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破晓的晨曦,唤醒这座小城。

  海陵郡隶属扬州,因为临海而得名,以治盐而富。郡中首富原是城东张家,在江南一带也是出名的。去年张家出了大事,本是要栽大跟头的,谁知居然安安稳稳的度过。据闻这海陵张家,和纪国公府张家,同出一脉。

  市井谣传自不可信。但说起来,海陵郡张老爷,到的确和纪国公府有些交情。那便是将家中的几艘海船,抵押给了张月鹿。

  “将军,船已经准备好了,泊在港口,随时可以出发。”飞卫一顿,继续禀报,“闻人小姐已经出门,刚刚我回来时,见她在旅店西侧的冯记。”

  “走,去看看。”谢良玉搁下书信起身。

  冯记是个露天的铺子,四张桌子,几条板凳。冯老头儿站在案板前,听见客人要面。就掀开大瓷盆,里面是碧绿的槐叶面。冯老头儿手上的筷子是特制的,比寻常用的长许多,有一尺多,手指粗细。

  冯老头儿那长筷子在大瓷盆里面一插一卷,挑起来不多不多正好一碗。碗底没有酱料,全凭客人喊。

  要是喊“三鲜的!”那便是鳜鱼、鲈鱼、虾肉做浇头,这是冯记招牌。这两种鱼肉嫩滑,要做到碎而不烂,那就是冯老头儿的秘密。

  一碗三鲜凉面,配一碗鳜鱼、鲈鱼骨头和虾壳熬的三鲜汤。

  人间美味!

  要是喊“素的。”那就一碗普通槐叶冷淘,但胜在冯记的面口感劲道,盐水浇头也是用三鲜汤煮的,入口甚是美味。

  要是喊“二两面,三分汤。”或者是“多虾少面茶汤。”亦或者“细面压浇头。”诸如此类等等,那都是熟客,还是有面子的熟客。

  遇到这样的,冯老头儿那张苦瓜脸也皱出笑,指不定嘴里还应一声:“你再不来,丝(细)面就不给你留了。”嘴上说着,手里不停。见着孙女忙,亲自端上桌,重重搁下。

  闻人贞漫步走过,香味弥漫,不由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见着小摊客满,正欲离开。

  “这位小姐,稍等一会就有位置了。”冯老头儿的孙女阿桃,圆圆的脸蛋,笑容灿烂。

  闻人贞微微颌首,果然不多久,便空出一张板凳。阿桃边收拾碗筷,边为闻人贞解释:“小姐瞧着是外乡人,我家的槐叶冷淘可是海陵郡顶顶好的。不少路过的客人都要特意来尝一碗。”说着不等闻人贞开口,便对着爷爷喊道,“阿爷,来碗三鲜的,多点浇头。”

  声音清脆洪亮,带着朝气蓬勃。

  闻人贞顿时觉得心头一热,浅笑道:“多谢了。”

  阿桃小脸一红,忙用抹布擦擦桌子,边小声说:“我还从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来出吃面了,她们都是让仆人买回去。”

  闻人贞一愣,刚想说什么。阿桃就被爷爷叫走了。闻人贞看着她在案台和四张桌子间穿梭。阿桃头上扎着两个朝天的发髻,穿着打补丁的花布衣裳。个头...刚刚过桌子。

  谢良玉停下脚步,凝视着闻人贞。

  满身书卷气的少女,清丽绝伦,坐在格格不入的市井之中。皱皮的老汉,刀疤脸屠夫,跑堂的女孩...叫卖声,吆喝声,各处的俚语嘈杂满耳。清冷温柔的少女,安静在坐在其中,她颌首,她浅笑,她目光落下...却又无处不合适。

  馒头铺掀起蒸笼,人间烟火升腾。

  谢良玉生出敬畏。

  飞卫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迟疑着低声说:“将军,大事要紧。你要是喜欢...”他终究说不出来——将军要是喜欢,属下给你找几个女人,这样的话。

  “闻人小姐之事...将军要从长计议。”飞卫涩然的说。他奉命保护闻人贞,谢良玉的心思也只有他看的一清二楚。

  “从长计议?飞卫啊,飞卫。”谢良玉伸手握住腰间的刀柄,嘴角扬起嘲讽冷冽的笑,“我等蜉蝣,哪有什么来日方长!”

  谢良玉阔步上前。

  长安世家的女郎,束发带刀。从西南边陲,穿过漠北风霜箭雨,背负晨光,走在江南小城的青石板道上。

  阿桃见过很多英俊的少年,温文尔雅的江南儿郎,纵马狂歌的江湖游侠,博带高冠的世家子弟...终究没有一个,像今天的客人这般,灼灼生辉。

  谢良玉要了一碗三鲜槐叶冷淘,摸出二十文搁在桌边,指了指闻人贞,对阿桃笑道:“一起的。”

  闻人贞并不在意,依旧安静的吃着冷面。她料定谢良玉此番不是路过,就是身负要事,断不会和自己磨叽许久。既然如此,大可不必和她计较。

  “我常听闻,闻人小姐博学广见,有一事请教。”谢良玉抽了一双筷子,边拌面边问道。见闻人贞充耳不闻,也不介怀,继续道,“近年来,海上贸易频繁,海盗倭寇渐多。海寇烧杀抢掠,来去无影,沿海百姓深受其害。”

  闻人贞细细咀嚼,海上贸易最为张月鹿所推崇。两人对此事也多有讨论。然而此刻,谢良玉提起,却是让人不解。振威军戍边幽州,无端关心海寇又为何?

