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老大,这么重要的任务,你怎么敢——”

  两次,他都劝我,再考虑考虑清楚。

  两次,我都感觉,这没有任何问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卖了我,那不是你的错,是我李念恩自己眼瞎。”

  他有太多背叛我的机会,也有太多置我于死地的机会了。但此时此刻,他仍愿意呆在我的身边,这就是他忠心的最大证明。

  在魏柯辛这只老狐狸快要哭了的表情中,我又在他面前吊了一直香喷喷的烤鸡。

  “你若成功,右丞相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我不要丞相之位,尚书就够了。”

  魏柯辛别过脸,不让我看他的脸,不过他哽咽的声音暴露了他的全部的情绪。

  “好!六部尚书任君取之。”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最闲的礼部尚书!”

  “哈哈,好!”

  172、

  符克己带着主子棺椁回京,起码需要半月的工夫,趁此机会,我拜访各位重臣,与世家私下协商,秉承着处理主子后事的大义行着铲除真正继承人的恶行。为了半月后的政变能够成功,我割让了太多不该割让的权利,许诺了太多不该应承的承诺。

  我和主子不同,主子是禹国皇室出身,生来背负着“此子命格贵不可言”的命数。从品性到能力,主子才是老皇帝最为看重的继承人,若不是儿时的主子对皇权毫无兴趣,根本就不会存在三王党和太子党。哪怕是在父子决裂之后,主子沦入最糟糕的境地,也有老王爷的手下誓死效忠于他。

  对于主子而言,朝中大臣皆是仆从,他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们,打骂随心,奖惩随性。但我不同,我与朝中大臣同为主子手下,我在这些家伙眼中,不过是区区同僚罢了,这几年他们之所以愿意在表面上服从于我,不过是拿我当靶子,抵在主子的怒火面前罢了。

  在他们看来,我们是同盟,我不过是他们推举出来的代理人罢了,我想让我的同僚心甘情愿地封我为主,谈何容易。

  若是给我更久的时间,我可以通过合纵连横,暗杀诱导等手段慢慢让他们臣服于我,但现在只剩半月了,没有时间给我继续循序渐进了。我只能先用尽一切手段先将这群吃不饱的贪狼收到笼子,以统一的野心为绳索,维持表面的统一。

  这一点,我和季清霜达成了一至,先把这座楼阁建立起来,建立以符志日为中心的政权,等到政权建立以后,再着手整顿不迟。

  季清霜腿脚不便,游说任务多由我来承担,我最近累到无以复加。为了把这群贪狼收入笼子,利诱、恐吓、旧情,怨憎,每个人的诉求都不同,我必须一个一个地拜访,反复确定他们的立场。一旦他们中有几人不愿意进入我的笼子,其它野狼就会观望,甚至会引起连锁的溃逃,饿狼冲出笼子,将我这个妄图驾驭他们的主人咬死,作为献给新主的礼物。

  一整天的游说结束,新的一天的游说开始。

  季清霜挥退了侍候我的小厮,伸出了满是老茧的手,亲自为我整理孝服。她是一个外粗内细之人,她细细地将我凌乱的内衫与外裳整理的半点褶皱都没有,又强迫我弯下腰,重新给我戴了官帽,没有留下一丝碎发。

  她温热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冷静地问道:

  “那混小子带了多少人回来?”

  “五百精兵。”

  通过季清霜自己的情报网,她早就知道了符克己带了多少人回来,这次询问,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一下罢了。

  “你手里有多少季家军?”

  断了腿的季清霜也不是闲得住的家伙,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尝试重新建立季家军,不过京城太安宁了,没有什么实战的机会,这次正给了她季家军实战演练的机会。

  “两千。”

  “很好,符克己就交给你处理了。”

  话音刚落,正在为我整理头发的季清霜的手顿住了,她的指尖颤抖着,嗫嚅着说: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她的声音很轻,唯有离她最近的我能够勉强听见。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就是你们季家。”

  铜镜之中,而立之年的男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孝服,少妇妆容精美,身着华服。男人抓住女人的手,直视她的茫然的眼。

  “你还会不忍心吗?”

  女人透露一个似哭非哭的扭曲表情,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季清霜会不忍心,但季家清霜没有心啊。”

  没有心的季家清霜将自己活成了季家的傀儡,她以全家之力压在我的身上,只为了将我扶持为摄政王。

  在季清霜没有成为季家清霜之前,这个女人对我说过。

  【从此以后,我将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你的欲望就是我的欲望,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我将对你不再欺瞒,不再保留。

  这是我的誓言。

  我是你的半身。

  我不会输,所以你也不会输。】

  她亲口跟我说过的。

  173、

  忙碌之中,半月转瞬而逝,今日,正是符克己带着主子的尸体回来的日子。

  入宫之前,我站上了城墙,拢了拢袖子,自北向南而来的风鼓动起我的袍角。风呼啸不止,我头顶的明黄色旗帜随风舞动不休,旗帜上象征皇权的的龙形图纹随之昂首。

  我站在皇城的北门,向更远的北面望去,越过内城,越过外城,沿着中轴线一路向北,越过庄严威武的宫门,越过层层叠叠的屋顶,他遥望最北面的战场,那片他也曾为之流血牺牲,为之征战不休的草原戈壁。

