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apter68
另一边,高杉迅速跑回大街,挤过拥挤的人群后,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街道,却没有看见那想要寻找的身影。
她在街道上跑着,不断回头,或是四处查看,用尽自己的力气。稍稍极速的动作,让周围的行人有些诧异,只觉得她似乎有些疯狂。高杉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只知道她很想再见那位老人,那个在她睁开眼时,第一个遇见的老者,第一个亲人。还有,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声音在呼唤和要求她,去见焦老,去见这位快要一年没有再见过的熟悉却陌生的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用尽了,她才停在街道处,狠狠地喘气。高杉摸着自己跳到十分快速的心脏,看着自己原本粗糙,现在却覆满茧子的手掌,心中有一道声音在问自己,她究竟在寻找什么?这种充斥着不知名的迷茫,还有似乎和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关系的偏离感,一道道雪白的光拉扯着她,让她的精神突然陷入了曾经的世界,那种夹杂着白和灰的天空,无数的人,无数的车,无数的不眠之夜,真实的,让她害怕……
眼前是高楼大厦,林立在这片柏油路铺成的大道旁,太阳的光打在镀膜单反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线,晃的高杉眼睛生疼。她站在道路的一旁,看着自己身上穿着泡的发白的短衫,地面上的砖石是新换的,干净的,倒映出她的模样,一层不变。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了她一半的眼睛,未加打理的脸,灰头土面,一看就是城市里的流浪者,或者乞丐。握了握自己的手,还能感受手上的那股温度,不热,还有些微寒。使劲捏了捏,用指甲划着皮肤,还真疼。
高杉选了个位置坐在地上,明明郝国已经是十月的天,风里带着湿气,吹得骨头还有些凉。而这个世界,六月的夏季,烤着地面有些烫,通过感受身体传上来的温度,高杉才感觉自己似乎还有知觉。
几个女孩子从她的身边路过,打量了她几眼,直到已经越过她的身边,还不忘回头再看两眼。高杉看着周围熟悉的人,那些衣着破败,却能够每隔三五天,就要去换一次整钱的‘前辈’,有几个人趁着中午人少,聚在一起,讨论哪个地方更容易要到钱。高杉仰着头,将手背压在额头上,看着指缝间穿过的阳光,虚着眼睛。也不管周围的地面是干净还是铺满灰尘,就这样躺在地上,感受这个世界给她的温度,闭上有些疲倦的眼,大脑越来越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只知道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各种皮鞋或者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她才睁开眼睛,看着已经黑了一边的天,缓缓坐起身。
她的旁边坐了一个人,穿着灰色拉长的褂子,头发油滋滋的,眼皮耷拉着,高杉只觉得他看着有些眼熟,却记不得是谁了。
这人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有些空洞的话,看着地面上躺着的几个硬币,和几张土黄色的纸钱,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拿在手上数了数,七块六毛,心里念叨着,怕是要的有点少。那人还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四周太吵了,所有的声音宛如加了一个音响,但却出了故障,显得空灵过头。她知道这人说她睡得久了,那些监视着他们的人怕是要说她一顿,要她趁着晚上多要点钱。
高杉将钱揣进兜里,然后盘腿坐好,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有着刮伤,擦伤,还有几处油炸开的肉痕。她反复的将手看了看,不理会一旁人奇怪的看着她的神情。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拖着步子闲逛着。
灯红酒绿的城市,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飞驰而过,还带着笛鸣的跑车,以及衣着鲜艳的年轻男女。高杉的心情很平静,看着街道两旁的榆树,在绿色灯光的照射下,煞是茂密好看。
她摸了摸自己的裤兜,硬币响动的声音,还有肚子饿了传来的感觉。高杉晃了晃脑袋,选了一家装修不怎么样的面店,点了一碗面。
不在乎周围人看她奇怪或者嫌弃的眼神,她坐在角落里,盯着不远处巷子里的男人,低头笑了声,真的是头一次这样干。
吃了面以后,她还是在街的各个角落里晃悠。突然,后颈子被人拉住,拽到一个小巷子,看着熟悉的,长的普普通通的男人,听着他询问着自己想要干什么,还有一些污秽的话语。最后,将她推了出去,眼神还有恶狠狠的。
高杉没有反应,而是一直在一个地方坐到天黑,无人问津。
直到夜色完全降临,高杉才享受着夏季夜里偶有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缓慢的飘动。她随意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板,连铺在地上的被单都没有,就这样,睡在这里,度过这真却又虚幻的一个夜晚。
