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两张并排的餐椅被拉开, 陈少艾坐在自己一直以来的位置上, 正对着陈民国。
今天的早餐是鸡蛋面, 每个面碗边配了一碟泡菜。在李阿姨手里，最家常不过的菜品也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味道来——红汤浮白面，煎蛋缀青葱, 看起来颇为泼辣艳丽的配色, 尝进嘴里却是满满的温和鲜香。原来那红汤是西红柿煮至软烂后与汤汁融为了一体，看似细软的面条其实尤为筋道，煎蛋的油分渗入其中，加之吸饱了浓郁的面汤, 真叫一个齿颊留香。
陈少艾一个没忍住，哧溜哧溜好几口，又尝了尝小碟子里的豇豆, 心里默默给李阿姨点了个赞，她现在已经能做出地道的川味了。同时一抹余光分神出去，陈少艾突然发觉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虞羽还在边上傻站着呢。
陈少艾放下筷子, 拍了拍右边餐椅的坐垫，对虞羽说：“坐呀, 吃饭了。”
虞羽的心跳比那受惊的兔子也慢不了多少, 颤颤巍巍坐下, 却迟迟不敢动筷子。
陈少艾昨晚带虞羽回家的时候就设想过会有眼下这一幕，不过同时也报了些侥幸心理, 因为陈民国每晚十点回卧室, 每天七点一十五出门, 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掐点准得有如机器人。所以她估摸着这一来一去，三人根本见不着面。
面对此时的翻车现场，她有点措手不及，同时又有点莫名的亢奋。
最近和陈民国的好几次照面，她频频心软，不忍与后悔甚至怀念……各种陌生的情绪频繁出现，她原本固若金汤的心墙不知不觉出现了大片的溃烂，随便一场大雨袭来都会全军覆没。
指着鼻子骂我吧，把家里砸个稀碎吧，把我的腿也打断吧，那样我就可以将眼前的身上的废墟狼藉刻进心里，从此再也不用心软难受了。陈少艾心里这样想到。
“小羽，坐。”陈民国用纸巾擦了擦本就没沾到食物的嘴角，放下筷子伸出左手对虞羽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家里，别拘束。”
意料之外的客气温和给虞羽来了个措手不及，她慌乱的看了陈民国一眼，复又飞速低下头。
他他他好像在对自己微笑？！！虞羽颤抖的拿起筷子，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陈少艾心中的震惊丝毫不输虞羽，这确定是她亲爹？如假包换？？？
只听陈民国又对虞羽说：“雪还在化，外头冷得很，待会儿吃完饭让少艾给你换件厚点的外套再出去。”
虞羽：“！！！”
陈少艾：“？？？”
如果说刚才只是地震级意外的话，那现在绝对可以算是火山爆发级别的惊吓了。
陈民国平日里就不苟言笑，话少到手下员工都以为他在修炼闭口禅，今天破天荒讲了这么一大串，竟然还都是关心人的！
虞羽受宠那个若惊。
她好像压根儿没见过陈少艾她爸吧？转而一想陈伯伯对素未谋面的自己都这样好，那么对亲生女儿更是关怀备至啊！陈少艾是怎么回事？
陈少艾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陈民国什么时候对她这样温声细语关爱体贴过！
陈民国在心里长叹一声，既是抚慰又是失落。
少艾，少艾，这个从孩子未出生时就挂在他嘴边的两个字，如今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当面好好说出口了？终于，终于借着这个机会，他得以用一位父亲的身份将它称呼出来。
“谢谢伯伯。”
“刚给你拿了外套你没注意，等会儿回去披上，冻感冒了可难受。”
“嗯。”
没人再说话，餐桌上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吃面喝汤的声音。一顿以乌云密布山雨欲来为开场的早餐就在这样诡异的和平气氛中结束了。
陈民国吃完饭，他的手机铃声便响了一下，随即挂断。是司机打来的，表示他现在到了大门口台阶下。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他和他司机都同时晚了一个钟，也是巧了。
陈民国把碗筷骨碟依次叠放到一起，以便阿姨收拾，起身将餐椅推回去，然后走到门口穿鞋拿公文包。一切动作和一年中其他三百六十四天一样并无不同，甚至经过客厅时的路线都是固定的轨迹。
