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甄氏

  戚昀回到皇宫,因为值夜这会子有些疲乏的内侍们一下子打起精神。

  掌灯的掌灯,侍墨的侍墨。

  冷清的宣政殿重新充满人气。

  戚昀以手抵额,衣衫顺着精瘦的胳膊滑下,露出一截腕骨。他阖着眼,眉心紧皱。

  徐太医手指叩在戚昀的脉搏之上,越听越觉得心惊。“陛下这头痛症瞧着越发严重了。”

  戚昀感受到太阳穴又袭来一阵阵细密的疼,像有人拿着针有一下没一下扎在眉心。

  疼痛对于戚昀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甚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靠着彻骨的疼,才得以从阴诡地狱里爬出来。

  只是这连绵不断头疼,会使他的思维变得迟钝,情绪变得不稳定,甚至于焦躁易怒、沉溺杀戮。

  但是,不可以。

  她不喜欢血的味道。

  不可以睁眼。

  他眼底赤。裸的杀戮会吓到她。

  戚昀手掌渐渐收紧,青筋爬上嶙峋的手背,他问:“前阵子拟的那方子可能加大剂量?”

  “不可,再加大剂量陛下身子会受不住的。”

  “这病症没有根治的法子,陛下切忌多思多虑。”徐太医摇头叹气,“依老臣看,陛下近日当得以修养为上。”

  戚昀摆手:“不必多言,施针吧。”

  徐太医把剩余的劝告一一咽回肚子里,却忍不住叹息,长公主殿下逝世以后,再没有人可以劝佐陛下。

  粗细长短各一的银针错落有致地排在布袋上。

  徐太医点燃艾草,将银针刺入戚昀头顶。

  但是陛下他啊,还是近乎严苛地按照长公主的期望过活。

  戚皇陛下方践祚一年,后宫各苑空置,甚至于四方宫苑里往来伺候的也多是侍卫宦官,不见女子踪迹。

  新朝事忙,皇宫各门下钥的时间不似前朝那般严苛。

  亥时一刻。

  齐约终于代躲懒的陛下批完南书房堆积成山的奏折,抻了抻酸软的手臂,往宣政殿复命。

  宣政殿今日难得灯火通明,殿前候着的人还不少。

  齐约拱手:“郑大人。”

  郑焦头也没抬,同他眼神交汇一点,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齐约见怪不怪,解下腰间佩剑,同郑焦的刀一并递到殿外羽林郎手中。

  郑焦的刀上有一串用红绳系好的佛珠,在檐角灯火掩映下,显出隐约暧昧的血色。

  杀戮渡亡的刀配上慈悲向善的佛珠,怎么看怎么诡异。

  和他的主子一样。

  齐约收回视线,努力同他寒暄:“郑大人这次来,可是青龙一案有了眉目?”

  郑焦转过头,低声道:“是。”

  齐约笑着抱拳道:“恭喜恭喜。”

  郑焦微颔首,合掌往下压了压。

  场面又冷凝下来。

  齐约感慨,要不是同郑焦共事已久,知道这人性子尤其冷,只这一个字也是极其难得,齐约怕他自个儿会忍不住瞎想些什么官场攻讦,什么党同伐异。

  小黄门宣召时,戚昀才睁开眼,阗黑的眼底已是清澈一片。

  他们俩抵达殿内,徐太医正收拾好药箱,准备退下去。

  齐约拱了两下手,朝徐太医打了个招呼,意思是连着郑焦那份一并招呼了。

  徐太医摇头失笑,提着药箱走出殿门。

  小黄门把厚重的殿门紧紧关上。

  郑焦单膝跪地,抱拳主动道:“承恩侯府邸上并无异动,西山那边有前雍遗老的动向。”

  “陛下此次遇刺与青龙令主那边,应当是同一伙人。”

  “至于幕后之人……”郑焦顿了一下。

  戚昀半阖着眼,很疲累的样子。他修长的手指虚虚搭在熏炉上,“继续说。”

  郑焦接着说:“幕后之人与明月坊往来密切。”

  戚昀眯起眼睛,嗤一声:“连手下的人早有异心都瞧不出来,她当真越活越回去了。”

  齐约听得心惊肉跳,努力减少自个儿的存在感。

  但是没有用。

  戚昀踹了一脚身旁看戏的齐约,道:“去,给苏狸递个消息。”

  齐约试探着问:“是叫苏坊主警醒警醒?”

  戚昀低呵:“是叫她长长脑子,莫到了最后关头还活在梦里。”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话他敢直白地转告苏坊主吗,他不敢。

  齐约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但在戚昀的高危注视下,他只能极委屈地应了一声:“是。”

  郑焦报告完大理寺近日公务,朝戚昀磕了一个头,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齐约也想,但齐约不能。

  齐约深吸口气,从大臣们写满鸡毛蒜皮小事的奏章上,挑拣出几样需要陛下知悉的大事报告。

  戚昀偶尔应几声。

  齐约腹诽,这就和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一般。

  没意思。

  戚昀手里握着那枚白玉平安扣,一下又一下摩挲把玩。

  齐约口干舌燥地说完,目光一下子就被这东西夺去。

  齐约好奇道:“陛下,这是什么?”

