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离开

  苏梦枕被治好的消息并没有被瞒住多久, 或许本来苏梦枕有过把这个秘密压下的想法,但在温柔冲进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念头也便做罢。

  对于沈琪而言,治好苏梦枕的病只是举手之劳, 她很欣赏这个人, 也很想看看这样一个堪称人杰的人物若是没有了病痛的拖累, 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但是对方显然并不把她的举动如她这般轻看。

  从苏梦枕慨然送刀的那一刻起,沈琪就知道, 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象牙塔内,七层高处, 苏梦枕正支着窗望着外面萧瑟的景象。

  他几乎从未这般居高临下的俯视过金风细雨楼的雪景, 每到冬季,陪伴着他的总是厚重的裘衣和密封的门窗,即便不得不出门, 也常是马车暖炉做伴。

  冰冷的寒风曾是他最大的敌人, 现在却好似与他握手言和。

  吸入冷风时的感觉不再是肺部的刺痛, 而是冰冰凉凉宛若无声抚慰, 他缓缓地,沉沉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

  然后他转过了身。

  沈琪就坐在桌旁, 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一手握着一只毛笔,正态度随意地书写着有关她自己的个人信息。而一旁的杨无邪正在研墨。

  身形瘦长的男子气质儒雅, 唇边惯常带着微笑,尤其是在苏梦枕病愈之后,他对身边这女子笑的更显真诚。

  可是现在他笑的却有些无奈。

  本来沈琪一时兴起说要给白楼填补关于她自身的空白时,他还带有几分期待之意, 但是借着余光打量到那一行‘年龄,二百岁’时,他就已经对其他内容不报期待了。

  天知道沈琪写的可都是真话!

  “沈姑娘。”此时,苏梦枕的声音沉沉地在屋内响起,与此同时,原本开启的窗户被他轻轻阖上。

  原本带着几分凉意的室内很快被暖炉蒸腾出一片暖意。

  沈琪放下册子和毛笔,抬头看向苏梦枕。

  仍旧瘦削,苍白,气息却更显绵长的男子穿着一身杏色衣衫,默默伫立。他的腰侧系着一柄刀,红袖刀。

  记得初见时,苦水铺中,他穿的就是一身杏色。但是那时候的苏梦枕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给人的感觉都像是隔了一层淡淡的黑白水墨。

  现在,他整个人却如通过染了色,变得更显鲜活。

  这种感觉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健康’。

  “听小石头说,你接下来的目标,是方小侯爷的‘血河神剑’。”苏梦枕淡淡道。

  站在沈琪身侧的杨无邪闻言一怔,道:“怪不得沈姑娘在白楼里常翻方小侯爷的资料。”

  “小石头倒是什么都不瞒你这个大哥。”沈琪并没有否认。但是她又补充了一点,“拿到血河神剑后,我就会离开中原。”

  窗边的男子沉默了。

  他本想说,若仅是一柄剑,金风细雨楼愿意为她出面与方应看交涉,血河神剑不仅是一柄宝剑,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它代表的是方应看身后的巨侠方歌吟。但是归根结底,它的本质还是一个物件。

  在有足够的利益下,方应看未尝不会答应。

  为了沈琪的恩情,和将这样的人才留在金风细雨楼,付出部分利益本是很划算的。

  但是‘离开中原’四字却让他犹豫了一瞬。

  但苏梦枕仅仅犹豫了一瞬。却不准备改变自己原本的规划。

  面对苏梦枕主动送来的好意,沈琪却摇了摇头道:“若他是个江湖中人,他或许会答应,但是他不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朝廷里的小侯爷。朝廷里的人……”

  看着苏梦枕认真聆听的模样,沈琪抬手托着面颊,长长一叹:“别怪我偏激,我对朝廷里的人一向欠缺好感,在我心中,他们既虚伪又好面子。这么说吧,为朝廷卖身的江湖好手亦有不少,若方应看会为了利益将自己的兵器交予他人,在那些他手下的府兵看来又会如何?能为了利益送出兵器,就能为了利益送出手下。所以哪怕方应看心里觉得这门交易很划算,他也不会同意的。不然以后又有谁愿意依附他?”

  “你为了兄弟把刀给我,旁人只会称赞信任,若你为了金钱把刀赠我,你的兄弟们又会怎么看?”沈琪抬手把桌上的书册卷起来抬手递到杨无邪嘴边,“杨兄,你怎么看?”