一连几天,高杉都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走出这四四方方,小小的天地。高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个没有任何挂牵的世界,没有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就算有五感,她都觉得自己和死亡,没有任何区别。
她依旧闲逛着,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世界,连走路都只是习惯的麻木。
突然,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奇怪而扭曲,热蒸汽覆盖着整个城市,眼里所看见的地方,缓缓的,开始变得虚无。
高杉只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浅黄色的襦裙,朴实却不掩高贵,腰间系着玉佩,
大方,还带着威严。但最显眼的,还是她手上带的玉镯子,很简单,却很让她心生眷念。
高杉抬脚追上前,没有听见汽车停下吼骂她的声音,她只想跑得再快点,再快一点,她害怕自己追不上那道身影;她害怕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曾经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她不禁嗤笑自己,既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却没有时间思考,朝着那道光,拼尽全力。
“孩子,孩子……”
老沉还带着担忧的声音,高杉只觉得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急,她的大脑越来越痛,却强硬的拉扯她的灵魂,让她睁开那疲惫的双眼。
“孩子。”
伴随着猛地一个力道拍在她的身上,高杉从喉咙深处喊出她最想发出的声音。
“希。”
猛地睁开眼睛,高杉只觉得阳光照的她睁不开眼。直到缓过来时,她才觉得四周的环境很熟悉,但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孩子。”熟悉还带着沧桑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
高杉转过头,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熟悉的模样,她终身难忘,唯一变了的,只是和她一样,穿得光鲜了点,收拾的干净了些。
“焦老,真的是您。”嘶哑的声音,干疼的喉咙,高杉皱着眉头,只觉得说一句话,肺都在疼。
“孩子,醒了就好,来,喝点水,你已经昏睡半个月了。”焦老一边给她喂水,一边说着。
高杉一震,激动的动作险些打翻碗,她震惊的看着焦老,询问到。
“焦老,您方才说什么?我,昏迷了半个月?”
焦老点点头,将碗放置一旁,没有出声。
高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寻找一个人,却在走到一个街角的拐巷处,觉得气闷。然后,就像做了一个梦,回到了曾经的世界,只知道是希的身影在牵扯着她回去。
“这里,是哪里?”
“你现在在木府。”
高杉一愣,怪不得觉得屋里的装饰很眼熟。
“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昏倒在街角处,恰好我经过那里,便将你带了回来。”
高杉看着焦老,一番很简答的对答,但他一闪而过的情绪,让高杉觉得他在瞒着自己什么事情。
明明自己没有任何的不适感,为什么会晕倒在街道上?而且,焦老居然这么巧的遇见了自己吗?高杉没有问出来,她知道焦老有一些事情不愿告诉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这么多天,你粒米未沾,我让人给你熬点小米粥,待会吃一点。”
高杉见焦老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她还有很多事情要询问他。
焦老看着她眼底的疑惑,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掌,说道。
“一切等你好点再问。”
高杉抿了抿嘴角,确实,她现在很累。不像是因为睡久了而导致的身体疲软,而是,宛如车子从她身上来回碾过带来的剧痛,让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亡一般。
焦老看着她稍显难受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难懂的情绪,像以往一样,拍了拍她的头,将她的手放进被窝后,才跨出门。
高杉看着屋顶发了一会儿呆,本来想聚集精神想一些事情,但脑袋的昏沉,让她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焦老见她睁开眼睛,似乎精神还不错,打了一碗粥,端在她面前。
“喝点吧。”
高杉接过碗,许久没有进食的她,完全没有饿得感觉,一小勺,一小勺的浅浅品尝着,连味道都尝不出来。
“焦老。”
高杉喊了他一声,却是不知道怎么询问。她很想问问,希知道她昏迷的事情吗,为什么没有来看她?还有,为什么自己不在长公主府,而是在木府?焦老又为何也出现在木府?他和木府,有什么关系?
