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绵觉得陈少艾有点冲动：“她是寄给你又不是同城面交，你填到那去干嘛？一个人抱着快递孤独看雪？”

　　陈少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个地址过去。她甚至不知道小羽酱在哪里，是在比她还更北的东北，还是上海以南的某个城市。但是刚才在脑海中闪过的无数个地址中，只有这个驱使着她打下，并发送过去。

　　锦绣路，锦绣中学。

　　“想回去看看吧，正好很久没回过学校了。”

　　风绵也是上海人，大一暑假的时候想着最后一次假期要看遍家乡的每一处风景，踏遍故乡的每一个角落，于是每天的主要内容就是整个上海市范围内四处闲逛，刚好那天逛到锦绣中学，在学校对面的马路牙子上遇到了陈少艾。

　　她恍然：“当时我说这姑娘好端端的哭个什么呀，原来你是失恋了意难忘，大老远的从美国回来触景伤情呢！”

　　秘密被无情戳穿，陈少艾的神情登时便僵了僵，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干脆转移话题道：“我有点想让她晚一点给我寄，那样艾宝可以多一套过年衣服。”

　　“还晚几天？那不就是年底了，等快递到了你有时间去拿吗？”

　　陈少艾之前让张华接了一堆通告，全部挤在年底到年初那段时间。她当时盘算着反正不回家，风绵今年不打算收留她，那过年她也没地儿可去，正好借着工作四处蹦跶消磨时间。过完这阵子的清闲日子，再过两天就要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了。

　　已经签好合同的通告是万万不能说推就推的，对事业规划不上心是一回事，而对自己对团队以及合作方守信用负责人是作为一个艺人的基本职业操守。

　　北京到上海坐飞机来回也得一天时间，这么一通合计下来，陈少艾心里清楚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时候拿了。

　　“那我让她明天就寄。”

　　可惜了一套小衣服。陈少艾暗自惋惜一番，随意扒了几口饭，打开手机告诉小羽酱明天寄。

　　却见对方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好巧，我家就在锦绣中学旁边，你也在锦绣中学附近吗？】

　　【那时间就很随意了，我直接走路过去放到学校值班室就可以。】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可以当面给你，我会做一些小甜点……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陈少艾缓缓放下手机，风绵见她目光呆滞，问道：“怎么了？她说什么了？”

　　“她就住在锦绣中学附近。”

　　“OK，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先冷静一下，”风绵放下筷子，抓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稳，“锦绣中学附近的居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别听到这几个字就嗨了。你说虞羽失踪了，那她住在锦绣路的概率就更低了啊！”

　　陈少艾摇摇头，坚定道：“直觉，我的直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她低头在聊天框里打字道：“我明天就有时间。”

　　说罢，陈少艾饭也不吃了，直接把碗筷扔进洗碗机，风一样的跑进房间开始打包行李。她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我最晚后天中午之前会回来，要是华叔问起，你就说我回家了。”

　　风绵被汤呛得不停咳嗽：“你会回家？当人傻呢！还不如说你溜出去玩儿有信服力。”

　　“随你怎么说，能唬住他到我回来就行。也就一两天，对你来说不成问题。”说话间陈少艾已经换好了衣服，拎着包打开房门，一边戴墨镜一边往玄关处走。

　　“等会儿等会儿！”风绵抄起帽子围巾口罩冲向门口拦住她，“出门赶紧捂着，回头被拍到上了新闻你能唬住谁？”

　　陈少艾穿好鞋子站起身，接过这团毛绒绒的装备往大挎包里一塞，拧开门迈步出去，“谢了。”