  “沈姑娘说的有道理。”杨无邪道,“只是我们侧重于方应看是利益至上之人,沈姑娘却认为比起利益,他更看重名声。”

  “更重利益或许是他一贯展露给你们的形象。”沈琪撇嘴,“玩弄政治的人嘴脸很多的。”

  她在宫斗部时虽然常处于后宫之中,但是那些宫妃多有后台依仗,也因此,沈琪对于朝廷之事也了解颇多。在养成部时更是与那些政权人士有过交锋,因此对那些人一向好感欠佳。

  虽然里面不乏有清流人士,但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清流,也早就不复最初的模样了。

  苏梦枕对她的说法虽然稍有认同,但还是主动尝试了一番,以京冀地区三分之一的商铺为条件,但是最终得到的回复与沈琪所说的相差无几。

  也是在这一日,沈琪收拾了一番,腰间别着重新修好的鲜红纸伞,离开了金风细雨楼。

  方应看今日在龙八太爷府中做客,既是做客,必然不会带太多锋芒毕露的精锐下属,所以今天是个完成最后任务的好机会。

  沈琪已走出了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范围。

  如今六分半堂是雷损的独女雷纯掌权,雷纯对于她自然是恨之入骨,但是林秋却以治好‘后会有期’为代价,换取了她暂时的安稳。

  也因此,沈琪才会毫无遮掩的走在这长街上。

  她治好了苏梦枕,救了师无愧和沃夫子,杀了雷损,但是林秋却也救了‘后会有期’,医好了不少皇亲贵胄,替六分半堂赢得不少助力。

  冥冥之中,这两个势力仍维持着一种相当微妙的平衡。

  这着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从金风细雨楼到龙八太爷府需要经过一条小河,此时桥下河面上的冰层已经消融,但尚有冰璃漂浮,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出金鳞般的光辉。

  桥是木桥,干净齐整,宽阔到可容一辆二人骑的马车经过。。

  桥的周围并无人烟,只有对面走来一个背着木柴的布衣壮汉,沉重的木柴压在脊梁上,他微垂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女子。

  木桥虽宽,但这壮汉背上的柴却厚重如小山,且枝条横生,若要走过去,他不可避免的要侧过身为前方的人让道。

  沈琪走到这壮汉跟前时,他才仿佛恍然意识到了面前有人,抬眸歉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侧过身。站住不动,似是要等她过去。

  沈琪没有在意,向前迈了一步。

  只这一步,这汉子的右半边身子,已经完全到了她的视野死角里。

  变化来的很快。

  在背柴壮汉与沈琪错身的一刹那,视野死角中,他右手一抬,一道银色锁链狠辣窜出,劲风无影,同一时刻,那背上如小山般的木柴里忽然多出一抹光泽。

  不是刀光,也不是剑光,而是如同针芒一样,既锋锐又阴毒的利刺。

  银刺由上至下,锁链由下至上。

  在木桥的下端,又有极轻极淡的破水声响起,随后像是暗器袭来的破空声,站在桥上的沈琪在这变故发生的瞬间已经紧绷了身躯。

  桥的对岸不知何时有了一人,而即便桥后无人,此时她亦是无暇后退。

  在这尚不到半个呼吸的刹那,她只做了一件事。

  拔剑。

  长剑破空,映着天边冷阳,划出了一个圆圆的弧形。

  因为剑速太快的缘故,那圆形的剑光在空中闪烁了片刻才将将消散。在剑光消散的一刹那,桥上,湖面,忽然又恢复了寂静。

  尖刺已被长剑斩断。袭来的铁链因缩回的即时,仅被堪堪削掉了半截,而那破水而出的‘暗器’竟好似察觉了桥上不对似的,又‘噗通’一声拐入了水里。

  一剑破万法,要么是剑意无尽,势不可挡,要么是因为剑已经快到可以幻化出万剑,万剑自然能破万法。

  这二者从意境而言似乎是前者更高深些,但是能用‘快’解决的事,用‘意’解决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一剑划出的瞬间,沈琪已冲出了这上下夹击的包围圈,不退反进,直迎向前方那神情沉沉守在桥头处的男子。

  她依稀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是却分不出心神去细想,直到对方祭出了他的武器——七色的帘布,她才想起这人是谁。

  ‘一帘幽梦’利小吉!

  这些人,都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因为利小吉此人的武器让她响起了苦水铺用破毡的那位毒辣婆婆,因此沈琪对此人多看过几眼,也因此记住了他的面貌。

  想起此人是谁的瞬间,她本已刺出的长剑便稍稍变化了弧度,又杀招变成了制人之招,利小吉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引以为傲的七色帘布便已成了剑气下七零八碎的牺牲品。

  然后长剑刺入他的肩膀,利小吉的名字里虽带着一个‘小’字,但他的身形却远远称不上一个‘小’字。

  然而这么一个身材正常的男子,却被一剑挑飞,径直被沈琪甩到了身后桥面上,挡住了银蛇般驰来的锁链。

  “金风细雨楼的人为什么要杀我?”到了这时,沈琪才有功夫开口,她已上了岸,水里那人自然也奈何不了他,这些人的伏击已完全失败。

  “你既然不加入金风细雨楼,便难免有一日会与我们为敌,我们唯有先下手为强!”那扛着木柴的人道,“你既已得罪了六分半堂,又不愿加入金风细雨楼,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哦。”沈琪眨了眨眼,“可刚才若不是我留手,死的便是你们了。”

  “技不如人,我们无话可说。”利小吉吐出一口鲜血,冷声道,“可你只有一个人,我们的人却还有很多。”

  “这是你们苏楼主的意思?”沈琪不解,苏梦枕不像是这么容不得人才流失的人啊?而且她已经承诺拿到血河神剑便会离开中原,他犯得着做这种事吗?

