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恩义

  时晔微微一笑:“三哥,那我先回去了,若有事,派人通传我一声。”

  谢晗颔首,时晔便转身出了屋子,撩开帘拢,与立在门外的元瑶抱拳见礼。

  元瑶没想到他也在这里,笑着道:“时将军,妾是不是又打扰了您和谢使君谈正事?”

  时晔道:“臣要禀报的事,都已禀完,娘娘请进罢。”

  元瑶与他道别,继续往里屋去,她写了封信,想请谢晗捎给元欢,好和小堂妹报个平安。

  屋内,谢晗负手立在一副巨大的舆图前,元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正在看舆图上的洛京。

  “谢使君。”元瑶轻声打断他的遐思,“妾写了一封家书,可否烦请您帮忙转交给阿欢?”

  谢晗自是应允,元瑶将信递过去,听见他说:“臣今夜便要动身,娘娘留在别院,务必珍重。”

  “不等明日再动身吗?”元瑶道,“从桓城去淮州行宫,大约要两日,谢使君不必急于这一时。”

  谢晗笑了一笑,“若是快马加鞭赶路,一夜足矣,兴许还能赶上早朝。”

  元瑶觉得他就是个天生劳碌命,便也不劝了,她继续看着舆图,河西道在洛京西北方向,舆图上有个小小的三角记号,旁边标注凉州二字。

  凉州,书中元小娘子的故乡。

  从舆图上来看,凉州到洛京远隔数千里,也不知当初她带着元欢和云珠一路南下洛京,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见她望着舆图出神,谢晗便问:“在想什么?”

  “无事。”元瑶摇头道,“倘若妾没记错的话,谢使君也是凉州人士?”

  “其实,臣的祖籍并非凉州。”谢晗淡淡道,“家母是宁州人,嘉平五年,她带我搬家去了凉州,未出两年,便病逝了。”

  那他的父亲呢?元瑶眸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谢晗仿佛有读心术,解释道:“家父过世得早,臣从未见过他。”

  以他的出身,能有今日地位着实不易,一时之间,元瑶不知应如何出言宽慰,谢晗侧首望着她,“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确实还有,不过这会儿她可不敢再提,免得自讨没趣。

  谢晗看出她藏着心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我知道你很好奇阿念。”

  “先前与你说过,因她帮忙举荐,我才得以在凉州军中谋到差事。她有恩于我,将来若是她遇到困厄,我必定出手相助。”

  他常年使刀,掌心结着一层茧子,粗砺的触感自指尖传来,这一次元瑶没有挣脱,而是问:“谢使君喜欢她吗?”

  谢晗道:“想听实话?”

  元瑶点头,当然要听实话,不过他胡乱搪塞几句也是极有可能的。

  “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有兄长对妹妹的喜欢。”

  元瑶瞪大双眸,我只把她当妹妹看,这难道不是标准的渣男语录?

  见她误会了,谢晗不由笑着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八岁,及至后来她跟随家人南逃,也还未满十二岁,在我眼里,她只是个小孩子。何况那时,我一心想着攒军功,根本没有半点心思考虑旁的事。”

  那阿念姑娘与他分别时尚且是个半大的孩子,虽说古人早熟,但谢晗应该不至于对这么小的女孩儿动心,要不然她真的是没眼看他了。

  元瑶稍稍放心一些,转念又想,若不是因为白月光的缘故,那谢晗为何要把自己从渣皇帝身边接走?

  书中写到元小娘子被送去清羽峰时,谢晗常去探望,终于有那么两次,他当着元小娘子的面提到凉州,说起与白月光年少相识的旧事。

  因元小娘子极度抵触他,所以每每剧情进展到关于白月光的桥段,就会被元小娘子无情打断,乃至作者写了三十万字,白月光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男人嘛,大多都是口是心非的,谢晗一定是不想让她觉得他很奇怪,才故意这样说。

  谢晗并不知晓短短一瞬,元瑶就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他温言询问道:“晚膳想吃什么?”

  话题跳得似乎有点儿快,大概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于是元瑶顺着他给的台阶下,随口报出几样菜名。

  当夜,谢晗点了十个亲卫随行,与时晔一道策马离开别院,前往淮州行宫。

  上早朝前,赵琛听说谢晗已来到行宫,嗤笑一声:“他倒是动作极快。”

  近侍李泓禀道:“谢使君在殿外候着,陛下现在要见吗?”

