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灯

  孟怀曦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感冒, 病得迷糊了好久,等再醒来已是好几天后。

  天又开始放晴,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纱幔爬上眼皮, 便让久浸黑暗的人有些不适应。

  殿中点着醒神的香, 雾气从铜炉上的雀翎纹露出来。

  风一吹就散了。

  孟怀曦睁眼的时候徐太医刚走, 温好的药搁在案头。

  无需费心去瞧, 老大远就能闻出来,这是徐太医独家的、最能倒胃口的苦药。

  她从前身子骨强健, 甚少生病,无缘品尝徐太医的独家味道。反倒是恶趣味作祟,给其他爱生病的人灌下去不少。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宫里面的人远远瞧见她就绕道。

  但,老话说得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瞧,这会儿报应就来了。

  只见榻边坐着的戚昀放下手中握着的折子, 端起药碗,温和道:“醒了?刚好,趁热吃药。”

  孟怀曦:“……”

  孟怀曦心底猛摇头,我现在忏悔还来得及吗??

  戚昀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良药苦口, 怎么阿萤这个做大夫的也怕吃药?”

  孟怀曦小声逼逼:“做大夫是给别人开药, 又不是自己吃,当然不怕药苦。”

  戚昀竟然嗯一声,点点头表示她说得很有道理。

  孟怀曦: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后招等着我。

  “确是我不解风情了些。书上说姑娘家不爱吃苦, 哄她吃药, 便是要以唇渡去,‘同甘共苦’才好。”戚昀扬眉, 略低下头轻笑一声,“不如我也亲自哺你?”

  孟怀曦往后缩,猛摇头:“……这倒不必了。”

  戚昀握着调羹晃了一圈,作势抬起手便要尝上一口,打算身体力行地来上一遍。

  孟怀曦急急道:“壮士且慢!”

  戚昀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哦了声,尾音飘转上扬。

  分明就是在逗弄她。

  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啊,人家初初上学堂的小孩子,追起女孩来都不会用这样浅显的法子逗人。

  孟怀曦板起脸:“你把药给我,我、我自己来。”别说嘴对嘴喂这样不靠谱的事,便要一勺一勺喂,都够人喝上一壶。

  这样真由着他来,她岂不是病还没好,反倒先给药苦死了?

  戚昀手掌在她发间压了压,叹声:“你乖一些,嗯?”

  孟怀曦捧着药碗做心理准备,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回答。

  浓浓的一碗中药,泛着黑的红棕色。她闭上眼,抬起碗往嘴里灌,直苦得人犯恶心。

  孟怀曦皱起眉,哼唧两声:“好苦。”

  戚昀从纸袋里摸出蜜饯果子喂到她嘴里,道:“城北甜水巷里王家铺子的蜜饯,你以前说过这家的味道最好。”

  城北甜水巷当真是巷如其名,整条街的蜜饯果子糖水铺子个个都是味道一绝。

  最招稚子喜欢。

  毋论酷暑寒冬,这里总是汇集着上京城泰半的小孩子。

  孟怀曦灌下一整碗苦药,又拈起两颗半边梅含在嘴里压味道,听到这里又想起道观里的孩子,口齿不清问着:“那些幸存的孩子怎么样了?可有寻到家人?”

  动物世界里成年的兽总是会对幼崽更为耐心,放在人类世界里也该是一样的道理。

  可总有些人,连四脚兽都比不得。

  “尽都无恙。”戚昀从拿过衣架上搭着的裙裳,揽着她一件件帮人穿好,又说:“刑部的人紧着这桩案子,还有户部与大理寺从旁协理,再过两日便能尘埃落定。”

  孟怀曦点点头,“无事就好。”

  她吃过药又有些困倦,打着呵欠,机械地伸手低头配合他的动作。

  戚昀自然看出来了,但总这样睡着反而于身体无益。

  于是温声哄着小姑娘跟他搭话,“听人说,白鹤鹤羽做的天灯,能为逝者指引去西天净土的路。”

  那日在道观见着的场面太过惨烈,他的阿萤是最习惯嗔怪自个儿的。戚昀瞧得真切,从平康坊回来就病倒了,她定然是自责非常。

  案几上摆着青翠竹条与洁白鹤羽,戚昀抱着孟怀曦坐过去,又说:“左右也是闲着,阿萤学着做做?”

  孟怀曦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却忍不住打着呵欠往他颈窝里埋,闷闷地说:“好,但得要陛下教我。”

  “我向来手笨,这样精细的活计,老是做不好。”

  她生病的时候,惯爱撒娇。

  这会儿又在他颈边蹭了蹭,声音也软乎乎的。

  戚昀手掌搭在她脑后轻轻从背脊上顺下去,“阿萤起来看,可好?”

  孟怀曦却合了眼,靠着他不想动。

  戚昀捏了捏她的后颈肉,半强迫着小姑娘直起身,未等她撒娇,自个儿先示范起了如何制作天灯的灯骨。

  孟怀曦瞧着他手里的动作,渐渐就没有那般困乏。

  戚昀把一只灯骨折好,低头道:“试试?”

  孟怀曦拿起削好的竹条,学着他的动作弯折,捣鼓半天却只弄出个四不像来。感慨着:“我这手,它总有自己想法。”

  这灯也是,想歪就歪了,半点不由人。

  戚昀拿过她手中模样古怪的灯架,重新拾掇成正常的骨架。

  “无妨。”

  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又道:“阿萤生得漂亮,念书写字都好,将来正好互补,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必然是最伶俐的。”

  孟怀曦嘟囔着,“光天化日之下,陛下这样说,也不怕旁人笑话?”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孟浪!