  现在黎明未至,启明星却还未升起,正是帝都最黑暗的时分。现在宵禁没有结束,宫城内部没有亮灯,巡逻的士兵也被他调走了,此刻的皇城死寂得像是鬼蜮。

  可有人在这种时分,从北自南,一路骑马而来。

  在白昼降临之前,一切都死寂无比,唯有风自北而来、不休不止,卷起我的白色丧服,露出其下黑色的官袍,官袍袍角用锦线绣成的四爪蟒纹狰狞盘飞,栩栩如生。

  听着那急急的马蹄声,我知道,我终于等到了最后的一位角儿,这场连演了多年的大戏,终于可以迎来终幕。

  “走吧。”

  我转身对掌灯的小厮说。

  小厮点头,弯腰,提好灯笼,像个幽灵一般紧跟在我的身后。

  在暮色降临之前,皇城空寂无人,我走下城墙,向着宫门走去。

  在禹国,不,在哪一国哪一朝都有这样的规定,外臣若无召见,不得擅自入宫,但我出入宫墙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无人敢拦。

  进宫之前,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负责矫诏和截断政令,季清霜和魏柯辛负责宫外的事务,一旦任务完成成功,以烟火为令。

  待到两处烟火绽放于苍穹之际,便是符志日成为禹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时,也是我李念恩成为摄政王之日。

  符志日从一个不知事的孩子,成长为一个足以驾驭这个帝国的王,足足需要二十多年,这期间,帝国真正的掌权者,将是我与季家。

  至于二十年以后的事情,谁还在乎呢?

  立朝之初,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从主子手中活下来罢了,现在,我不但成功活了下来,还有了能够触及到最高处权柄的能力。

  哪怕只有二十年的辉煌,也是辉煌。

  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刻。

  我缓步走在青石地砖上,面容苍白消瘦,神色阴郁冰冷,周围气质黑暗得仿佛能将周围变成冰窖,抬眼时的目光阴冷如蛇,若有人看见此刻的我,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被称为燕朝最令人恐惧的佞臣。

  宽大的袖子垂在身侧,腰间佩戴着金蛟剑,我看向不远处高过周围建筑一头的承天殿。

  天,就快亮了。

  173、

  与魏公公伪造好奏章以后,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魏柯辛和季清霜的信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就知道,我已经失败了。没有什么愤怒也没有什么不甘,在踏上这条路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的结局仍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

  徐玉阙对我说过,活着就是希望,只要还活着,就能东山再起。但这次,我已走上绝路,必死无疑。

  我不知道符克己是怎么逃出升天,又是怎么破坏我的计划的,我只知道,就像我不会放过符克己那样,符克己也绝不会放过我。

  “魏公公,你带着小殿下逃吧,逃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

  “李大人呢,你不走吗?”

  “我走不了了。”我看着窗外漆黑的苍穹,释然的笑着,“从我选择了这样的人生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就注定了。与其庸庸碌碌地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

  我的人生,要么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享受无限的荣光,要么就随着命运之轮从最高处轰然坠落。

  从李三胖离开乌巢的那一天起,他早就做好了死在外面的准备。他没有死在从乌巢到凤城的路上,还收获了这样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了。

  我突然能够理解季老丞相临死前的心情。

  我们向着可望不可即的彼方前行,哪怕最后粉身碎骨,哪怕死在这追逐的路上,但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了。”魏公公笑呵呵地说,“皇宫里的小殿下是皇上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帝,可若小殿下离了皇宫,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魏公公说得不错,符志日不像符克己,他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崇高的志向,也没有被他的品性所折服而愿意追随他的幕僚。符志日所有的光芒来自他皇族嫡长子的身份,褪去了这层光环,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孩童都不如。

  魏公公不希望主子的孩子沦为一个可鄙的逃亡者,他宁愿符志日在荣耀中死去,成为一个殉道者般的存在,这是他的私心。

  魏公公虽然有诸多的陋习,但他的确是对主子最好的忠仆了,曾经,为了能够让主子的亲儿子继位,他不惜与我这等小人同流合污,现在,为了不让主子的人生出现污点,他宁愿看着他带大的小殿下去送死。

  面对这样的魏公公,我没有什么可劝的了,只能带着他们踏上最后的戏台。

  前往承天殿的路上,路过御花园之时,我在重重的树影之中遇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我无法对他视而不见,只能我转身对魏公公说:

  “请等我一会。”

  “不着急,不着急。”魏公公逗弄着怀中的符志日,对此并不在意。

  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确没什么值得着急的了,我们早点赶到承天殿无限等同于早日投胎,磨磨蹭蹭地多吸两口人间的乌烟瘴气并不亏,毕竟马上就要没得吸了。

  我提着灯笼,踏过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路,缓步行至他的身旁。

  “在这个时间,你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背叛我了。”

  他现在应该在武器库,不应该在这里。灯火无法照亮的暗影处,传来说话的声响。

  “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还差一点。”

  “哦,那是所有人都背叛我了?”

