们左一句右一句絮叨着,突然就觉得她别扭的那些其实不重要。

  他们之间生与死的分别都跨过去了,旁的还需要算得那么清楚么?

  再者说,留给他们的时间很多,这其中的误会自然有的是机会去解开。

  柳亦舒吃完最后一颗丸子,放下筷子瞧见她竟然还坐在这里,便又惊奇道:“三娘怎么还在这里?”

  孟怀曦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米酒,很是莫名:“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看了一眼那盘只剩汁水的肉丸,了然地摆摆手,“这个丸子味道太淡了,我又不会跟你抢。”

  柳亦舒心说,我哪是说的这个丸子。

  不过这个丸子确实很好吃,味道刚刚好,香辛料用的一点也不喧宾夺主,哪里淡了?

  差点就被她岔开了。

  柳亦舒回过神来,头靠在她肩上,继续挤眉弄眼。“陛下都不会说什么吗?”

  孟怀曦:……?

  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柳亦舒说着又自己坐正,一脸严肃道:“不行,不能同三娘靠得太近,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咔——”她还伸手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下,很是形象生动。

  孟怀曦面无表情,心想,你是得小心点,指不定哪天就因为乱说话被我暗鲨了。

  有侍者从门外带来消息,只说有一位戚公子到访。

  苏狸看了看手边的孟怀曦,脸色有些黑。

  上京中的戚公子,除却宣政殿里那一位还能有谁?

  柳亦舒笑容暧昧:“说曹操,曹操可不就到了。”

  孟怀曦矜持地用巾帕拭了拭唇角,问侍者道:“他可说到哪儿?”

  那侍者是个耿直的,没瞧出自家坊主低气压,笑道:“刚才在长街那头,估摸着就要到楼下了。”

  苏狸摆手让人退下去,压低声问她:“你这就同他和好了?”

  孟怀曦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他们之间这个情况,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就好像回到了七年前,有一种心照不宣没去捅那层窗户纸的默契。

  云水苑二楼的视野很好。

  孟怀曦掀帘走到外边的小露台。

  总在第一线吃瓜的柳亦舒拉着苏明月一起凑热闹。苏狸便也跟着一道出去,姒玉手搭在她肩上,笑着叹气。

  露台上的人不少,她的目光却只停留下楼下那一人。

  他身上披着日暮时分的霞光,那一身玄裳都变得温和起来。

  孟怀曦在二楼看着他从长街那头走到近前,就像是那种特地来幼儿园接小朋友回家的家长。

  “……”这是什么令人费解的想法。

  孟怀曦趴在栏杆上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古怪的想法晃过去。

  戚昀扬眉笑了一下。他说:“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算二合一双更吧(逃

第32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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