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截然相异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一个人有了自辱的行为,其他人是否就真有资格去侮辱她。

  此时的罗恕感觉特别屈辱。

  她觉得那高挂天空的烈日在折磨她,它肆无忌惮在散发热气想要烤晕她。

  她认为自己一定已经被烤得汗流满面。否则,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视线模糊不清,头脑也如浆糊一般混淆。

  但其实今天只是阳光明媚。金灿灿的阳光给大地是盖了一层光罩,温度却并没有多高,远远没到可以晒人中暑的程度。

  她的所有不适,与其说是身体,其实都是心里苦闷招来的。

  罗恕的身体协调性特别不好,这是一个在以前绝难被外人发现的问题。主业是学习的学生,过去最多的运动也就是跑跑步而已。

  但今天,在军训场合,在所有同学参与的正步训练的场合,罗恕就那么刺目地被揪出来了。

  因无法跟上节奏,无法达到水准,无法不当个垫底的,等等一系列无法一一具说的原因。罗恕被当成坏汤的老鼠屎拎了出来,单独训练。

  教官对自己的行为即不深思也不在意。他想的是【做不好,被罚自然是活该。若还因为这不开心,这么娇气那就更该磨磨。】

  同学也不甚在意甚至还带着喜闻乐见的态度。枯燥的军训,出现一个可被议论者,真真是件让人神清气爽的好事。

  但罗恕却很在意,非常在意。她对于自身的可以为人所见的缺陷极度敏感。

  “短板”这个词说出来就像揪住罗恕所有神经。其实不光罗恕,大部分人都视它如仇敌,认为它是成功的最大阻碍。

  他们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去解析它、痛恨它、躲避它,妄图克服它夺得所谓“木桶理论”的胜利。但从众的惯性实在太大,大到很难有人能停下来去思考为什么要信一个把浩渺难测的人生比作桶子的理论。

  信它然后将自己的一切视作一个桶子,过个坐困兽斗的一生吗?

  人都是带着满身过去的痕迹走着未来的路,罗恕没有那个能力免俗。她带着自己所经受的经验和记忆在这个世界活着,这些经验和记忆都告诉着她,世人藐视缺憾者,那她怎么敢认自己是个缺憾者。

  那熟悉的痛苦又来了,它袭遍了罗恕的全身。罗恕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是没有多少认知的。但对痛苦和自我厌弃的感受却很深刻。

  颜季总是用空洞无味又和罗恕无关的言语来描述罗恕未来的美好,“你学习好了,有出息了,看他们还敢不敢看我们笑话。一切就都好起来了,都好了。”

  然后再用实实在在的厌恶的眼神和果决的巴掌来对罗恕传授失败的痛觉。

  对罗恕来说,幸福快乐是像她现在的被帽沿遮住无法看到的那天上的云。而痛苦则是她一步步踏着的无法逃避的大地。

  而这些罗恕都习惯了自我承受,无从述说。她身边聚集的多是些‘受过大罪’的人,这些经历过凄风苦雨的人最喜欢沉侵于自己的痛苦,而蔑视别人的痛苦。

  他们能感知到自己痛苦的所有过程,便觉那是生不如死。认为别人的看似弱于他的痛苦便是在矫揉作态。那些微的疼痛能有多痛,怎比得上自己的掏心之痛。

  但是啊,极痛是一时的啊。

  即使被捅一刀,确实是痛入肺腑。但也因为极痛,所以可以痛极而呼,广而告之。那痛就显得极爽性,挺不过便结束,挺过去知晓厉害以后便知要绕行。

  与它不同,有些痛是如影随形,绵绵无尽的。更因那痛未到不能忍受之境,所以似乎呼痛的权利也无。甚至许多人连自己痛了都不知道。那这些痛便变成了无可躲避,天长地久的相随。

  罗恕一直承受的便是这样的绵绵痛苦。

  身体的本能告知罗恕会有更糟糕的事发生,习惯以痛苦预测痛苦的罗恕心生畏惧。

  此时独自练习正步走便成为更艰难的事。同学们戏谑的眼神加重了她的晕眩。从地上也好像传来炙热的温度,她几乎要晕倒了。

  “哈哈哈!”

  “噗,同边手。”在罗恕看来如天地初开的安静被打破了。

  她寻声望去,只见吕朝云笑得前仰后合,并带歪了身边一圈人。

  因着这动静。那些原本偷偷窥看的眼神都变成了明目张胆地注视,小声议论也都变成了大声说笑。

  “你,出列。”吕朝云瘟疫传染性的行为惹怒了教官,将她叫了出来。

  吕朝云听话却慵懒地走了出来,而且还是没收住她的笑,那大笑像是荡开的水波,在脸上留下笑纹,荡弯了眼。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是嘲笑同学你知道吗?性质太过恶劣。”

  “教官,我可不是在嘲笑,我就是笑而已。”

  “你还狡辩。”

  “教官,我现在也在对着你笑,你也觉得这是嘲笑吗?肯定不会吧。那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嘲笑罗恕了只能说明你觉得罗恕是该被嘲笑的。所以是你在嘲笑,而不是我。”

  “怎么可能......”