  若是她是个多疑的人,此刻或许已经对苏梦枕有了芥蒂,况且‘一帘幽梦’利小吉在金风细雨楼的地位不低,方才突袭的那几人武艺不俗,显然也都是成名高手,能支使这些人的,除了苏梦枕,也只有白愁飞和王小石二人了。

  白愁飞和王小石与苏梦枕互为兄弟,不管是谁派来的,代表的岂非都是苏梦枕?

  然而这只是常理之下的推断。

  不巧的是,她并不相信什么兄弟情义,尤其不相信白愁飞。因为林秋的提醒,也因为自己的直觉。

  “自然是我们苏楼主的意思。”利小吉道。

  “那看来就不是你们苏楼主的意思了。”沈琪淡笑道,不顾对方陡然一噎的神情,接着道,“我本来也不准备与金风细雨楼交好,你们与我交恶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只是下次派人来时,最好派出能上的了台面的,比如让你们白副楼主亲自出面。”

  说罢,她收剑回鞘,正准备走时,忽见桥对面有一处华丽的马车正缓缓驰来。

  马车旁只有四名护卫,车上有个驾驶马车的汉子,看起来就如同普普通通的世家出游,但若仔细看去,却能发觉这普普通通的五个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一种让人胆寒的气息。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江湖好手,且不是一般的江湖好手。

  桥上背着木柴的男子放下了木柴,木柴里钻出了一个身形瘦瘦的少年,水里的人也钻出了头。

  他们显然认识这轿子,即便认不出这轿子,也认识这轿子外的人。所以他们的态度虽然带着几分不甘愿,却仍是恭敬。

  “未曾想到蔡太师竟会经过此处。”不知是不是之前被沈琪的话呛出了几分火气,利小吉的声音很冷,“这是金风细雨楼的内部事务,相信太师不会插手。”

  “若真是如此,我自然不会插手。”

  轿中的人传出声音,那声音宽和儒雅,让人听之便心生好感,当今天子喜好书画,身为天子近臣,蔡京的书法自是颇有造诣,也因此民间对其评价虽然不太好,但单从气质表象去看,却挑不出什么错处。

  车帘未被掀开,只听得老者的声音淡然道:“可这位姑娘真的是你们金风细雨楼的人吗?”

  在这辆轿子停下时,沈琪便环抱着手臂老神在在地四处打量。

  她先看了一眼那从木柴里跳出的男子,又看了一眼水里冒出的人,发觉这二人依稀在白楼见过,看来这几人全都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无误了。

  然后她又看向那几个护卫,说实话,他们实在不像是护卫,没有统一的服饰,有的胖极,有的瘦极,有个人甚至连脸都不露,带着个像是逛灯会时用的山水面谱。

  比起朝廷中的人,他们更像是那些江湖传言里极具特色的江湖强者。

  并不是有特色的人才强,而是强者自形成了一种特色。

  这些人无疑都是后者。

  而最吸引沈琪瞩目的,是一个在最后方,最不引人注目的,最普通的男人。

  他的容貌并不好看,气质更是阴鹜,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间,对方便敏锐的回看了过来。

  那目光粘腻如蛇。

  沈琪于是便迅速的别开眼,好嘛,即便这人身上带着凌厉的剑气,也定然不是个讨喜的剑客。

  也正是这时,蔡京刚刚抛出了疑问。

  沈琪于是迅速道:“我可从没承认过我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哦。”车帘里似有一双含笑的眸看向她,然后转开,蔡京的声音陡然开始低沉,就如同一个不怒自威的长者,“既然这位姑娘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那便称不上是内部争斗,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舞刀弄枪,未免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哦豁!

  沈琪抱臂看戏,金风细雨楼跟六分半堂决战那日怎么没有朝廷的人批评,现在这位蔡太师倒是颇有威严了起来。

  不过对方看起来似乎是来帮她的,所以沈琪也仅仅是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下。

  金风细雨楼的这几位自然不敢跟蔡京呛声,一番好戏过后,那几人灰溜溜的离开,只是离开前,利小吉仍不解气道:“若不是有蔡太师保你……”

  话语未尽,那水中跃出的人已用眼神堵住了他的话。

  待那几人离去,蔡京的马车便慢悠悠地驰到了近前,那儒雅宽和的声音从帘内传出:“姑娘可还好?”

  沈琪:“我很好。”

  车内沉默了片刻,蔡太师道:“金风细雨楼的人恐不会善罢甘休,姑娘可到我府中暂时躲避。不管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都不过是江湖势力而已,他们还不敢对朝廷中人动手。”

  “哦,谢谢,不过不用了。”沈琪有些心不在焉道,然后不顾对方的反应,径直转身轻身离去。

  无人拦她,也无人准备拦她。

  马车内,蔡京的神情沉沉。

  其实沈琪本是不介意跟这个似乎有所图的人聊上一会儿的,但是就在刚才,她收到了一个信息。

  林秋:“我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我恨小黑屋。

  小黑屋卡崩了,为了找回存稿耗费了二十多分钟,然后我这期榜单就这么over了。下周要掉入黑名单了。

  以后再用小黑屋我就是小狗!

  我发誓!

第101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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