焦老见她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的表情,温煦的笑了笑。
“我的名字,叫殷焦。”
高杉猛地抬起头,看着挂着熟悉笑容,很是和蔼的老者,一脸不可置信。
殷焦,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多少人,多少传言,都和他有关。流言传的四处飞起,各处小巷的小道消息说的有声有色。无非都是这位曾经名动一方的天师,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辞世?
高杉从来没有想过,曾经和她一起在京城里行乞的老人,竟然会是当年连先帝都敬重有加的那位大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从自己这里得到几枚铜板时,也会稍显激动的老乞丐,既然是通晓天命的天师。命运和缘分,当真无法描述。
殷焦见她很快恢复了常态,摸了摸自己有些杂的白胡须,缓缓的说道。
“是我私自带你回的木府。”
高杉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转念想了想,她才有些惊呼的问道。
“希知道我不见了吗?”
高杉并没有在意他是否知道自己嘴里提及的希是谁,她现在有些担心,半个月,她整整失踪了半个月!
“不知道。”
殷焦回答道,却丝毫没有多说的念头。现在不是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希望高杉能够去做。
高杉低下眼眉,心里却很担忧,不知道希是否在找她?还有,为什么焦老给她的感觉,稍稍有些陌生。
“孩子,最近几日,你便留在木府养养身子,其他的事情,你先不用担心。”
殷焦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些药草放在她的枕边。
“这些草药有助于休眠。”
高杉见他帮自己打理着东西,她只觉得一切都奇奇怪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焦老,您有事情瞒着我?”
殷焦的动作一顿,却也继续着先前的动作,将她的被子整理好,给她盖好后,才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和蔼。
“早点休息。”
高杉看着殷焦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内,问着草药的清香,感觉浑身的疲倦和疼痛少了不少。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没有力气,甚至连坐起来,都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高杉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房顶,她现在很想见殷希,她不知道殷希会不会担心她?如今,朝野的事情已经让希很是劳累,前不久洛儿告诉她的事情,可能又要让希不眠不休的忙活一段时间。高杉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再让她分心,但她却不明白,焦老留她在木府,究竟是想要她做什么事情?
她隐约已经猜到,自己无缘无故昏迷却被焦老撞上可能并不是偶然。焦老带她回木府,又没有派人通报希,那么,他一定有目的。而自己,一个看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他会看着自己,将自己放置在这个地方,想来也是因为有事需要她去做。只是,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高杉有些疑惑,却也没有思绪。
伴随着沉思,和草药的发挥的作用,高杉再一次沉睡过去。
而门外,殷焦看着房间里已经睡熟的高杉,幽幽的叹了口气。抬眸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星空,那闪耀着最厉害的星子,预示着一切都将来临。
殷焦不由感慨,即使人们千方百计的想要去摆脱一件事情,而有些东西一旦注定,人为的力量怎么可能撼动天地?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多年前烧伤的痕迹,他已经自私过一次了,如今,竟然还要被逼着自私第二次。那个孩子的命运,难道非要如此不可吗?那么,为什么要她与殷希相识,为什么要她与殷希相恋,这样的安排,上天又是什么意思?