  “朝中大臣多言弊害,要封海静边。唔,味道不错。”谢良玉尝了一口,大为赞赏,“我看,就是因噎废食。”

  闻人贞见她吃的极快,唰唰几口,就只剩下半碗面。速度虽快,吃相尚可。不似旁边的大汉,吃的“呼啦呼啦”响。

  “对抗海寇,沿海布防是必然的,海上该如...”

  闹市之中,用官话讨论朝政大事,这怕无人听得懂么?闻人贞嫌弃的一皱眉,低声打断:“食不语。”

  谢良玉在军中习惯,边吃边聊军务。此刻被突然打断,不由一愣,呆呆的答了一声:“哦。”

  闻人贞搁下筷子,起身走人。

  谢良玉一口面卡在喉咙里,连忙拿起汤碗灌了一口,疾步追上去。两人并肩沿着街道步行,商贩都当两人是小夫妻,一口一个郎君夫人。乐的谢良玉眉开眼笑,一路散财童子。

  “我欲邀请闻人小姐同行,不知你意下如何?”谢良玉左手炊饼,右手七八包,有荔枝、圆眼、香瓜、梨肉制成的八色干果,有荔枝甘露饼,有牛乳花生酥。

  闻人贞闻言步行几步,在路口停下,道:“我欲和谢小姐分道扬镳,不必多言。”

  谢良玉眉梢一挑,晃悠悠的跟着闻人贞。她身高腿长,一步抵上闻人贞两步。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也没让她跟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主路,顿时行人少了许多。

  谢良玉上前一步,跟闻人贞平齐。将手里的蜜果袋子递到她面前,献宝道:“味道不错,闻人小姐尝尝。”

  闻人贞看了一眼纸包中各色的蜜果干,瞥视她,问:“谢小姐,对这市井之物一时新鲜,买着许多岂不是浪费。”

  “怎么会浪费,再多一倍我也吃的下。”谢良玉理所当然的说,话音落下,她幡然领悟闻人贞话里深意。狭长的眼睛微眯,脸凑到她面前,添唇调笑:“玉露琼浆,我只恐求之不得,怎会嫌多。”

  闻人贞猝不及防她靠近,十分嫌弃避开。好在青天白日之下,谢小将军还算收敛。闻人贞见她舌尖舔过薄唇,突然心中一动——为何只有舌头有味觉?

  “张嘴。”闻人贞捏着谢良玉的下巴,命令道。

  谢良玉不得不张张半开嘴,虽然姿势有些傻,但看着闻人贞专注认真的眼神,还算享受。

  恩,甚至觉得时间有点短。

  谢良玉摸摸自家的下巴,回味着那细腻的触感,笑着询问:“闻人大夫,在下这病还能治吗?”

  闻人贞颇为懊恼的掏出手绢,擦了擦手。

  看她舌面润泽,干湿适中。舌色淡红鲜明,舌质滋润,舌体大小适中,柔软灵活,舌苔均匀薄白。如何看,也不像有病的。

  “病染膏肓,相思入骨啊。”谢良玉拎着干果零食,跟着闻人贞身后叹息。

  闻人贞随意行走,到一处水边,见周围无人,便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谢良玉,开口劝诫:“谢将军此番必定身负要事,何故与我消磨时光。”

  谢良玉摸摸下巴,笑道:“我这些年都是为‘要事’消磨时光,只今天这一路走来,才觉得是惬意。”

  闻人贞沉吟不语。

  谢良玉脸上的伤痕,掌心的硬茧,磨边的革靴。还有刀鞘上的坑洼,那些刀斧砍下的痕迹。那些异于世家贵女的言行举止。那身上掩盖不了战场厮杀的血腥味。

  闻人贞是真的无法...苛刻的要求她。

  ‘...我能理解原谅,普通百姓在战争面前恐惧害怕。却觉得军人不该退后半步。即便知道士兵其实也是普通人。同样的,当兵的,粗鲁直白,我也觉得可爱。’

  月鹿的话,犹在耳边。

  而如今两人,却天南海北,各自一方。

  谢良玉敏锐的觉察到,闻人贞似乎心绪不宁。她唇瓣微动,却到底没有说出关切的话。

  暖风吹动岸边的杨柳,河中有穿梭的小船,木浆拍打着水面,激起一串串水花。有船夫兴起,唱起乡间歌谣,也不成曲调,却引得许多人一起哼唱。

  谢良玉和闻人贞并肩站在岸边,望着欢快的人群。

  直到那船远去,谢良玉侧头望着闻人贞,难得的在她面前,露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闻人小姐,星辰遥不可及,不如去海上一行?异国的风景,说不定很有趣。琉球、儋罗、金城、虞楼....窟说。”

  闻人贞的眼睑缓缓抬起,直视着谢良玉,目光锐利,声音也能得的有轻微浮动,透着些许震惊:“你们打算...真是匪夷所思的布局。”

  作者有话要说:  和第一卷不同,这一卷主要以感情线,咳咳,相信我,真的是以感情线为主。。

  因为埋线啊之类,第一卷都做的差不多了,下面就是揭露。

  月鹿和景秀的感情,更倾向于互相吸引,水到渠成。

  你们以为,谢小将军做霸道总裁状,就能折服幼果?太天真了=,=

  两个人都是有“心事”的人,闻人是心结,谢良玉是心病。

  路漫漫其修远也,谢小将军命中坎坷吆。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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