刚刚鲜活起来的形象似乎又变回了机器人。陈少艾心里有点堵，说不出为什么。
“伯伯再见。”虞羽笑着向他挥手，她在家偶尔起的早，虞品轩出门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向家人告别的。
陈民国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陈少艾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跟着虞羽说了声：“再见。”
她的声音很小，但敏锐如陈民国，一字不差都听见了。
陈民国原本要去拿公文包的手忽然没了方向，不知该往哪去，讪讪的收回来，调整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带和西装领，又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皮鞋是否有沾到灰。他拍了拍质感上乘的西装裤，试图抹平那本就不存在的褶皱。
简直像个即将上场领奖紧张的不得了的愣头青，哪有一点企业家的成熟稳重！
愣头青上了车，绝尘而去，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子，陈少艾却突然想笑，甚至心头还浮出些许暖意。
啊，一定是难得看见陈民国出糗的样子，她才乐成这样的。
吃完饭虞羽被陈少艾连拖带拽地拽上楼，那件款式成熟的貂皮大衣穿在她身上，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地小孩子，违和搞笑又可爱。
陈少艾忍不住捏了捏虞羽白嫩的脸蛋：“你看着就跟未成年似的。”
虞羽特开心：“真的吗，我还以为我二十四岁了马上就要老了。”
“小屁孩，”陈少艾完全忽略了自己只比她大三个月的事实，又捏了上去，还开始亲起来，“逼我犯罪……”
披件外套披了快半个小时，还是李阿姨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委婉提醒她们还要赶飞机，陈少艾这才不情不愿的收回狼爪。
劫后余生的虞羽，连耳朵根都是红的，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逃出了大门。
看着拉拉扯扯蜜里调油的二人，李阿姨笑叹了一口气。两个女生谈恋爱这种事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惊世骇俗难以置信的，陈少艾向家里人坦白自己取向的时候，连李阿姨都忍不住道了声荒唐，可这么些年纠纠缠缠恩恩怨怨的下来，这个导火索早已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车里开了暖气，虞羽真是有些热得受不了了，暂时脱掉了皮大衣，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然后抽了张纸给自己擦汗。
这头她抽纸擦汗，那边陈少艾也抽了张纸，摁鼻子。虞羽乐了：“还好意思说我，结果是你中招了吧！”
陈少艾不说话，专心开车。
虞羽一直被吃得死死的，现在终于扳回一局，开心得宛如中了彩票，学着陈少艾刚才的语气：“还不把那大衣穿上！回头感冒了有的你受的……嗯，真香！”
陈少艾凉凉的看了她一眼：“车上也想吾收作侬？”
在上海话里收作就是指收拾管教，而虞羽自然知道这“收拾管教”是什么意思。
陈少艾突然冒一句家乡话出来，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在这一方逼仄的空间里，她对虞羽说，在车上你也想被收拾？
虞羽臊得满脸通红。
这人可真是！
接下来车上很是安静了一会儿，虞羽那泛粉的脖颈才恢复到原本的颜色。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说回正事，“到了机场买点口服液，万一是病毒.性的呢？回宿舍之前还是去医院看看，天气冷，非常时期。”
“嗯。”陈少艾的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弧度。
“你又敷衍我。”
“遵命。”陈少艾绽开一个笑，半边脸露在阳光里，闪耀得虞羽有片刻的晃神。
