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两难

  天边吐出一缕灰白的光。

  整座皇宫都被白雪覆盖, 朱红色的宫墙被昏聩的天色与这一片洁净的苍茫衬得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清冷。

  昨晚,雪下了几乎一夜, 今日地面上又积起更厚的一层白,走在上面,引得一阵沙沙轻响, 脚底的触感如同踩着棉絮一般柔软。

  玄六自敬神缺出来后,便一刻不停地赶向七皇子府。

  程淮启一夜未眠,此时却仍旧身姿笔挺地坐在桌案前, 神思一片清明, 略微抬眼看了看来人。

  “说。”

  玄六躬身作礼:“禀殿下,那婢女玉合确实与五殿下有染, 但暂且还未完全归顺于五殿下。”

  程淮启点了点头, 并未说话。

  早前,他在碧芙园安排两名暗卫, 监视陆容予的一举一动,本意欲看她是否有谋逆之心, 后来却变作暗中观其行程遭遇、护其周全之用。

  近日有暗卫来报, 说婢女玉合面有病态, 却不好生歇着,每逢夜间便不见人影,行踪异常诡秘, 令人生疑,程淮启直觉不好, 昨日便让玄六暗中跟着这婢女,果然发现了猫腻。

  “殿下,是否要将这婢女除去?”

  程淮启扫了他一眼, 淡淡道:“不可。”

  程淮泽生性极其多疑,此时婢女还未完全倒向他那处,自己便将她杀掉,那便是证实了自己与嘉和郡主间确有其事。

  枉杀一宫女事小,将自己的软肋明明白白捧到他面前事大。

  万不可在此时贸然动手。

  “但五殿下手段极高,不日必然收服此人,若留她一命,保不齐她哪一日便会置郡主与殿下于困境之中。”

  程淮启淡淡“嗯”了声。

  他怎会不明白此理。

  此时便是进一步悬崖、退一步猛虎的两难境地,此局只有待他想出一两全之法,方可解之。

  ——

  那厢,陆容予正蹲在园子里玩雪。

  南阜的冬日不似北邺严寒,极少下雪,前些时日因着天气极冷,她不敢出来受冻,今日倒是开了太阳,还算暖和,好容易她有了机会能出来摸一摸这绵软纯净的白雪。

  少女身着一袭罗兰紫陵阳针绣曲纹大氅,半蹲在门前,伸出如玉笋般瓷白晶莹的五指,捧起一撮雪送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又合紧五指捏了捏,那雪便由软变硬,一股股冰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没一会儿,就将她的手冻得泛红。

  画婉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她,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包在两只掌心中搓了起来。

  “小姐当心着凉!快回屋子里烤烤火去。”

  陆容予也不逞强,顺从地被她扶着进了屋内,将手放在暖烘烘的炭盆上烤着,没一会儿,翠浅又送了个炭盆过来,给她暖足底。

  手脚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她喝了口热茶,刚一抬手,余光便瞥见翠浅正颔首站在自己身边,并未退下。

  “嬷嬷可还有事寻我?”陆容予问道。

  翠浅点了点头。

  “老奴近来发觉一事有异样,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容予放下手中的茶盏:“嬷嬷尽管说便是。”

  翠浅四下望了望,问道:“玉合姑娘可是歇下了?”

  画婉答:“想来是的,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左右我与梳雪已经伺候习惯了小姐,便叫她好生休息了。”

  “可是玉合犯了什么事?”陆容予问。

  翠浅皱了皱眉,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不瞒郡主,老奴已在宫中三十余年,看人想来是极准的,依老奴看来……玉合姑娘,已非完璧之身。”

  陆容予、画婉与梳雪闻言,皆是一惊。

  画婉难以置信地道:“嬷嬷是说,玉合并非病了乏了,而是……”

  翠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容予垂眸,想到上次夜里唤了几次玉合都无人回应,又想到近来她的反常表现与查不出由头的病,一对秀眉不禁紧紧皱在一起,又觉惊诧,又觉愤然,又觉不忍。

  从玉合平日里的装束与言行,陆容予便能看出,她骨子里有些傲气。

  玉合的心性她知晓,虽然心思纯净,但绝非那种甘于平凡之人,即使在宫中如此多年,她仍然认为自己应当是官宦之女的身份,而非草芥宫女。

  既如此,她必当十分爱惜自己的清白之身,等待将来出宫时,寻一好人嫁了,因此,如今能让她做出如此逾矩之举的人,定然不是那身份低微之人等。

  陆容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念着与她的这许多情谊,沉声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们暂且莫要乱传。”

  三人皆应下,心中明白,郡主此番言语,便是打算留玉合一命,宽容处之。

  陆容予思来想去,还是可怜她的身世遭遇,皱了皱眉,道:“将玉合唤来。”

  “是。”