  “教官,否认事实不是什么好事。你就大大方方承认好了。你们就是觉得罗恕问题很大,想嘲笑她嘛。所以你们就以为我和你们一样。

  但其实我并没有觉得罗恕走得不好就真有什么问题,就该被嘲笑。人做事做得不好才是常态不对吗!

  就像今天,在这短短2小时就发生了4件不好的事。

  一,罗恕正步走得不好。

  二,教官你教罗恕走正步教得不好。

  三、我忍笑看教官你教罗恕走正步没忍住,忍得不好。

  四、同学们都没忍主,都做得不好。

  哎,所以我就是为平常之事而发笑而已,不是什么嘲笑。这就是纪实生活而已,也不该有嘲笑。”吕朝云打断了教官的话。

  “你就是这么对教官说话吗?目无尊长。乱七八糟地道理还一堆堆的。

  不听我的教导,还带坏同学,你说出个大天来都没用。”教官没有真去想吕朝云的道理,他只感到被打断的冒犯,他觉得这是来自学生的折辱,他一点都受不了。

  看到吕朝云还欲张口,教官直接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道:“去,也去那边练去。看看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趾高气扬不。”

  权威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它无须掌握之人有什么令人信服之处。拥有之人自觉生出霸王的气势,承受之人也多半会生出屈服之态。

  但这些都不包括吕朝云。她既不会觉得别人有什么问题,自己要去羞辱谁。

  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要被别人羞辱。

  所以她没有感觉自己被教官拎出来是件耻辱的事。而这种如此简陋的直接用权威折服人的方法在她看来也幼稚可笑得很。

  但同时她也知道许多人之间的缘分只有3句话而已,更多就是浪费这美丽的生命。所以她没有和教官多做纠缠,去辨出更多。

  “罗恕,我来了。”没有一丝阴霾的她兴冲冲地朝罗恕奔了过去,抱住了罗恕的脖子,撞歪了罗恕的帽檐。

  “我给你说啊,你太搞笑了,你怎么就能那么搞笑呢......”清脆的声音在罗恕耳边萦绕,像清风吹走了许多热气。

  这世间的人和事的处境真的瞬息万变。若身边都是些勾风引火之人,那好事也会凄风苦雨。但身边若是高情远致之人,那苦难也就是独处之时连叹三声,或是阳光下抿唇一笑就过了的事而已。

  “训练!”吕朝云的无忌惹恼了教官,他对着吕朝云提气大声吼道。

  “哦!”吕朝云随意的答道,但还是放开了罗恕听话地练了起来。

  “你实在是太搞笑,太可爱了。我以后就叫你罗小可爱吧!走,罗小可爱我们吃饭去。”中午解散后,吕朝云坚持不放过罗恕,裹挟着她去了食堂。

  “噗!”吕朝云又开始作妖,安静地吃着饭,不一会儿就自喷起来。她的生活仿佛一刻都不想停滞,所以不自觉的总要给它带上点节奏感。

  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坐在对面的罗恕皱了皱眉,默默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怎么?你还嫌弃我?!放心,喷饭这么没品的事我可干不出来。”吕朝云不依嚷嚷起来。

  的确,和她夸张的言行不一致,她在做事的细节上其实都有股子规矩、优雅味。

  她能在寝室无所顾忌大摇大摆的脱衣服,但脱的时候却是带着点韵律节奏的沉稳。

  她拉着罗恕咋咋唬唬地来食堂吃饭,但她吃饭的动作又和粗鲁完全无关。细嚼慢咽,泰然安处。

  “你真的是个有趣的的人,与别不同得很啊!”吕朝云左手撑着下巴,歪头眨眼看着罗恕说道。

  被那双睫毛膏刷得浓密如胶的睫毛忽闪住了的罗恕有些无措。

  面对吕朝云罗恕总是没有办法,吕朝云这样的人才是罗恕从来没见过的。甚至于说是从来没想过的性格。她没有任何应对这种人的储备知识。

  “我只是运动神经不好,没有在搞笑。”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这种也可以定义成搞笑。面对无法摆脱的缺陷不用痛苦挣扎妄图摆脱,而只要一笑而过。