　　“客气。”风绵关上门，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冻得她狠狠一哆嗦。

　　一辆烟灰色宾利在高速上疾驰，终点直指机场。

　　陈少艾把车停在机场外，烟灰色的车身几乎与停车场的灰色墙面融为一体，低调的存在于众车当中。

　　帽子，口罩，围巾，哦对了，还有墨镜不能忘记。陈少艾一件一件装备穿戴整齐，拍上前座镜子，拉开车门直奔机场窗口。

　　从公司宿舍开到机场，紧赶慢赶也花去了将近两个小时。现在是晚上七点，到上海最近的一趟航班安排在晚上十点，还剩最后一张头等舱。她毫不犹豫的订了。

　　一切安排妥当，陈少艾把登机牌装进口袋，走进候机室。元旦刚过，各大主干航线都吃紧，即使到了晚上，机场的人很多。她把口罩往上提了提，找了个相对人少的角落坐下。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她这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并没有吸引太多目光。

　　飞奔了一路，现在终于有了片刻喘息。陈少艾拿出手机，先给风绵发了定位，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候机室候机，然后打开直播app，屏幕上的画面切换至她和小羽酱的私信界面。

　　【小羽酱：好的，正好我明天准备去学校走一走。我们可以约在下午吗？上午的时间让我准备一下礼物……一点小心意，请务必收下。】

　　【小羽酱：如果你想要，我试试看今晚能不能把艾宝的新年衣服做好。】

　　【小羽酱：你在忙的话，晚点回复也没关系的/笑脸】

　　陈少艾藏在口罩后的嘴角轻轻勾了勾，摘了手套，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指，回复道：“好的，明天下午见，谢谢你的礼物和小衣服。”

　　小羽酱很快回应：“我能做的太有限了，不必这么客气！”

　　陈少艾转转眼珠，问她：“你会做什么甜点？”

　　“面点类的基本都会，比较拿得出手的是芒果班戟。”

　　她又问：“锦绣中学挺大的，到了那里你会不会找不到我？”

　　“怎么会，我在那里上的高中呢！”

　　陈少艾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把手机架在腿上，不住的深呼吸，故作轻松道：“那真巧，听说陈少艾也在锦绣中学读的高中。”

　　消息发出去，陈少艾紧紧盯着屏幕，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手臂肌肉拉扯收缩，五脏六腑血液翻腾。

　　她不知道小羽酱会怎么回答，她也不敢想象小羽酱会怎么回答。

　　小羽酱过了很久才回复：“那挺巧的。”

　　那挺巧的。陈少艾把这四个字含在嘴里反复回味，僵直的手臂一点一点放松，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第六感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和之前阳光热情的语气完全不是一个画风。陈少艾藏在围巾后面的笑意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这副别扭的拧巴性子多少年了还没点长进，只要稍稍遇到一点状况就能叫人一眼识破。

　　陈少艾没有再回复，关了私信界面，直接点进小羽酱的直播间。现在是她的直播时间，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总是回复私人信息总归不太好。

　　“刚才我联系到慕容少皇，明天就要把艾宝送出去啦，所以今晚的计划改变一下，”小羽酱把稿纸收好，从桌底下将针线篮拎上来，一个个工具摆放好，“我试试看一晚上能不能把这套小衣服做好。那么绵宝的设计图应该要明晚开始画了，不好意思哦。”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已经画好图的稿纸，腼腆道：“衣服样式是下午的时候画的，我还挺喜欢的，那么现在开始吧。”

　　【用户@慕容少皇向@小羽酱赠送“皇家礼炮”*666】

　　挥金如土的快乐终于回来了，陈少艾看着满屏飞跃的跑车，心里说不出的爽快。

　　她在公告栏写道：好了我知道了，你继续裁布吧。

　　虞羽一肚子的苦口婆心顿时又化成一缕轻烟，向上飘至喉间，最后化成一个饱嗝。

　　她尴尬的闭上了嘴巴。

　　【卑微发问我能摸摸少皇的银河跑车的车屁股吗？】

　　【少皇一上线就知有没有！好了我知道了，直接叫爹就完事了XD】

　　【强制性疯狂送礼这是什么霸道总攻呜呜呜，少皇这话说的真是苏气爆表，我原地落泪了】

　　【小羽酱把饱嗝都给憋出来了哈哈哈，真的只要慕容少皇一上线，直播间就秒变相声二人组！】

　　虞羽哭笑不得的裁布穿针。一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慕容少皇真人，她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加快了许多。现在是晚上七点半，一套衣服需要做多久她也不知道，大不了熬夜呗，答应下来的事无论如何也要按时完成。

