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梁丘木你不可能不记得吧?他那件事,有些蹊跷。”

  张月鹿捏捏额头,极不耐烦道:“谁?”

  霜奴顿时柳眉倒立,大声道:“梁丘木!把你送到牢里那猪狗。”

  “怎又是他?坟头草都枯了,还不安生。”张月鹿面有不豫之色,抬步往外走。

  梁丘木不过是跳梁小丑,但对她来说,却是一切改变的开始。本以为尘埃落定,却不想风云又起。周滑的出现,就如同冥冥中的暗示。

  “周滑最近如何?”

  霜奴见她发问,知道她脑子清明了些,便答道:“老实的很,自他属下的小儿渐渐好起来。他又去渭城将妻儿老小接回长安。几人整日在家练武,寻常都不出门。”

  从渭城将妻儿老小接回长安?看来是给自己做人质的。张月鹿一笑,又问:“可与什么人来往?门外走街的郎中,家里仆从接触的菜贩、送碳、卖水的。”

  “没有,常安坊是我们的地头。里面多少户,各家底细。每日出入坊门。商摊小贩、武侯街使的底细,都清清楚楚。”霜奴自信满满,眉头一涩,“你怀疑他是死间?”

  “不是,小心为上。”周滑的事情,一直让张月鹿不舒服。这并非是因为周滑答应的太快,而是她自己处事的方法。她心中知晓,哪怕半年之前,自己也决容不下周滑。即便不杀他,也不会招揽麾下。

  “我明白。”霜奴点点头,见张襄远远走过来,挤眉弄眼的打趣,“我瞧那穷措大喜欢你。”

  张月鹿正打算开口询问梁丘木之事,闻言茫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张襄原地站定,似乎不想打扰她们。张月鹿无奈的说:“我还真半点没瞧出来。‘穷措大’我倒是赞成,小小年纪,整天抬肩攒眉,苦大仇深的模样。”

  霜奴击掌而笑,露出二排雪白的细牙。马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娇俏球手,如今带着金戈铁马队的一杆兄弟,成为张月鹿的耳目。匍匐在长安城阴暗无光的角落里。

  无非为那句——这天下的不平事,都该由自己来踏平!

  霜奴起先觉得,自己是为意气。可渐渐发现,张月鹿并不是让大家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事情多,纪律多,忙得焦头烂额,做起事来又碍手碍脚。可破瓦寒窑推翻重建,贫家子弟入学读书,儿郎们都找到正经的活计,妇人们也能挣钱养家。

  虽有时抱怨几句,但缸里的米、梁上的肉,身上的衣,脸上多起的笑容...这些都是真的。

  霜奴想到此处,瞧着张月鹿那张苦巴巴的脸,顿觉顺眼了许多:“行了,不必顺着我说,赶紧走吧。梁丘木的事情还在查,只前几日有个投诚的混子。说是有人想弄死梁丘木,只晚了一步。走吧走吧,瞧你这样。”

  张月鹿抿唇一笑,对着远处的张襄一拱手,大步往外。迎面却撞上纸砚,纸砚见她神色匆匆,也不多言,取出一份信递给她。

  是武十七郎的来信,张月鹿心中一紧。近日事多,不是好兆头。她将信收入怀中,对纸砚交代几句,出门而去。

  马奴儿正在对面守着,见她出来,连忙赶车过去。

  张月鹿一撩圆领袍下摆,跃上马车,吩咐:“去公主府。”

  她定下心神,思来想去总觉此事不能拖。速速去公主府负荆请罪才是。迟则生变,小公主心思敏感,放着她一个人不知会如何胡思乱想。

  厚厚的信封,取出一叠书信。看着熟悉的字体,张月鹿愁闷之心稍得慰藉。十七郎细细说了晋阳王府中诸事,亏得他前去不久,能得到这么多消息。少不了伏小做低,曲媚上下。

  张月鹿一边心疼十七郎,一边注意到一条讯息。有日晋阳王世子曾和十七郎抱怨。说是晋阳王收到长安的一封信,十分高兴,将他拉去训斥了一番。自那日起,晋阳王对世子功课作业格外在意。还悬赏重金,为世子招募贤才良师。

  长安去的信...能让晋阳王咋喜又惊,一反常态。这封信的内容只怕让人不敢多想。

  “少主家,到了。”马奴儿在车外轻声道。

  打开车门,撩起银毫貂皮帘。张月鹿正要下车,举目凝神尊公主府片刻,心中喟然长叹:此刻阿秀只怕已过承天门,往皇城而去。

  景职下了马车,打开剔红漆门,撩起白狐皮帘。景秀阖眼倚着如意枕,觉察寒意,睫羽一颤,缓缓睁开眼。

  立于罗伞之下,远眺宫殿千重尽是白茫一片,不见丹门琉璃瓦,不见骁卫玲珑婢。景秀笼袖,低声道:“皓雪掩金碧,华胥复黄粱。”