  “没运动天赋就没有,那算个球。这通身的非凡气质才叫骨骼惊奇,万中无一。难得难得啊。”边说还边左手向前一挥想要擒住罗恕的肩,作势好似真的想查看一下罗的筋骨。

  她的动作惊到了少与人肢体接触的罗恕。罗恕慌忙之间想要摆脱,却左右无路,只能身体往前一探。这下吕朝云直接一手拍在了罗恕的背上。

  “咳咳咳!”这下罗恕是真的咳出了饭来。四五点米饭像奔袭的动物向四面扩散,有那么两三点奔到了吕朝云的盘子里并站稳了脚跟。

  “哈哈哈!”这个巧合又引得吕朝云大笑不止。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她到底在为什么发笑。是为了这饭、我、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吕朝云一直在说罗恕有趣,这些话于罗恕来说是入耳不入脑的。她并没有感觉什么东西有趣。

  但现在她却生出了一种想法。【对面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人才是该算有趣吧。】

  “12点半了,现在回去还能睡会,go!”吕朝云抬手看了看手表,而后打了个响指道。再次裹挟着罗恕离开了。

  回到寝室时,那种万众瞩目的焦灼感又回来了。“怎么了吗?”

  “他们以为你哭了,哈哈哈。她没哭啊,她果然没哭。”吕朝云说了句没太有逻辑的话。他们好像都预设了罗恕会哭。吕朝云的话意思好像是本来觉得罗恕会哭,但又认定了她不会哭,很是慌乱。

  【哭】罗恕把这个字在心头绕了一圈。

  能那么随意不挑场合哭的人都是幸福的。那些能肆意哭泣的人,她的身边应该是有一群能单纯接受那些掉落的眼泪,而不会去数落掉泪人的痛苦的陪伴者。

  所以那个肆意哭泣的人不可能是罗恕的。

  “罗恕啊,你别不开心,这没什么。他们要是再笑,我去找他们算帐。”姚乐芳白了吕朝云一眼对着罗恕道。

  说完发现罗恕还是没什么表情,脸姚乐芳慌了起来,她连忙递了张纸巾给罗恕,对有可能出现的决堤做下准备工作。

  罗恕的拇指摩挲着手中纸巾的纹理,想着刚吃完饭嘴好像都没来得及擦就被吕朝云拉了回来。她勾了勾嘴角,扬了扬手中的纸巾道:“谢了,我没事。”说完收起了纸巾。

  “好了,好了,她真没事。我们睡吧,下午还要军训。”毫无处于人民对立面自觉的吕朝云道。

  其他人本来也想要来安慰安慰罗恕,但看气氛已经跑偏,实在是没有安慰的原动力,便也就散了,各自睡去了。

  经历一早上的风雨,罗恕找到了某些窍门,终于能走好正步了,也终于不用再被围观了。

  训练间隙休息时,罗恕同寝之人凑堆坐在台阶上说笑。

  阳光对罗恕来说早就没了早上的炙烤感,她觉得下午的阳光像金子一样铺满了大家的身体,所有人都像在发着光。脸上的笑容都带着珠宝的光泽。

  “突然感觉我们认识了好久,真的只有3天吗?”谁都没想到说这句话的会是单觉,阳光可能晒软了某些东西。她的脸上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蒙感。她觉得这3天让她经历了很多事,以天为单位的时间的事却好像超过了过去月和年的厚度。以至于让她不敢确信了时间的长度。

  但是时间长短本就不能代表它在生命里占的比重。就好像未来这大学短短的4年的重要度会是他们人生里任何其他时间段都无法比拟的。

  罗恕几个都沉默了,在这阳光下,他们都要好好感受一下,理理心里的答案。

  “哪只是3天,明明是3年。那年你我初相遇,小姐年十五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风华绝代,气度无双。不才一见倾心3年有余,不知小姐可否让在下此生心愿得尝。”吕朝云接了话头,说时还起身摆了古代风流少年的动作,一双似乎带着桃花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单觉。

  吕朝云这么个说法情态,弄蒙蔽了众人。

  她说得如此真切。如果不是大家确切地知道两人家乡相隔太远,如果不是看到单觉蒙蔽的表情,如果不是了解吕朝云喜爱玩笑,大家恐怕都会信以为真了。

  “否。”单觉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答道。

  “气度无双的小姐是要配风华绝代的小哥的。”单觉说完,还配合着做了个不符合她形象的少女思春姿势。

  “哈哈!!”看完热闹,众人开怀笑得扑做了一团。

  在那些笑声中,罗恕觉得有什么本来沉重地拖坠着自己的东西,变轻了一下。随着笑声越来越轻,如鹅毛般飘飘渺渺的往上飞,飞向那灼日的太阳。

  那时的他们几经感慨自己的运气,遇上了不错的人。

  但要知道一个人的是运气,一群人的那便叫命运了。

  ......

  2011年9月16日 多云

  终于要正式开始学习了,今天见到了辅导员。她是个可亲的女老师。

  杨未之也众望所归地当选了班长。一切算是好开头吧。

第4章 截然相异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愿阿生良辰不负最新章节+番外章节

正文卷

愿阿生良辰不负最新章节+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