  玉合此时正在房内酣睡,却不想被一脸复杂的梳雪叫了起来,她正是做贼心虚的时候,又听见郡主要见自己,更是慌张至极,好一番手忙脚乱,才穿戴好,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她跟前,福了福身。

  “奴婢问郡主安。”

  陆容予屏退其余人等,亲自将她扶起,又示意她坐在画婉搬来的坐凳上。

  玉合一边觉着郡主定是有所察觉,要问自己话,忐忑不安;一边又觉着郡主待自己如此之好,不打骂便算了,还半点主子的架子都无,又觉无比内疚惶恐。

  陆容予见她神情复杂,目光摇摆不定,似是万分挣扎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开口道:“玉合,我今日将她们都屏退,只为和你说些体己话。你服侍我已有三月余,应当知晓我心性,自当不必惊慌,更不必与我说谎。”

  玉合点了点头。

  陆容予酝酿了好一会儿,仍旧觉得那话难以启齿,最终委婉道:“你近日常常莫名寻不着人影,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玉合闻言,瞬间抬起头,目光惊疑又怔愣地望着她,微微张口,良久说不出话来。

  这事郡主虽说的隐晦,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晰。

  玉合原以为,郡主只察觉到她近来做事十分懒惰懈怠,并不知郡主竟已然察觉到这一层。

  想起自己夜夜偷着从敬神缺回来的狼狈模样,玉合顿时又羞又臊又怕,手心都捏出一层汗来,两侧脸颊涨红,期期艾艾了半晌,最终也未发一言。

  陆容予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道:“我既今日将你叫来,便是不打算与你追究此事,你不必害怕,只消告诉我,你相中的是哪家公子?若他家门尚可、人品优良,我便做主,想个法子将你风风光光地嫁了去,你二人也不必日日在这宫内宫外两煎熬,受这相思之苦。”

  玉合闻言,顿时红了眼眶。

  着实没想到郡主会待自己如此之好。

  未婚女子与男子半夜私会已然是死罪,宫女与男子半夜私会更是罪无可恕,但郡主知晓此事后,不仅不怪罪自己,反倒先关心那人是否与自己相配,还要做主将自己嫁与他。

  “郡主……”玉合呜咽起来,断断续续抽泣道,“若有一日此事被人发现,郡主必然身败名裂、人人唾骂,郡主何故为了奴婢……”

  陆容予拍了拍她的背:“左右我不承认知情便是了,你告诉我,是哪家公子?”

  玉合自觉愧疚至极,摇着头不肯说,当下暗暗立誓,今日起再也不与那五皇子有任何交集,即便五皇子以她的性命相逼,她也定然不会出卖郡主。

  陆容予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好勉强,只道:“你不愿说便罢了,只是今后千万不要再去,万一被有心之人发觉,后果你自当知晓。你若真想嫁,便与我说,我自会想法子。”

  玉合点点头,站起身,跪地向她行了一大礼:“郡主的恩情,奴婢永生难忘!此后奴婢自当一心一意伺候郡主,为郡主做牛做马,绝不再有非分之想!”

  陆容予轻笑道:“无需你为我做牛做马,快下去歇着吧。”

  见玉合满脸喜色的出来,守在门口画婉和梳雪相互对视一眼,快步走入房内。

  “小姐便这般轻易饶过她了?”梳雪问道。

  陆容予抿了口茶,轻声道:“她知错了便好,此事你们日后就当从未听闻过,务必守口如瓶。”

  画婉和梳雪齐声应了句“是。”

  几人刚说了没几句话,外面小兰便来传,说婧嫔娘娘那儿的环公公来了。

  这个时候,婧嫔娘娘寻自己有何事?

  莫非是来与自己算上回偷溜出宫的账?

  可此事现在才来追究,似乎晚了些。

  陆容予心下疑惑,但还是让画婉去带环公公进屋。

  很快便有两个身影进入视野,为右的是轻轻移步而来的画婉,为左的那一名,则将身子躬得极低、步履迅速矫健,没走一会儿,就在离自己两丈远处停了下来。

  梳雪和画婉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环公公为何站得如此之远”一言,两人面面相觑,满目疑惑。

  婧嫔娘娘的人一向守规矩,这环公公更是从来挑不出错处,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容予也是一愣,见他并没有要再向前的意思,也不便多问,只开口道:“不知婧嫔娘娘找臣女所谓何事?”

  环公公始终垂着首,将手中的纸条递到身前。

  “婧嫔娘娘吩咐奴才将此物交予郡主。”

  画婉上前将纸条转送到陆容予手中,后者却没有即刻打开纸条,而是眨巴着眼睛盯着面前这个像是吃错了药一般的环公公。

  感受到前面传来的目光,环公公赶忙道:“奴才告退。”

  “等等。”

  他才一转身,便听见郡主吩咐,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

  “你转过来。”

  环公公浑身明显一僵,站在原地未动。

第22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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