  “也没有那么惨啦,老大。”随着我的走近,魏柯辛的脸庞从暗影出现在灯下,他的脸上是满不在意的笑,腹部却撕裂了一处极大的伤口。他捂住伤口,冲我嘿嘿地笑着,“除了我,其他人都背叛你了。”

  “连季清霜都把我给卖了?”

  “是啊,季清贺把季家人给绑了,季清霜为了家人的性命,不但放了符克己,还带着季家军陪符克己一起攻打军械库。我守了一会儿后发现根本打不过,所以毫不犹豫地把手下给卖了,独自逃命,谁成想还是被符克己那狗崽子给看见,百步之外,一剑命中,疼死老子了。”

  魏柯辛龇牙咧嘴地说道,失血过多的身体从背靠着的树干上滑落,树干之上,是漫长的血线。

  “你这是何苦呢,天天嚷嚷着要卖我,一到关键时刻就怂。我将你与符克己安排得这么近,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知道珍惜,就知道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你也不想想清楚,就算我今日成事,凭我的性格,未来也难保不会取你性命啊。”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魏柯辛因为我被伤成这样,我却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你以为我想的啊,要不是只有你信我啊,只有你这这个人渣愿意信我啊……” 魏柯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懊悔地叹息道,“不过我现在后悔了,真他娘的痛啊。”

  “这么痛啊?”我俯身,盯着他逐渐涣散的眼。

  “嗯呢~”

  一个大男人做作掐着成女子的声调,这家伙临死前也不忘恶心我,我微笑着拔出剑。

  “那我送你一程好不好啊。”

  “别了,我担心你下手不利落。”

  我低头,果然,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摇摇头,将剑收回剑鞘,将灯笼放在地上,坐在他身旁。

  “我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吧。”

  我们两个常年拌嘴的冤家刚刚才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魏柯辛就憋不住了,依靠着树干维持着坐姿,手压住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侧过头来,以空茫茫的眼神注视着我,嬉皮笑脸地说:

  “算了,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这可他娘的痛啊。”

  “出息。”我嗤笑一声。

  “哦,对了,我不要砍头,尸体不完成,我也不要割喉,死的太难看……”

  这家伙还是一副赖皮的样子,竟给我提一些很难完成的条件,我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打断他:

  “哪来这么多条件,你直说你想怎么死!”

  “我心痛~捅我的心吧。”

  “懂了,早说嘛……”

  我回身,一剑钉在他的心口窝。

  半死不活的魏柯辛被我这一剑给捅活过来,他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哀嚎,骂骂咧咧地对我说:

  “喂,老大,说来你就来啊,这也太快了吧。”

  “废话,我想让你少受点苦。”

  “骗谁呢,我看你就是不想听我发牢骚……”

  收剑归鞘,我故作冷酷的回应他。

  “你知道得太多了。”

  魏柯辛愣了一下,而后跟我一起哈哈大笑。我们笑得洒脱,笑得肆意,笑得无忧无虑,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蒙蔽我们的喜悦之情。在满是阴谋算计的生活之中,我们二人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快活的笑过了。

  我二人笑到眼中含泪。

  但仍在笑着。

  “啊,老大,”魏柯辛的眼中已寻不见任何光彩了,他轻轻地笑着,微微地喘着,声音逐渐衰微,“我看见了,你成为摄政王,我成了尚书,好风光啊。”

  “有点追求好不好啊,尚书怎么够啊,要当就当丞相。”

  我笑意无法维持,只剩眼中泪水,我努力维持着情绪,不让他听出我言语中的哽咽。

  “嘿嘿,我比不得老大,有个尚书就够啦,就够啦……”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见,他在他幻想中的图景里垂下头。

  他死了。

  红日在他渐冷的身躯后升起,勾勒出他身后红枫艳丽的廓影,我折了一枝红枫树的树枝,放入怀中。

  我带着这根树枝,继续上路。

  173、

  我漫步于清晨的御花园,宛若一个悠闲自在的老者一般欣赏着院中春景。争芳斗艳的春花,曲折蜿蜒的流水与浑穆古朴的太湖石,千百匠人呕心沥血造就了这皇家园林,将大禹国的万里山河的瑰丽景色凝聚在这小小的一方园子中。

  在这御花园之中,大到巨木的树冠,小到花叶的纹路,每一处都是风景,每一眼都是画卷。我来过这个园子很多次,从未发现这座园子的美,也从未静下来心来细细观赏过。以往我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周围的风景。直到此时,我终于能够领悟九王爷口中的战场之美,也能理解主子追求的秩序之美。

  初升的朝阳刺破云层,晨雾散去,叶上的晨露在霞光中闪烁着彩色的光晕。这晶莹的露珠残余不了多久,等旭日东升,这叶上的露珠便会蒸发,世界再无它存在过的痕迹。

58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章节

正文卷

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