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阿宝(十二)

  牡丹楼并不是花园里的亭台,而是鸳鸯楼现今的花魁——牡丹姑娘的住处。别的姑娘们都是房间挨着房间,唯独头牌牡丹一人独占了一幢小楼。

  阿宝托着菜,身后跟着个婆子拎着酒壶。到了牡丹楼门口,两个婢女在门口候着,一个接过婆子手里的酒壶,挥挥手另婆子退下。另一个叩了叩门,招手让阿宝跟在身后进去。阿宝手托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

  房内只有一名男子并一名女子,女子二十上下,眉目如画,右眉中生了一个米粒般大小的红痣,这粒红痣不仅无损她的美丽,反倒增添几分风情。本来也是,鸳鸯楼的花魁,自然当得起国色天香这四个字。那男子一袭青色宽袖长衫,一双丹凤眼,神色慵懒,双手交叠与脑后,随意地坐在食案旁,牡丹偎在他身边,对着他悄声说了几句话,大约是什么笑话,还未说完,自己先咯咯咯地一阵娇笑。男子歪头看看女子,嘴角往上勾了勾,眼神又看似随意的往这边略扫了一眼,阿宝只觉得心底一阵寒意生出,心道怪哉,流连烟花柳巷的,十有八九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怎地这人眼神怪吓人的,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婢女往桌上摆菜时,阿宝悄悄抬眼,对牡丹瞧了又瞧。心中暗暗赞叹这一对真是璧人,那男子能让让牡丹如此俯就,自然也不是等闲人,怪道连鸳鸯姐姐身边的吴嬷嬷都要亲自去灶房交待。但生平所见的第一对如此相配的璧人竟是在青楼见到,不觉又有些怅然。正胡思乱想间,摆菜的婢女向牡丹笑道:“瞧这个传菜的,看我们姑娘都看呆了。”

  牡丹正为那男子斟酒,闻言便笑问阿宝道:“你瞧我作甚?我脸上可是粘着东西?”

  阿宝心内一惊,忙敛了心神,低低垂下头,道:“我初初来到姑娘房间,以为自己进了神仙洞府,又见了姑娘,怎么看都是仙女下凡,眼睛自己便要看过去了。”牡丹抬手捂嘴吃吃笑,又瞄了了一眼身边的男子,神态举止皆难掩风流爱娇,阿宝又看得痴了一痴。

  摆菜的婢女仔细看了看阿宝的脸,问道:“我瞧着你倒面生,可是新来的?”阿宝点头称是。

  婢女又道:“今儿上菜倒有些慢了。”

  阿宝笑道:“因是吴嬷嬷亲自去灶房交待要烧得仔细些,王大厨不敢怠慢,亲自配了菜,又精心烹制,难免花的时间长些。请姐姐见谅则个。”

  牡丹笑道:“你倒会说话,看赏。”旁边侍立的婢女便从袖子里摸了银钱出来,塞到阿宝的手里。

  阿宝推辞道:“伺候好姑娘与贵人原是我们下人的本分,并不敢讨赏。”

  婢女道:“既赏了你,你收着便是。”阿宝便不再推辞,将钱收好,道了谢,躬身退出。她拎着空托盘,贴着墙,沿着回廊边走边张望。回廊两边的房间里丝竹管弦声有之,淫语浪声亦有之。她听得面红心跳,虽然心有不甘,但太晚回去倒要叫人怀疑。此事须徐徐图之。

  王大厨见阿宝全须全尾地回到灶房,不由得松了口气。不多时,牡丹叫人来要瓜果点心,阿宝与桑果两人同去。到得牡丹的小楼,那两个婢女见了桑果不由得吃吃乱笑,一个问:“你今儿脸上擦了几两的脂粉?”

  另一个则笑道:“你这张白脸半夜出去,倒把人吓个半死。”

  桑果扭捏道:“也并没有擦了几两。到姐姐们的地方,不收拾收拾,哪里敢来。”阿宝先前没有留意,眼下灯光辉煌,见她说话间簌簌往下掉的粉,转过头去暗暗脸红。

  牡丹也掩了嘴笑,道:“你快些儿走吧,省的脸上的粉掉我一屋子都是。”

  她两个忙忙的收了碗盘就走,出了房门时,听得身后那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倒是一对宝货。”声音清澈,微微低沉,倒甚是好听。

  晚间,众人散了,阿宝却还要留下来烧水,王大厨磨磨蹭蹭地不走,灶房里仅剩了两个人。阿宝自顾自地忙自己的活儿,王大厨斟酌了半响,憋出一句话:“小宝,你今日辛苦了。”

  阿宝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王大厨道:“我将来若娶了娘子,必定不能让她如此辛苦,我只让她天天在家里做做饭,带带孩子,一点儿粗活也不让她做。”言罢,拿眼瞄了瞄阿宝。若她红了脸,羞答答地说“王大厨你真好,做你的娘子真有福”,他便顺势说“你做我的娘子如何”,再上前握住她的两个小手,只怕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却见阿宝张了张口,道:“王大厨你只怕快到三十了吧?竟然还没有成亲啊?”