  但真说起生孩子这事,孟怀曦没由来有点紧张。

  虽然乱七八糟的书看也看了,但谁还不是黄花姑娘头一遭?她从前爱用这个逗他,却也只是嘴上说说,要真是真刀实枪起来……

  孟怀曦打了个寒颤。

  “阴阳和合,本就是天地正道。”戚昀指腹点在她唇上,低笑,“这是阿萤自己说的。”

  孟怀曦差点没把舌头咬着,从前那些戏弄他的孟浪的话,现在都成了砸自己脚的大石头。

  “再者,”戚昀搂着她的细腰,侧头偷得一抹香吻,含糊着说:“朕和皇后的事,谁敢说?”

  孟怀曦病重气弱,没得片刻便有些受不住。只倚在他怀里,乜斜一眼,“从前怎么不知道尧沉哥哥有这么会大道理啊?”

  戚昀长眉轻挑,故意压低声:“公主殿下从前……可未曾给属下机会。”

  孟怀曦相当震惊:“你当初真有这么个想法?”好家伙,枉她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圣人,听着这档子事都不会脸红的。

  戚昀胸膛颤动着,低低笑了好一阵。

  孟怀曦:“……”哼,幼稚!

  殿中静下来。

  戚昀抱着孟怀曦手掌略略收紧,这几日她紧闭着眼,安静地躺在织金龙纹的云被里,着实叫人害怕。

  活像是轮回一遭的仙姝,便要抛却尘世纷扰,重新回到天上去。

  等小姑娘彻底醒转,总叫他生出些逗弄的恶劣心思,要瞧见她脸上鲜活的表情才能稍许安心。

  *

  孟怀曦再醒过来,已然过了午膳时间,草草吃过饭总觉得心烦意乱。案头正好放着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索性披上外衫,叫人拿来笔墨。

  孟怀曦跪坐在案前,没由来的想,从前她是上书房中头号刺头,抄书这种罚比饭吃得都多。

  总没想过还有甘愿抄经的一天。

  她这一抄就是半日光景,直到鸳鸯进来掌灯剪烛,才惊觉天边的太阳都落了山。

  苏狸是迎着漫天霞光进来的,她也没等人招呼,自己就坐下来,从堆着的纸稿中拿起一张,“我记得,你从前不大信这些。”

  孟怀曦没有停笔,“是吗?”

  苏狸说:“是啊,咱们殿下最不爱听这些念叨。”

  她蘸了蘸墨,工工整整抄完一行中最后几个字。孟怀曦唔了一声,“原来我从前这样叛逆。”

  苏狸将布满簪花小楷的纸笺放回去,“何止,从前夫子们叫你用楷书抄经,那得是比挨竹板子更要命的处罚。”

  孟怀曦轻轻笑了。

  从前总觉得读书写字是最要命的事,却不想再后来越发觉得,只用读书写字便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事。

  “我只你心里不痛快,何必在我跟前儿也遮着掩着。”苏狸手指拎着执壶为自己满上一杯热茶,动作熟稔得不像个客人,“纵使同行一程不易,却不是每一个都能相伴着走到最后。”

  她虽未明说是谁,她们却都知道未能同行到终点的人。

  ——是姒玉。

  “道理谁都懂,但要是不在意能像说的这般简单,”孟怀曦呵了口气,“这世上岂不遍地都是圣人佛子?”

  苏狸哼了声,“你的道理多,我向来说不过你。”

  她把婢子手中的陶泥小坛抱入怀里,很轻很轻地放在案几上,“姒玉留你的酒,大理寺的人本想作为罪证一并带走,我拦下了。”

  孟怀曦:“……”

  苏狸目光有些沉凝,道:“东西我带到了,该怎么处理便是你自己的事。”

  孟怀曦终于搁下笔。

  上好的狼毫在笔洗中荡开,墨汁一缕缕浸开,慢慢整坛水都变得浑浊不堪。

  “其实,你早就发现端倪。”

  孟怀曦手指边沾了些墨汁,黑浊得碍眼。她取过巾帕细细揩过,方才按着酒坛上的泥封,一句句道来:

  “第一回蜉蝣阁上,阿狸没有露面,姒玉正好也不在,却叫我见着了好几位故人。可那帖子和令牌分明得是你们俩都经手过。”

  “再后来,我在闻香小筑发现端倪,叫苏姐姐给你递去消息却没个回音。我后来便想明白了,那间香铺同样也是坊中联络各处的要地,姒玉如何一下子就全然交给了苏姐姐这个刚进门的新手?”

  “分明是知晓你也发现端倪,早早脱手罢了。”

  “还有那张柳叶合心的帕子,也是你故意漏给我看的吧。”

  苏狸举着杯子的手一顿,双眉上挑,干脆道:“是,也不是。”

  蜉蝣阁那次本意在叫她看清姓谢的一伙真面目,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引得自己人露出马脚。

  再后来苏明月之事、苏合香出现纰漏,桩桩件件便都是意在引蛇出洞。

  苏狸慢慢地将她的谋划都说了个透,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记忆中苏狸是不爱叹气的,也不习惯用这样无奈的语气说话。

  孟怀曦想着,慢慢攥紧了手掌。

  这酒坛也是姒玉独家的法门,便是要这样大小的陶泥小酒坛,用这样的泥封,酿成的青梅酒才能正宗够味。

  苏狸覆上她的手背,声音很平也很轻:“我未曾想过瞒你,也知道瞒不住。但这世上之事驳杂难辨,总得要自己亲眼见过,才会真的相信。”

  孟怀曦敲了敲坛壁,忽地喃喃道:“不对,这坛子是空的……”

第49章 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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