  侍女上前伺候他穿戴朝服毓冕,赵琛舒开双臂,浑然不在意道,“就快上朝了,待会儿散了朝再见,也不迟。”

  他本就对这位手握重兵的河西节度使无甚好感,加之先前谢晗索要元氏,更是令他觉出一丝屈辱,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要受臣子胁迫。

  李太后骂他不知分寸,谢晗是何人?他掌管着几十万悍勇善战的河西军,当初若非他及时救驾,只怕突厥铁骑早已破了洛京,血洗大梁帝都。

  将他训了好一顿,李太后冷冷道,且不说他只是要个不受待见的昭容,就算他要你的心尖宠宋淑妃,你也得想法子给他送过去。

  当时赵琛听完,心中自是一哂。

  尽管如此,每回接见谢晗,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全的,这次亦不例外。

  散朝后,谢晗单独留在宣政殿,向他禀道,回京的各项事宜均已打点妥当,只待承安皇帝和李太后下令启程。

  赵琛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谢卿以为,何日启程为宜?”

  此言一出,谢晗当即单膝下跪行军礼,“承蒙陛下厚爱,臣不敢妄言。”

  “那便后日罢。”赵琛直起身子,隐隐有些不耐,“谢卿还有要事启奏吗?若无事,可退下了。朕让宫人收拾了一间偏殿出来,委屈谢卿这两日暂且安置在偏殿。”

  “禀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启奏。”谢晗道,“元昭容想与陛下一道回京,故而,臣没有将她提前送去洛京,让她留在了桓城别院。”

  赵琛双手抓着鎏金扶手,面色微变,“她还说了什么吗?”元氏可千万别闹着要回宫,否则到时就很难办了。

  谢晗从容道:“元昭容还说,她思慕幼妹,想在去清羽峰之前与元二小姐见上一面。”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赵琛暗暗松了口气,道:“她们姐妹二人感情深厚,朕许她这个请求。”

  谢晗替她谢过恩,兀自起身退出宣政殿。

  小黄门引他往长乐殿偏殿的方向去,忽听见谢晗问:“请问中贵人,可知元昭容离宫之前的居所在何处?”

  那小黄门道:“禀谢使君,昭容娘娘原先住在蘅芜苑。”

  谢晗道:“可否烦请中贵人带我前去?”

  小黄门面露迟疑,谢晗不动声色摸出一块金锭递去,那小黄门悄悄收下藏入袖中,行了个礼,“蘅芜苑在后苑的西北方向,还得走好些路,谢使君请随我来。”

  行至蘅芜苑门口,谢晗止步,微微蹙眉,这间院子被一排梧桐木遮去日光,阴冷潮湿,虫豸甚多,不远处的石阶上卧着条三尺来长的蛇。

  小黄门谨慎地道:“谢使君,蘅芜苑空置有一段时日了,平素无人清扫,还是莫要进去了,免得污了谢使君的长靴。”

  数月前,在洛京见到她时,他便知晓这位陛下待她薄情,却没想到,赵琛竟会苛待她到这般地步。

  谢晗颔首,转身随他往长乐殿行去,路过湖畔,远处柳树下有个小姑娘正在作画,旁边立着一个侍女,年约十七八岁。

  谢晗认出主仆两人,收住脚步。

  恰好此时,那小姑娘亦发现了他,欣喜地道:“谢使君。”一别数月,元欢竟比之前在洛京见到时还要清减,小姑娘穿着鹅黄色衫子,娉婷袅袅,似一枝初发的芍药,不经意间,与他记忆中某道旧影重合。

  小黄门以为他行错路,便道:“谢使君,长乐殿请往这边。”

  谢晗道:“我还有些事,请中贵人在此稍后片刻。”说完,径自往湖畔去了。

  见他行来,元欢起身道了个万福,谢晗与她寒暄:“数月未见,二小姐近来可好?”