  王大厨红了脸,慌道:“我,我,我这些年忙于赚银子,一直没有遇着合宜的……”

  一时间有些冷场,王大厨又酝酿了半响,道:“我早些年在不远处的东大街置了一处小宅子,前两日又新买了一辆牛车……”偷眼瞧了瞧阿宝,见她神色不变,接着说道,“宅子虽然小些,但好在后头不远处有个极好的私塾,将来儿子读书也是极为方便的;便是离医馆也只需盏茶工夫,若生了小毛小病,也方便的很……”见她半垂着头,两只眸子藏在两扇长睫毛后头,看不清神色如何。

  王大厨咬了咬牙,道:“小宝,你若有合宜的人选,不妨为我……相貌性情只要你这样的就行——”言罢,不等小宝回音,转身落荒而逃。

  如此又过了几日,因桑果勤快的出了名,便常常被婢女们支使去买个针头线脑之类的。一日,桑果回来,悄悄向阿宝道:“我像是瞧见了红菱,穿红挂绿地正与客人调笑呢,只是身形瘦了许多,话也不多,看着没有什么精神似的。”

  阿宝愣了一愣,半响方道:“你定是看错了!红菱并不是莫家的女眷,顶多被卖与人为奴,断没有发卖青楼的道理。”

  桑果道:“我起先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又留意听了听她的声音,真真切切就是她的声音,我与她在一个府里过了这许多年,怎会认错人?我还特特打听了一下,她如今花名叫李宝宝,住在宝华阁。”

  阿宝胸口砰砰直跳,张口结舌道:“她为何叫李宝宝?!”

  桑果低声道:“我也才知道,原来进了青楼是要起花名的。”又叹道,“我们一直打听二小姐的

  消息,却一直打听不到,她既改了姓,又起了花名,再用她原来的姓名去打听,如何打听的到?”

  阿宝一夜无眠。

  第二日傍晚,灶房正是清闲的时候,阿宝再也按捺不住,趁王大厨不注意,偷了一碗糕点,假模假样地用托盘托了,溜着墙沿,悄悄摸到宝华阁。

  万幸此时宝华阁里也别无他人。

  红菱半歪在床上,见有人进来,恨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只不过病了这几日,你竟拿当我是死人么?还不死过来给我去倒杯热茶来!”

  阿宝将托盘放下,趋步上前,低声道:“我是阿宝。”

  红菱脸色黄黄的,因瘦得厉害,显得眼睛大了许多,只不过几个月未见,竟似是老了许多岁。

  红菱又惊又疑,忙下了床,也顾不得穿鞋,先伸了头看看门外,再仔细将门门栓从里面插好,这才回身皱眉问阿宝道:“你如何在这里?”又点头叹道,“你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自然是敢找到这里来。”

  阿宝便流着泪又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情形讲与她听。红菱默然,良久,方道:“我劝你早些儿逃走吧,越远越好,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便是二小姐,你也无需牵挂了。她被卖去满春院,不与我在一处。但我早前托了一个客人帮忙打听,二小姐上月就已被一个安徽行商的客人买走,听说是做了那人的妾室。”

  阿宝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问:“姐姐可知道我爹爹与母亲葬在何处?”

  红菱闭目不语,缓缓摇头。

  阿宝见红菱这个模样,心里又是一阵痛,便道:“我手里头还有两千银票,不知为你赎身够不够?”

  红菱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道:“我既然决心到这里来了,便没有活着从这里再出去的打算了。我本意是自己了断,一死了事,但三番两次,总是狠不下这个心。但若说赎身出去,我这个样子,还能出去做什么?只会让自己丢脸而已。再者,即便银子够,你又如何能出面为我赎身?别搭救别人不成,反倒将自己赔进去。你手里的那些银子,留着你今后自己过活吧。”

  阿宝拉了她的手,问道:“你只告诉我,你如何会在这里?”

  红菱问:“你可知道你为何还能安然无事,而未遭被缉拿?”阿宝想起她的花名“李宝宝”,脑子顿时被一个念头击中,只觉得“轰”地一声,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满面,再也无法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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