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夜

  马车上,阿瑀坐在一侧,她与音笙坐在另一侧,阿瑀率先开口:“元娘子,您也去凉州吗?”

  听他的语气,应是要与他们同行,元瑶答是,又道:“阿瑀,你随宣平侯去凉州,是为了什么事呀?”

  阿瑀揩去眼底残存的泪痕,双眸带着光,“宣平侯答应了我,要帮我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原来这小沙弥是弃婴,思及此,元瑶不禁有些同情他的身世,“你父母可有留下什么信物?”

  阿瑀摇头,失落地道:“师叔说,除了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什么也没有留下。不过我父母是凉州人氏,宣平侯在凉州住了许多年,认识的人也多,兴许会有法子帮我找回父母。”

  想了想,他又说:“元娘子,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会回大相国寺。师叔答应我了,他会帮我照看给阿欢姑娘供奉的长明灯,日日添油,定不教它熄灭。”

  他居然还记着这件事儿,元瑶心头一暖,“有劳你了,可惜我未能帮到你什么。”

  阿瑀摇头,“元娘子一直在帮我打听宣平侯的行踪,已经帮了我许多。”

  元瑶浅笑着,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取出几样糕点,让小沙弥暂且垫垫肚子,等下了山,再寻饭馆用午饭。

  车轮碌碌碾过山道,元瑶打起车帘,只见坐落在苍翠青山之中的大相国寺云雾缭绕,渐渐远去。

  下山后,马车没有回谢晗的宅邸,而是径自出了城,往北边的官道驶去。

  道旁,还停着另一辆青篷马车,谢晗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行至马车前,抱拳行了一礼,“元叔叔,我把瑶瑶给您带回来了。”

  竹帘后,传来元徵低沉微哑的嗓音,“阿晗,接下来一路,要辛苦你了。”

  谢晗执鞭骑上马背,吩咐近卫:“出发。”

  时值暮春,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北疾驶,拖出一道逶迤细尘。

  当天黄昏,众人在冀州地界的一间小客栈歇息。

  或许顾及到元徵也在,此次谢晗没有与元瑶共宿,而是和阿瑀挤在一间屋子。

  她和音笙并肩躺在床上,说了好一会儿话,依然没有半点睡意。

  音笙道:“姑娘今日是怎么了,看起来怏怏不乐的。”

  自离开清羽峰后,音笙便改了口,不再称呼她“元娘子”。

  “我睡不着。”元瑶细声道,“当初叔父请巫医为我诊治,我忘却了很多事,如今想起凉州,只觉陌生。”

  音笙也听说了这回事,笑着安抚她:“凉州是姑娘自小长大的故土,等回去了,定会慢慢熟悉起来。况且元二姑娘和云珠妹妹,还在钟将军家中等着见姑娘呢。”

  提到小堂妹,元瑶心中蓦地变得柔软,元小娘子在世上只剩下这么几位亲人,就数元欢最小,尚未到能够自力更生的年岁,不管今后如何,她都要将这个小姑娘照顾好。

  “音笙,早点儿睡罢,明日还要赶路呢。”

  她与音笙道过晚安,侧身朝外侧,直到确认身畔的人熟睡后,才轻手轻脚起身,穿好绣鞋,去了二楼长廊。

  从长廊望去,不远处是一片街坊,已是丑时,除了天际一轮圆月,再无其他灯烛照明。

  月华如霜,徐徐倾泻在天地间,晚风温柔拂来,元瑶舒开双臂,轻踮脚尖,任由夜风灌满衣袖。

  今夜她恰好穿了一袭白衣,翩翩然如振翅欲飞的鹤。

  她静默地站了会儿,思绪如麻,却不知应从何开始梳理起。

  元小娘子厌恶谢晗,一心想疏远他,可是她不同,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元瑶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道,来都来了,总不能真的告诉谢晗,她这幅身子换了个芯,再者他一向也不相信鬼神之说。

  要跟一个不搞封建迷信的古代男人解释穿越这回事,有点儿难。

  既来之,则安之,如若梦境属实,那么元小娘子已在她的世界扎根生活,与老元夫妻两相处融洽,而她既然无法回去,便要适应这段新的剧情。

  万恶的作者,为什么要坑文,花三十万字埋了一个伏笔,却又不解释清楚。

  元瑶默默叹息,转过身,觑见谢晗立在她身后,他左侧衣袖微微有些鼓起,像是藏了什么机栝在里头。

  “以后夜里尽量不要一个人出来。”谢晗看着她,“若想透透气,喊上音笙一起,她可以保护你。”

  他原想再加一句,或者喊上我一起也可,想到她昨夜得知过往后忽然落泪,今天一整日又闷闷不乐,便不敢触及她的烦心事。

  “好,我记住了。”元瑶道,“是怕有盗贼吗?接下来的路程,我把贵重首饰都摘下来罢。”

  谢晗摇头,轻轻扳正她的双肩,示意她看向某处方向。

  而后,贴在她耳边,姿势亲密,语气却是冰凉的,“有人盯着我们,怕他们对你不测。”

  是渣皇帝的人!元瑶登时警觉起来,这一路,渣皇帝必定派人跟踪他们。

  “为什么陛下会同意让我和义父离开洛京。”元瑶轻声道,“你拿什么和他做了交换?”