  话语之中,尽是萧索之意。

  “殿下,宫中宾妃皇子公主,多半都去了骊山,陪圣人守岁。镇国大长公主仁德,恩允三卫不必在外守殿,宫婢太监们也都闲散了。”

  只怕是见着心烦碍眼。景秀自是知道大姑姑那点脾气的。也晓得景职是提醒自己慎言。微微颌首,移步一旁候着的金玉车舆。

  入了立政殿,中宫宫正迎出来,欢喜道:“小殿下,怎才来?皇后念叨许久,今日小年,你还在外头胡乱跑。”

  景秀闻言浅笑,从袖中取出小匣子,双手递过去:“免不得要阿嬷替我美言几句。”

  中宫宫正鬓角花白,眼中泪光闪烁,双手接过匣子,欣慰叹息:“小殿下半点没变,还和从前一般乖顺。娘子这身子骨,也越发好起来...唉,年老嘴碎,小殿下快进去吧。”

  景秀颌首而笑,步入后殿。

  谢元灵闻声起身,见是女儿,复又坐下,伸手一招:“绣球儿,你怎也才到?让娘亲等的心焦。”

  景秀也不点破,乖巧的坐到榻上,贴着她握住手。仔细端详谢元灵,满意点头:“阿娘气色渐好,我可安心了。”

  谢元灵伸手摸摸她的头,慈爱的看着她,眉眼间都是满足。她一生所求,已然得到。景睿之和女儿都在她身侧,朝夕可见。还有何时,能比现在更好。

  “可我家绣球儿,心里好似不欢喜,梨涡儿都没有笑出来。”谢元灵轻抚女儿脸颊,打趣道,“可是不愿见娘亲?”

  心中陡然一涩,景秀只能故作欢喜,笑的开心:“阿娘明知不是,只朝堂上些事情烦心。”

  “你也整日的烦,她也整日的烦。朝堂上那些事情,是忙不完的,不许带到我这。”谢元灵说着,扭头往外看,小声念叨,“怎么还不来?”

  景秀知她牵挂着谁。

  深宫寂寞,长夜漫漫。宫嫔笑语按歌声,千思万虑求君恩。而贵为皇后的谢元灵,残躯半卧闻夜漏,日复一日年复年,等的,却是宫外的归人。

  “阿娘,祖母前些日子一直...只怕过了年,我是躲不过了。”太后为景秀择婿之事,朝野上下人人皆知。知事的也晓得,尊公主无意谁家子弟。

  尚公主本就大事,又况且景秀不是寻常的公主。其中牵着甚广,除了些各种缘由避不开的,各清贵世家都消了声,没人做这出头椽子。这便让备选的郎君们,都有了可挑剔的地方。

  年长不要,年幼不可。文章要妙,骑射要精。经史子集,无不通解。这便剔出大半,送到景秀手中,只剩下寥寥几人。或相貌不佳,或出身低贱,总有理由。

  谢元灵虽不知女儿心中有人,却晓得她不愿嫁。此刻听女儿抱怨,笑问:“绣球儿喜欢甚么样的?”

  景秀听母后发问,低头抿唇一笑,答道:“能篆书,工行楷,尤善画。状貌雅丽,仪度翩翩。纯正温良,巧思敏慧,人所不能。”

  谢元灵本是顺口一问,却不想女儿认真作答。心中如雾里开花,依稀明白,她又问:“绣球儿,可有喜欢的小郎君?”

  “没有。”景秀立刻否认。

  她答的十分果决,谢元灵也是不解,只当少女春思。当下便笑道:“我儿这要求,只怕难也。”

  景秀念起张月鹿,心头千思万绪,如蛛网、如猫爪。腹中有醋芹,口里有苦艾。万般滋味皆难言,只得说:“天下之大,何事不艰难。”

  “胡说,天下之大,总能有配得上我儿的。”谢元灵听着直摇头。

  景秀展颜而笑:“天下未必有这样的人,纵然有这样的人,也未必喜欢我。”

  谢元灵心中,自家女儿千般万般的好,只怕天下的小郎君们都配不上,谁会有眼无珠。她拍拍景秀的手,宽慰道:“我儿才德相貌,无不上上。欲与婚姻,谁家不欢喜?”

  景秀心中一动,有话在舌尖,跃跃欲出。她抬头望着皇后,声音轻扬,似在说笑:“若那人真不愿,要如何?”

  若那人真不愿,要如何?

  谢元灵不知,她也想知道要如何?该如何?如何才好?

  立政宫后殿中,随着熏炉轻烟,响起幽咽之声音:“你情我愿之事,总勉强不得。她不生厌,已是庆幸。”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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