  戚昀淡道:“小辈的礼物。”

  齐约很有眼力见的夸道:“这玉色泽质地皆属上乘,陛下的后辈当是眼力极佳。”

  “不值一提。”

  虽是这么说,戚昀捏了捏眉骨,却没忍住唇角微扬。

  “……”这天真的没法聊。

  齐约憋闷地拱了拱手,终于可以逃离气氛压抑的宣政殿。

  戚昀忽然叫住他:“等会儿。”

  齐约:“陛下有什么吩咐?”

  戚昀眼底有隐约笑意,他抬起平安扣:“叫司珍局寻个络子,要适合贴身佩戴的那种。”

  *

  孟府。

  “说说,你们小姐究竟到哪儿去了?”甄氏坐在主位上,闲闲地呷了一口茶。

  正堂底下跪着以鸳鸯琥珀为首的一众侍女。

  孟珍珠坐在侧首,攒在扶手上的手掌紧了紧,忍不住想要站起来。

  甄氏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孟珍珠身后守着的婆子瞬时反应过来,不轻不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上,语含警告:“四姑娘这礼仪还是不到家,来,肩膀往后压,背挺直,坐好。”

  孟珍珠眼睛有些红:“二夫人这般做,就不怕三姐姐回来会生气?”

  甄氏轻轻笑一声,好似在嘲讽她的天真。

  “我身为长辈,替三姐儿教训教训不知礼的下人,有何错之有?”

  孟珍珠使力挣扎,却拗不过婆子的手劲,被生生按在座椅上。

  打头跪着的鸳鸯朝她微微摇头,眼神里在说“四姑娘暂且忍耐,等小姐回来再作打算”。

  孟怀曦回到孟府时接近巳时三刻。

  孟府大门紧闭,惯常在这个时辰打理庭内花草的莳花丫头们也不见踪影。

  院内很安静。

  孟怀曦眼皮微微一跳。

  算算日子她二叔一家是该到了。

  该不会……

  温暖的阳光洒在庭院内,光影被高高的檐角割裂开来,一半光明一半暗淡。

  孟珍珠一惯抱在怀里的话本,孤零零地躺在廊柱底下,书页上有明显的被践踏的痕迹。

  孟怀曦弯腰捡起那本书,用手轻轻拂去尘埃。她嘴角勾起一个笑,眼底凝结成霜。

  宅斗是吧,她奉陪到底。

  孟怀曦推开门,径直走向正堂。

  厅里乌压压跪了一大片。

  “二婶婶有什么不满,尽管朝着我来,为难两个下人做什么。”孟怀曦扶起跪在地上的鸳鸯与琥珀,眉尾微微上挑。

  琥珀有几分担心,欲言又止:“小姐……”

  鸳鸯摇头,拉了拉她的胳膊,只道:“小姐,我们不碍事。”

  甄氏那帕子捂着唇角,讶异道:“三姐儿这是何意,你我乃是嫡亲嫡亲的关系,我为你好还来不及,怎么、怎么可能有意……”

  她泫然欲泣,那模样好似不堪小辈顶撞,神色极度委屈。

  “哦?”孟怀曦似笑非笑。

  甄氏不说话。

  她身后的宋嬷嬷替她开口:“三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家夫人乃是您嫡嫡亲的婶娘,还会害你不成。”

  孟怀曦低呵一声,柳眉倒竖:“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这个下人开口的余地!”

  宋嬷嬷恨道:“你!”

  甄氏拍了拍她的手,不赞同地微微摇头。

  “从前总听越州的人家夸赞二婶婶,对公婆端庄贤淑,待下人温柔大方。”

  孟怀曦轻哂,“今日二婶婶罚的这样重,倒叫我有些意外。”

  “可见这传闻果真不能尽信,二婶婶说——”她分明是站在堂下的,眉目间却有一股天然的高位气度,不怒而自威。“对不对?”

  甄氏暗暗心惊。

  这三姐儿从前看是个好拿捏的,今日一见却也不尽然。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甄氏皱着眉,“崔娘子便是这般教导三姐儿的?”

  孟怀曦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道:“二婶婶以为什么是规矩?”

  “未出阁的姑娘家夜不归宿,这便是没有规矩。”

  甄氏唇角又重新挂上笑意,再是非池中物又如何,这手段在她看来,还是稚嫩了些。

  “大伯与嫂嫂去了,我这做长辈的自然有替他们管教后辈的义务。”

  在这个世上,心善的比不过心狠的,心狠的比不上不要命的。

  盖因人人心上皆有所顾忌。心有顾虑就会产生软肋,她前世便是因此多受制肘,活的像个提线木偶。

  但现在不一样。

  孟怀曦垂下眼,忽的低笑一声:“二婶婶初来乍到或许不太清楚,在这孟府里——”

  “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小齐真的很委屈。

第7章 甄氏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穿越后我被暴君攻略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穿越后我被暴君攻略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