殷焦摇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子里面,那个他早已当做自己孩子一般疼的高杉,眼眸里闪过一丝情绪,转过身,步路蹒跚的往自己的屋子走。
长公主府。
殷希坐在书房里,埋头处理着奏折和秘密文件。殷洛站在她的身旁,手里端着乌鸡汤碗,摸着已经没有温度的瓷碗儿,将它交给巫马,自己走到殷希的身旁,低身说道。
“皇姐,你多少吃点东西再忙也好。你已经很多天没有正常饮食了,竹青说你每日睡眠不满三个时辰,这样下去,你的身子怎么扛得住?”
殷希并没有理会殷洛,而是看着暗卫的的来信,说并没有找到高杉。她狠狠的皱着眉头,手里的笔杆握的很紧,连筋络的隐隐显现出来。
“我不累,洛儿和巫马先回去吧。”
殷洛看着皇姐眼底明显的青黑,眼睛像是充血般通红,见她揉着自己的眉心,眉头紧皱的模样,想来是大脑疼痛,身体不舒服。
殷洛见她强撑着,也瞬间来了气,一把夺过她的笔,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放置一边,力道之大,险些打翻了砚台。
“放肆!”
殷希本来就有些头疼欲裂,见殷洛这般不讲理的将她的东西丢开来,即使她知道殷洛是担心她,还是没忍住吼了她一句。
“我是放肆,因为我担心皇姐。”
殷洛的声音稍稍有些大,惹得外面候着的侍女不由低下头,害怕里面两位公主发起火来,她们又做错什么事情。
殷希自然注意到外面小心翼翼的侍女,一挥手,让她们全部下去了。
巫马也拉了拉殷洛的袖子,希望她心平气和一点。
殷洛本来也不是发脾气,只是看见自己的皇姐这般状态已经好几天了,觉得心疼而已。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皇姐承受了很多不该她承受的事情,即使有时候她会情绪低落,或者委屈迷惘,她都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以最好的状态,让她能够在快乐和无忧的环境里长大。可是,她并没有成长成温室里的花朵,她知道自己的父皇在要挟自己的皇姐,其中的要挟对象,就有自己。所以,殷洛才会慢慢去成长,她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帮到皇姐,帮她完成她想要的,也希望她能遇见一个对的人,照顾她一生。这也是为什么,在她知道高杉其实是女人后,她很快就接受了。因为,只有和高杉在一起时,自己的皇姐才会将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暴露在高杉面前,那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幸福。偶尔,她的皇姐会告诉自己,她不希望自己太依赖高杉给她的感觉,她害怕自己有一天变得优柔寡断,然后,葬送了自己所创造的一切。然而,殷洛并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皇姐安好,便一切都好。因此,她才心疼这样拼命的皇姐,心疼她又是一个人去承担一切;不让自己帮忙,心疼她的肩上压着所有的事情,却不能说,不能诉苦。
殷希看着殷洛的表情,还有眼底的心疼,不由心一软,轻轻的叹了口气。
“皇姐,高杉不希望你是现在这般模样,她看见了,一定很心疼。”
殷希摸了摸手里的簪子,看着手腕上带的有些微微变色的白玉,说道。
“我知道,但是,她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暗卫却连消息都没有。我设想过所有可能带走她的人,殷槃的、殷冉的、殷尧的,但他们不可能这样安静。我唯独害怕一件事,你知道,安南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果他们的眼睛放在驸马身上……”
殷希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殷洛却知道她想说什么。如果是安南的人带走她,那么,皇姐会为了高杉放弃郝国吗?她想一定不会,那么,高杉就会是牺牲品,而自己的皇姐,真的会舍得吗?
殷希和殷洛都沉默下来,看着那些杂七杂八的白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各种事情都朝两人压来。
巫马悄悄的退了下去,将这空间交给两人去商量,去思考。
看着楼顶飞过的青额白鸽,当看见信里的内容时,不由手微微抖了抖,看着门里微亮的火苗。
‘看来不安生的事情并不止这一点。’
巫马将信纸捏碎,望着西南的方向,有些事情,他就帮助洛儿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