  谢晗道,“瑶瑶,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可我想知道。”

  “若无诏,不得再回洛京。”

  元瑶垂眸,“这样做,当真不值。你如果继续留在洛京,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宣平侯,可你离开洛京,交出禁军,从此便很难回到这权力中心了。”

  “你晓得,我一向不贪恋这些身外之物。”谢晗低笑,眸光不屑,“他处处提防我,以为我扶持他,是想让他做个傀儡皇帝,以便取而代之,但其实是因为先帝临终所托,我才会这般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我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到十二岁,也早早地去了。这小半生我得到过许多帮助,有两位恩人是我毕生无法忘怀的。若无你,我不会去投军,若无先帝,便不会有河西节度使谢晗,更不会有今日的宣平侯。”

  予他恩情的人,并非她,而是原主。

  元瑶有一丝难过,主动换了话题,“为何要把阿瑀一并带去凉州?先前你与我说过,等到合适时机,自会道出阿瑀的身世,这话可还算数?”

  看来她对这个答案很感兴趣,谢晗思索片刻,觑见远处城楼上的暗探交接,便用极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元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眸,又听见谢晗道:“此事,关系到阿瑀与你我等人的性命,切记不可外传。”

  她点了点头,犹觉不够,又点了点几下。

  “回去罢。”谢晗提醒道,“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这一宿,元瑶依然失眠,翌日起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儿。

  音笙找出香粉,让她扑一点儿在眼底,又道:“姑娘近来失眠,元先生今早也害了病,当真是不凑巧。”

  同行的这一路,这位义父对她多有照拂,元瑶心底也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听音笙这样说,立即问:“是什么病,可有请郎中?”

  音笙答道:“听元先生说,是偶感风寒,他给自己开了方子,托近卫去药铺抓药。”

  书中提到过,元徵从前是军中的郎中,医术精湛。

  听闻仅是风寒,元瑶稍稍放心了些,启程之前,去元徵房中探望。

  元徵在收拾随身携带的几本医书古籍,见她进来,略有些惊讶:“瑶瑶,你怎么过来了?”

  旋即又道:“你快些出去,莫要把病气渡给你。”

  元瑶浅笑着道:“我来看看义父,听谢侯爷说,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程呢,您可得快些好起来。”

  “最快也得在端午节前后才能回凉州。”元徵沉吟,“瑶瑶,义父有句话想问你。”

  “您请讲。”

  “你心中,对阿晗是怎样的想法?”元徵看着她,温言道,“离开洛京之前,阿晗对我提起过,他想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至于后半句,他没有接着说出来。

  “谢侯爷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感激他。”元瑶笑了笑,眉眼低敛,“能遇到他,我很幸运。”

  元徵若有所思,将古籍放入箱箧中,“就要出发了,瑶瑶,你也快些去收拾东西。”

  元瑶与他道别,临出门时,终是回过身,压低声音叮嘱他,皇帝的眼线就在不远处盯着,要他平日出行多加注意。

  元徵应允,眸光微微有些闪烁不定。

  接下来一路,皇帝派来的暗探都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只是盯着众人的举止,并无异动。

  元徵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两三贴药,便吃好了。

  待他痊愈之后,谢晗这才下令加紧赶路,尽量赶在端午之前抵达凉州。

  元瑶私下里悄悄问音笙,为何突然这般着急?

  音笙告诉她,端午恰巧是家主母亲的忌辰,除去去岁因战事耽搁,从前每年端午,他都会去城南那座孤坟祭奠亡母,今年也不例外。

  他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少时丧母,这小半生在世间摸爬滚打,也不知曾吃过多少苦。

  而这些,他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

  当夜在驿站住下后,元瑶告诉音笙自己有事去找谢晗,交代她记得早点儿歇息,不必等她。

  立在房门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叩门。

  谢晗打开门,眸中掠过一丝惊诧。

  元瑶笑了笑,“我睡不着,怕吵着音笙,谢侯爷若是没有睡意,可否陪我散散心?”

  他断然不会拒绝她的邀请,不过这间驿馆小,说起散心,也不过是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一弯残月,几颗疏星,夜色冷清寂寥。

  元瑶道:“音笙告诉我了,你想在端午之前赶回凉州,去母亲坟前祭奠。义父的身子骨已经恢复了,我也不是娇滴滴的女子,你不必顾虑我们,只管吩咐车夫加紧赶路才是。”

  谢晗薄唇翕动,“多谢。”

  他的心绪似乎有点儿低落,元瑶便道:“你听过一个传说吗?”

  “什么传说?”

  “在我们那儿,都说人离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子,当你想念亲人的时候,便抬头望一望满天繁星。”她看着他,柔声道,“等我们百年之后,也会成为一颗星子。”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皆说人生百年,可到头来,不过是倏忽几十载。”

  “在变成天上的星子前,你愿意与我共度吗?”

第40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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