陈少艾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她摸了摸耳朵：“你要是不记得，我再拜托一下风绵，她一定记得。”
“不用，我现在不和她住一起了。”
虞羽一愣，眼中流露出惊奇与不解：“嗯？”
不住一起了是什么意思？这样突然的一件事，虞羽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少艾向她解释：“现在我们俩都在从爱豆向演员转型，不仅综艺娱乐方面的曝光会较之以前减少许多，同时还要避嫌。”
陈少艾说的避嫌，自然就是指她和风绵了。
陈少艾和风绵一起去公司面试，一起经历了为期四年半的练习生涯，然后一起在同一个节目中以相邻排名位出道，直到现在，几乎每天都有蹲守在公司附近的私生粉们拍她们上下班的照片。虽然她们宿舍所在的小区被保护得很好，但所有人都知道陈少艾和风绵一起住。
绵艾CP不火才怪。
何止是火，陈少艾和风绵这两个名字几乎在捆在一起的，提到风绵就会想起陈少艾，提到陈少艾就会想起风绵，加之她们两个关系确实是好，所以纯粹的友情在CP粉的八米滤镜下就都成了满满的姬情。
同框就是撒糖，对视就是恋爱，要是有点肢体接触那还得了，有些狂热的CP粉直接就在底下开喊“结婚结婚”。
明星也分行，爱豆这一工种靠粉丝吃饭，唱歌跳舞上综艺，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而演员却有些区别，收视率票房和奖杯才是最硬的实力，最好观众们只能看见他们在屏幕上真实而又虚幻的十万八千个形象。
张华自然是要将陈少艾和风绵往正儿八经的演员路上推的，昨天晚上也和两人通了气儿，私底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是今后尽量避免在公众面前同时露面了。
虞羽知悉这些后，颇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那就没人照顾你了。
陈少艾觉得好笑:“为什么我需要人照顾？”
虞羽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管家婆的架势：“刚才我说让你到了机场记得买什么？”
“……”陈少艾压力山大，冥思苦想道，“GUCCI一月限量丝巾？”
虞羽哼哼一声：“防病毒口服液！你连这都会忘。”
“行，你给我记着。”陈少艾把自己手机扔过去，“锁屏密码是你生日，记在备忘录里就成，我习惯看那个。”
虞羽脸上一热：“干嘛用我生日？”
打开了你不就知道了。陈少艾轻笑一声，并不作答。
虞羽唤醒屏幕，看清那锁屏界面上的背景图片后，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一瞬间沸腾倒流了。
“你你你……你怎么用我照片当屏保啊！”
还是这么丑的一张！虞羽尴尬的捂住脸，实在不忍心去看照片里那个刚许完愿准备吹蜡烛切蛋糕的傻女孩。
十八岁的虞羽，五官轮廓介于少女与成人之间，像一颗即将成熟的水蜜桃，轻轻一晃都能掉出水来。那两片嫣红的唇瓣娇滴滴的嘟起来，明明是准备吹蜡烛，可怎么看怎么像是对着拍照的人撒娇。
陈少艾这几年换的手机堆起来能摆摊，可这张照片始终保留着，随着手机屏幕的进化而愈发模糊，可它背后的记忆却历久弥新。
爱人的成人礼，由她亲自见证。
“怎么了？”
虞羽“啊”了一声：“这这这也太羞耻了吧！”
“那你的手机也很羞耻啊。”
虞羽抓狂，这人就不能看破不说破吗？！
“你什么时候换的！”
“就昨晚，看到你的之后，”陈少艾冲她眨眨眼，“妇唱夫随。”
等等？谁是妇啊！
虞羽奋力挥舞小拳头：“我顶天立地大丈夫！”
陈少艾沉默半响：“你知道你现在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虞羽歪头不解。
“我想起那些异性恋，一米六的小女生也喜欢管自己高大的男朋友叫老婆。我觉得你的心理大概和这些女生比较类似。”
虞羽自知在陈少艾面前她从来都占不到便宜，索性不说话了，气呼呼的点进她的备忘录，新建一则文档写下自己刚才的嘱咐。
她写完返回时，注意到了有两条被置顶的备忘录，前一条编辑时间是在一个月前，后一条编辑时间则是在昨天晚上。
“年前解锁见家长。”
“电影杀青后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