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神龛

  孟怀曦脸颊发烫, 像极被踩着尾巴的猫,往后退了一步。她不自然地揉了揉耳垂,假意咳了两声, 又道:“该说正事了。”

  戚昀很听她的话, 坐在矮脚小凳上, 撑着头嗯一声:“你说。”

  坦然的态度好像是在说“你说你的, 我看我的”。

  只是那一双长腿蜷在矮凳边,瞧上去格外委屈。

  孟怀曦没忍住, 伸手在他发间撸了一把。手感还不错,怪不得这人老是喜欢揉乱她的发髻。

  老婆婆:……

  你们管这样的关系叫兄妹?

  周遭陈设未曾变动,先前被忽视的种种破绽却陡然变得明显。孟怀曦绕着小小厅堂转了两三圈,简陋的香案上供着一尊神相。

  这本是正常的。

  但怪就怪在慈眉善目的佛陀双眼被红绸缚住,铜像上金漆斑驳, 不像是这样简陋的人家能够供的起的。

  香案前供着的烛火只剩下一点底,蜡油凝固有一段时间, 依稀能瞧见冥宝的残骸。

  这些又都是集市中却普通的香烛冥货。

  孟怀曦同戚昀交换了一个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佛陀唇角微扬,在朦胧光影中竟然显得诡奇又邪异。

  孟怀曦瞧着只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皱着眉离了香案。先前老婆婆送进堂屋中的香是用缺角的陶碗放着的, 她用指甲刮起一点香灰,搁在鼻尖闻了闻。

  虽然用法粗犷了些,但这香却正正是那日在闻香小筑中见过的弄错配方、剂量的苏合迷香。

  她本是打算待春猎结束就着手处理这桩怪事,没曾想却是一环扣一环, 终是把她不想牵连的人都牵连了进来。

  孟怀曦拍了拍手, 下巴微抬,道:“老人家, 您是要自个儿说,还是要我们逼你说?”

  老婆婆嘴里塞着巾帕,双手被缚住,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你们这样绑着,是想说也没得说啊!

  “不如这样,”孟怀曦偏了下头,手掌搭在椅背上,语重心长道:“要是被人威胁,你就眨眨眼?”

  戚昀无奈,慢悠悠说了句:“别闹。”

  孟怀曦不理他,兀自对那婆婆说:“婆婆不必忧心,只管放心说,我保证你的家人不会有事。”

  老婆婆沉默半晌,居然真就费力地眨了眨眼。

  这就对了。

  孟怀曦眼尾上挑目光特地往戚昀那儿扫去,红唇微扬,看起来嚣张又得意。

  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狐狸。

  她披着最寻常的衣衫,发间只余一枚犀角篦子。没有钗环绫罗作铠甲,难得瞧上去温柔可近。

  戚昀没说话,微微有些出神。

  孟怀曦为老人解去束缚,手却依旧搭在椅背上,呈现出一种防备状态。

  “老婆子姓钱,嫁到这陈家村有数十年了,多年来村中一向安平。只是……”老婆婆垂下眼,咳了一声:“约莫半年前村里多人得了同一种怪病。”

  “村长先后请过五、六位大夫,都说这病古怪得很,几乎没有病愈的可能,让我们尽早替病人准备身后事。”

  “这也就罢了,大家本都死了心,不再抱希望。”钱婆婆昏黄的眼里一脉死寂,“却有一位巫医前来问诊,说他们这是为邪神所害,着人拘了心魄。每月按时向神龛上贡,便能叫他们恢复如常,更可保整村无虞。”

  孟怀曦嗤一声:“无稽之谈。”

  有病该看诊,痼疾当用药,哪有靠求神拜佛就能让人全愈的道理?

  钱婆婆不置可否,只是接着往下说:“这位巫医嘱咐我们修拢神龛,献上牺牲,大伙儿的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是以他也被村长奉为神使。”

  戚昀手指摩挲石子,眼底寒意积聚。

  神使这个名号倒耳熟得很。

  孟怀曦听着,脸上的嬉笑却一寸寸褪下。她成功捕捉到关键词:“神龛?”

  钱婆婆叹息,“正是。”

  孟怀曦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凝重。

  这里虽说只是不起眼的小村落,但到底处在皇城脚下,却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建起神龛。

  “贡品从前只是牛羊猪崽,后来却变本加厉,竟然……”钱婆婆手掌颤动,瞬时激动起来,“竟然要每月一对童男童女,这是要拿人作牺牲啊!”

  孟怀曦一顿:“所以你们就应了?”

  钱婆婆双手紧紧握着,喃喃道:“不应下又有什么办法……乡绅村正都信极了那位神使的话,更莫说早先犯病的人中便有村长的长子。”

  孟怀曦皱眉:“为何无人去报官?”再是村落里的地头蛇又如何,君不见这上京城里,随意一块砖砸下来尽都是豪绅贵族。

  钱婆婆捂着脸笑了好一阵,声音悲呛:“报官……哈,官家又有什么用呢?这村里能走的都走光了,留下来的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还有谁敢去公然相抗?