  “有劳谢使君关心,我一切都好。”元欢莞尔一笑,在洛京时,这位谢使君曾出手相助,对此她一直抱有感激。

  谢晗自怀中取出一封信,“这封家书,是元昭容托我带给二小姐的。”

  元欢面露惊讶之色,接过家书,压低声音询问:“谢使君,您见过我阿姐了,她现在还好吗?行宫里的人都说她害了病,不能在陛下身边侍奉,这才被逐出去……”

  “二小姐无须担心,元昭容并无大碍,过几日路过桓城时,二小姐便能见到她。”

  元欢还想继续打探堂姐的情况,却见那小黄门不耐地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福了福身,“谢使君请回罢。”

  行宫里人多眼杂,谢晗没有久留,与她拱手作别,继续随那小黄门往长乐殿去了。

  元欢谨慎地观望四周,确定除了云珠再无旁人,这才启开家书。堂姐告诉她,自己很好,要她暂且耐心等待一段时日,若有机会,将来必定把她和云珠接回身边。

  读完后,她撕碎洒金信笺,撒在湖边,看着碎纸吸水后缓缓沉入水底。

  云珠觑了眼天色,帮她收起画材,“二姑娘,午后怕是有雨,早些回去罢。”

  元欢乖巧地点头,转身随云珠离开湖畔,只期盼能尽早与堂姐见面。

  及至午后,乌云层层堆砌在天际,响过几声闷雷,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长乐殿偏殿,谢晗坐在一张圈椅上,静默观雨。

  四个月前,仲春,率领河西军进驻洛京那日,同样也下了一场大雨。

  洛京被突厥人围了整整五日,纵然留守帝都的朝臣及时安抚住了百姓,虽未出现大规模的恐慌,但趁乱作恶者不在少数。

  他的部下意外救了这位被留在洛京的五皇子侧妃,将她们姐妹送回王府安顿,禀报给谢晗,次日午后,谢晗抽空去见她。

  隔着一道屏风,谢晗向她行礼,自报姓名。

  屏风后,元瑶并未认出他来,客气疏离地称呼他谢使君,询问可否请他帮忙送她去淮州行宫?

  起初谢晗微有些惊讶,转念又想,自凉州一别后,两人再未见过,好些年过去,元瑶忘记他,也是正常的。

  念及她与赵琛成婚不过两月,正是情浓的时候,定然不愿分居两地,谢晗自是应允这个请求,旁敲侧击问了她一些旧事。

  元瑶却答不上来,轻声解释说,自己十二岁那年生了场病,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嘉平十二年,突厥破城,她亲眼目睹父亲提剑死守北城门,突厥骑兵血洗凉州,那样惨烈的景象,忘了也好,谢晗便没有再追问。

  北地战事尚未平息,谢晗无法在洛京久留,安排好送元瑶前往淮州行宫的事,当天黄昏便赶去了云州,还有七万突厥骑兵盘踞在那处。

  他写了一封密函给时晔,请他帮忙查探元瑶这数年来的经历,以及她为何突然忘却了以前的事。

  直至后来,他在云州刺史府看到那些书信,才知赵琛待她无情,平日里纵容宋侧妃欺辱她也就罢了,撤离洛京途中嫌她累赘,暗中支使近侍寻了个借口把她们姐妹丢下马车。

  倘若他再晚到一日,突厥当真攻下洛京,元瑶可还有命活着去淮州行宫?

  谢晗久久不语,而后沉声道:“此事除了你我二人知晓,不得泄露出去。”

  时晔心中自有分寸,点头应下,又提醒他:“三哥,陛下已册封元小娘子为元昭容。”

  “元昭容?”谢晗不禁冷笑,“若我开口问他讨要一个无宠无子的昭容,你猜,他会不会许给我?”

  时晔被他这念头吓了一跳,忙劝道:“三哥,此事若传出去,必遭天下人指摘,言你骄矜自傲,目无主君,你还是再好生考虑考虑。”

  “阿念她与我熟稔以后,便改口唤我兄长,就算她记不得以前的事,我也做不到放任不管。”谢晗声音低沉,微微带一丝喑哑。恍惚间,他依稀又看到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朝自己跑过来,高高扬起手里攥着的信,她说,兄长,我阿耶答应了,再过几日,你就能去凉州军中。

  “小六,元家落败,她的身后没有母族可以依靠,比不得那些世家出身的妃嫔。我原本打定主意,将来待她生下皇子,我必定帮衬她们母子,可如今,我更改心意了……”

  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男子,唯独赵琛绝非良配,不值得她托付一生。

  等到他从久远的思绪中收回心神时,殿外,雨势渐收,飞檐下滴答作响,宛如一支伶仃的曲子。

第14章 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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