　　虞羽真的很好奇慕容少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年龄多大长什么样？种种疑问与好奇萦绕在她心间。虞羽觉得慕容少皇本人应该和网上一样有趣，这大概会是一场很愉快的碰面。刚好明天下雪，她可以带她去自己的母校转转。

　　陈少艾在家没吃几口饭，坐了一会儿就有些饿，她暂时收起手机去候机室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点饼干和热牛奶，回到位置上背过身去拉开口罩，撕开食品包装，低着头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卧槽，她爹竟然是陈民国……艾特你了你快看！”

　　“陈少艾怎么这么说话啊，那是她亲爹啊！真的没礼貌！”

　　“哎哟又一个人设崩塌的，还什么冰山美人，我去，分明就是个暴躁小太妹，一点教养都没有！”

　　身后突然热闹起来，原本细细碎碎的小杂音陡然分贝加大。陈少艾听见了熟悉而又敏.感的词汇，一个个音节传进她的耳朵里，连同她的呼吸一起被围巾和帽子裹起来。

　　陈少艾、陈民国、太妹没教养……他们在说什么？

　　陈少艾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摘下耳机，周围的纷纷议论如同雪花般袭来，争先恐后的钻进她的耳朵里，搅得一片天翻地覆。

　　她在厕所隔间和陈民国打电话争吵时，被人录音了。

　　丝丝凉意从冰冷的椅子传到尾骨，汇入背脊，再攀升至肩胛骨，最后整颗心都是冷的，结成了冰，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虽然墨镜和口罩把她整张脸都遮挡了起来，可陈少艾依然觉得自己像个无处遁形的罪犯。

　　可是她犯了什么罪呢？陈少艾扒开那道伤口仔细检查。

　　那天自己为什么会和陈民国吵架呢？对了，因为前一天晚上她被私生饭堵在高速上，第二天陈民国便放心不下的派了四个保镖来守着她，还亲自打电话过来，即使明知道他们俩一百次通话中有九十九次在吵架。陈少艾以为，那天的争吵不过是九十九次中不足为道的一次。

　　她那天说了什么话来着？候机室无聊等待的人当中很多在看爆料，其中不乏将录音外放的，正好也叫陈少艾听一遍。她当时情绪正上头着，对陈民国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原本这些话都要随着马桶冲水器冲走的，现在却一字不落的散布到了网上，供人们茶余饭后或是无聊候机时拿来解闷逗乐。

　　没有食欲了。陈少艾把吃了一半和饼干和牛奶扔进垃圾桶，默默坐回椅子上。周围的议论声还在持续着，但是她觉得已经听够了，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

　　张华的速度果然够快，这就打电话过来了。

　　陈少艾接起，张华那边显然是急了眼了，劈头盖脸一通问：“看到热搜推送了没？那天是怎么回事儿？当时注意到洗手间还有别的人吗，这段录音是完整的吗，除了录音有没有可能还被拍到照片？”

　　一连串的发问让陈少艾有点儿喘不过来，她只挑了自己暂时记得住的回答，“当时以为没人，是完整的，有没有拍照我不太清楚。”

　　张华听到陈少艾那边很多杂音，还时不时伴随着轰隆隆的动静，应该是飞机降落的声音，显然是不在宿舍，便问她：“你在机场？”

　　果然没唬住这个老狐狸。陈少艾老实承认：“对。”

　　“去哪儿？”

　　“去上海玩儿两天，就当年假了。”