  “……”

  孟怀曦手指漫无目的地敲着原木案几,难怪这村子这般荒凉。

  戚昀将石子叩在案几上,直点关窍:“此地县丞姓甚名何?”

  钱婆婆却沉默下来。

  半晌,她慨然长叹,道:“唤作陈恩,正是老婆子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孟怀曦按了按太阳穴,目光落在戚昀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思量的东西还是要比她多上一筹。

  “当初,我儿子一力反对进献童男童女一事,便叫人活活封进空棺里,生生……”钱婆婆哽咽着,几乎失语。

  孟怀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地虽然僻远,但县丞也算得上有名有姓的京官。

  这些人居然敢……

  戚昀淡淡道:“所以便只有你一个守着他的一息血脉,留在这村落里忍辱偷生。”

  院落里那一只孩提用的木马,便是活生生的证据。

  “不想,到最后连你的孙辈也惨遭毒手,被捉去充作牺牲。”戚昀继续往下说:“那一伙人给你的指令便是收容一对路过的男女,用香迷晕了再点燃信号。”

  钱婆婆眼中满是愕然,他这话分毫不差,竟是将她隐而不谈的东西尽皆说了出来。

  这样惯用的伎俩,多年未改,反倒是越来越下作。戚昀搭下眼帘,“你儿子一生耿直不阿,不想死后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妥协成了他们的帮凶。”

  钱婆婆瘫坐在椅子上,张了张口想要申辩,却发现他说的正是借口下最**的真相。

  无可辨驳。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孟怀曦眉心拧成一团,弱小不是践踏底线的借口。

  京中设有登闻鼓,若当真有不白冤情,便可敲响这鼓直达天听。再不济还有大理寺、刑部,哪一处不会受理谋害朝廷命官的案子?

  便不提她主政的前雍,那时候或许会因为朝政纠纷延误冤案,现下却绝没有这个可能。

  每隔几日就有大着胆子敲登闻鼓的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堆在戚昀案头,南书房里的每一封都有批示。

  这些村中人分明有无数次向京中求助的机会,偏偏就要顺从懦弱,成为凶手座下的人伥。倒头来落得个为人鱼肉的下场,又真正怨得了谁?

  孟怀曦努力抑制着脾气,又问:“那些人寻见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钱婆婆低着头,声音极低:“便是昨日的事。”

  孟怀曦被气得脑仁疼,道:“婆婆的孙子既是一日前才被带走,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

  戚昀神色格外漠然:“将那神龛一事细细说来,算作将功折过。”

  钱婆婆泪如雨下:“是、是。”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她如何会愿意玷污亲生儿子一生清誉。

  已过三更天,天边高悬的明月隐入层层云霭中。

  戚昀从将熄未熄的炉灶边淘来快炭石,按在卷边的麻布上,道:“先说,神龛的位置在何处?”

  钱婆婆神心激荡,说得颠三倒四。

  孟怀曦听得云里雾里,戚昀那边却下笔如神,丝毫不觉得这种描述法太过抽象。

  不愧是领过兵,上过战场的人。

  孟怀曦撑着下巴,感慨,我们这种学院派根本没法比嘛。

  戚昀手指划过那一条弯曲回环的黑线,面色冷凝。这地方再熟悉不过,是从前七杀所辖之地,一方早年间荒废的演武场。

  ——他亲手毁掉的地方。

  孟怀曦凑过去看,那巾帛上线条弯弯绕绕,瞧上去僻远极了。

  戚昀把碳笔丢开,垂下眼将那张巾帛攒成一团,又慢慢展开。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只是沉声道:“即刻出发。”

  孟怀曦犹豫:“可……”

  他的伤势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如何禁得起漏夜奔波。

  戚昀站起来,负手道:“无碍。”

  孟怀曦沉默。

  再者,他分明瞧上去再正常不过,她却莫名觉得这个人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甚至于,隐隐有些焦躁?

  孟怀曦说不上来这种感受,但就是能够清晰感受到变化。她试探着说:“不如……先试着联系京中,从长计议?”

  戚昀却说:“时机不等人。”他们手边没有任何联络工具,这一带又因为那处演武场犯忌讳,少有人手逗留。

  安知先行找到他们的是自己人,还是装备精良的敌人?

  “那咱们事先约法三章。”孟怀曦抿唇,主动去拉他的袖子。“便是真叫我们走运遇上了,还有我在,哪能叫一个病人打前阵的道理?”

  “你轻易不得出手。”

  她凶巴巴地说完,又不由弱气下来。低声道:“我放心不下。”

  若放在平日,他一定乐得接她这话。

  但现下戚昀却尤为沉默,不说可以也不说不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掌。

  像一个安抚的动作。

  孟怀曦目光落在他的微微紧绷的指节,没由来的心慌。

第41章 神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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