　　陈少艾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张华听见她说回上海，稍稍放了心，没有阻拦，只说道：“通告单昨天发给你了，三天之内得回来。还有……既然去上海，抽时间回家里看看吧。”

　　“不用三天，后天中午之前就能回北京。”陈少艾给了他一个交代，至于回不回家的问题，她一如既往的选择性忽略。

　　那边张华挂了电话，火急火燎的通知公关部去平息网上的舆论。这段录音不仅危害到了陈少艾的个人形象，最要命的是一下子把她爸是陈民国这件事给爆出来了。

　　“原博已注销，但是这段录音的全网播放量已经破了十万，之后还会持续上升。”

　　张华无奈摆手：“先让那些蹭热度的营销号删了再说，不要再让这件事扩大影响了。”

　　一则新闻，观众永远只能看到新闻所提供的信息，就像这段录音，网友们能听到的只是陈少艾的歇斯底里，而电话另一头的陈民国是怎样气急败坏的放狠话的，大家不会知道，从小到大伴随着陈少艾的是怎样的上海，大家更不会知道。

　　张华头痛的揉着太阳穴，这叫什么事儿啊。

　　陈少艾挂了电话，屏幕往下拉，十几条推送消息赫然眼前。

　　“商业巨鳄陈民国亲生女儿曝光：新晋艺人陈少艾”

　　“陈少艾与其父发生口角，性格暴躁出口伤人”

　　“又一人设崩塌？冰山美人实为太妹！”

　　“拼爹的时代？带你揭秘《红桃98K》出道位背后的故事”

　　陈少艾面无表情的上下浏览了一遍，突然有种麻木的感觉。被全网黑也不过如此吧？打开手机就是针对自己的推送，摘下耳机就是潮水一般的议论纷纷。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少艾把手机装回口袋，仰头靠在长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架在鼻梁上的墨镜轻轻蒙上一片雾气，不过很快就散去了。

　　机场广播传来整点报时，陈少艾从浅睡中醒来，已经九点了，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

　　醒了就很难再睡着。她拢了拢有些皱乱的衣领，下意识打开小羽酱的直播间，这是她的一片净土。

　　小羽酱穿针引线的动作麻利飞快，短短两小时不到，三件套的上装已经做好了，手头正在缝制的新年帽也已工程过半。

　　“这个红色的小贝雷帽搭配艾宝的发型会很好看的。”

　　小羽酱动作利索，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柔。以前虞羽说话也是软软的，但是相比小羽酱要多一点青春期的活泼。

　　小羽酱的音色和虞羽不太相同，这是陈少艾没能完全肯定她真人身份的一个原因。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变音软件现在太普遍了。

　　陈少艾正出神之际，弹幕突然出了些状况。

　　小羽酱话音刚落，就有一些观众开始带节奏嘲讽陈少艾，顺带还把小羽酱也波及了进去。

　　【没素质太妹陈少艾了解一下，指路微博热搜第一】

　　【有这么个帮忙送出道的爹，不珍惜就算了还要骂人家，陈少艾真的是一言难尽。】

　　【能不能别做艾宝衣服了啊，我现在看到有关陈少艾的就来气！】

　　【我记得小羽酱原来不喜欢陈少艾的吧，怎么，慕容少皇喜欢她，你也跟着金主爸爸一起爬墙了？腿脚可真利索！】

　　诸如此类的弹幕越来越多，陈少艾微微抿了抿唇。她打开房管权限，这次是真的准备把“陈少艾”这个词给禁了。

　　她不想让这些有的没的跑进来破坏气氛，影响到小羽酱的心情。

　　然而她刚打开面板，就见直播间上显示“主播已将[陈少艾]一词屏蔽。”

　　直播画面中，小羽酱暂时放下了针线，声音稍冷，缓缓道：“每个人都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背后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无从得知。所以，够了。”

　　※※※※※※※※※※※※※※※※※※※※

　　地名都是虚拟哒！啊早知道北京和上海也用A市B市来代替好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