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二百骑千牛卫开道,二侧有北府羽林军拱卫,祥泰公主八人步辇和袁充仪的六人肩舆沿着山道平缓而行,辂车在山下候着。

  八人步辇为皇帝皇后常用,公主中只有大长公主,或是出宫开府的嫡长公主可用。帝女之中,从太宗起开的先河,晋阳公主出嫁用的是八人步辇。自此各位先皇爱女出嫁皆效仿。

  祥泰公主一未曾成年开府,二不是出嫁。太仆寺卿根本不会想到提前给她准备,与制不合,不说这笔钱会不会批给他。御史大夫们喷也把他喷死了。

  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圣上或者皇后的步辇,按照圣上对公主的宠/爱,这十有八/九是他在宫中代步用的。连带着袁充仪都体面了,用的六人抬的铜鎏金钉彩漆凤纹肩舆。

  六御宫建在山腰,从山下起都是四架宽台阶,白玉方石堆砌。

  张月鹿坐在肩舆昏昏欲睡,她坐的肩舆二人抬着,和后世的滑竿没什么区别,西南川滇的景区多得是。昨天晚上她翻来翻去睡不着,后半夜才迷离一会,就被弄起来洗漱,然后和一大群人门口候着。等到公主和充仪起驾走了老远才坐上肩舆,小孩儿本就易困,这会只想补觉。

  菀奴走到她身边,见她昏昏欲睡,连忙将手里的披风给她盖上。

  “我来吧。你看着点路。”她坐在肩舆上,比菀奴高出不少。后头还有人,轿夫根本不能停,一停就撞上了。菀奴这瘦瘦单单的,脚下一不留神踩空,滚下去还得了。

  张月鹿自己把斗篷系好,往下望去,密密麻麻的人,一眼就隐约看见公主殿下的步辇,鹤立鸡群,太明显了。

  张月鹿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下来。等到她再睁开,已经到了山下。各家的马车在山脚下安顺序排好,然后依次上前就能接到自家夫人小姐,反正她们谁前谁后那也是安规矩定好的。

  赵青君下了肩舆,自家马车缓缓的上前几步,车帘掀起,女婢扶着她上马车。她一惊,险些摔着,里面的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你!”赵青君趴在张灵蕴怀里,又惊又恼火,“你怎么在这儿!”

  张灵蕴浅笑淡然,低头看着她,缓缓开口提醒:“倒少见夫人如此娇憨。”

  赵青君脸一红,立刻意识到自己姿势实在不雅,连忙要起身,马车却缓缓而动。张灵蕴按着她的腰,一手勾住她腿,俯身帮她褪了翘头履。

  赵青君曲起腿:“月鹿她...”

  张灵蕴将自己身上披的羊绒毛罗给她盖着:“在后头车上。”

  赵青君稍稍安心,又问:“山中寒气重,你怎么能来。”

  车里下面铺着叠席,中间是棉毯,上面铺着狐皮,如同软榻一般,张灵蕴往旁边挪了些,给赵青君移出地方:“往这来些,均点毯子给我。”

  赵青君眉头一挑,锐气上来:“怕冷来这儿作甚!”虽这样说着,还是挪过去和她并排靠着,将毯子分了大半过去。

  张灵蕴靠着如意枕上,闭着眼:“在家入梦,我院中茶梅花开,被猛虎携到山中。”她说的及其轻缓,仿佛刚刚的已经耗尽了她气力精神。

  赵青君起先听她胡言乱语,听到山中幡然醒悟,脸色绯红。片刻望过去,张灵蕴靠在枕上已经浅睡。赵青君心中千言万语也不忍打扰,小心的帮她把毯子掖好。

  她的肤色莹白如玉,隐隐剔透。下颌及其好看,有着浑然天成的柔韧弧度,增减都不妥。耳垂温乎如莹,延颈秀项如鹤。

  赵青君错开目光,低头帮她理好衣袖。张灵蕴的手常年持笔,修长如青竹,节节分明,却又瘦而不枯。因为要练字作画,指甲常常修剪,浅淡的粉白看起来有些血气不足。

  赵青君心中叹了口气,望向张灵蕴,靠在她身边闭上眼睛。

  她应该疲惫的,但却无法入睡。过往的种种和这身边人身上淡淡的香味扰的她心神不宁。高门世家的子弟都有熏香的习惯,讲究的家族延续的前朝而来,几百年的传统,一日三香是不能少的。

  但这个人身上一直有淡淡的香味,不只是熏香。那是一张若有若无的香味,赵青君甚至无法去形容的它,有时候浓烈,有时候清浅。

  今天或许是因为在马车中,空间比较小,这香味十分突出。赵青君睁开眼睛,张灵蕴的睡颜和她醒着时候一样,美若佳玉,有着淡雅出世的雍容。

  真是无可挑剔的美好,比我更像一个世家子弟,赵青君想。这香味是因为抚琴养花,日久天长凝在她身上,还是就是与生俱来携带香气?

  赵青君回过神来着时候,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张灵蕴的脸颊。

  美色惑人!

  赵青君靠回如意靠垫上,捂着脸,幸好张灵蕴睡着了,幸好车里没有别人!

  “...夫人。”张灵蕴的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黯哑。

  “恩,”赵青君连忙放下袖子,正正神色,“可有什么不适?”

  张灵蕴半垂眼睑,睫羽长翘,鼻梁英挺,唇角的弧度天然上勾,好像时刻都在浅笑。她的声音轻缓倦淡:“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青君...我倦了。”

  赵青君脸上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回过一些气力,若无其事的说:“你将和离书托人带给我就好,何必跑一趟。”

  “和离?”张灵蕴猛然睁眼看向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讥讽,“夫人,你真会说笑。”

  赵青君听见心底碎裂的声音,她杏目怒瞪,万没有想到,张灵蕴居然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肯留给她。赵青君口中苦涩,却说不出话来。七出之罪被休,这是何其耻辱!

  张月鹿可不知道前面什么情况,她被抱上马车就往被窝里面一钻。马车一摇一晃没减震,但耐不住垫的厚,她睡上面就像以前坐轮船,睡得也挺舒服。

  “小娘子。”

  “...唔”

  “小娘子,可要用点茶点。”菀奴轻轻问。

  张月鹿揉揉眼睛,肚子的确饿了。小孩子的身体耐不住饿,刚想到吃的就咕噜咕噜叫唤:“恩,什么时辰了?”

  菀奴帮她把毯子整理好,放下隔板,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午时一刻,咱们走的慢。”

  张月鹿点点头,安来的时间算,大概天黑之前可以到家。她接过菀奴递过来的手帕擦擦手,捏里一块糕点递到菀奴嘴边:“啊,张嘴。”

  菀奴一惊,笑道:“小娘子别作弄我,快快吃完,我收拾了到后头吃。”

  张月鹿哪是小孩好哄,奴隶和主人怎么可能吃的一样,这个时代出门在外十分不方便,主人只能吃吃点心垫底,何况下人,只怕到后面吃个冷面窝窝就不错了。

  菀奴见她固执的举着手,一份坚决不妥协的样子。照顾这位小娘子有一段时间了,也知道心性如此,不是故意施恩。菀奴抿抿嘴,伸手接过来:“奴婢谢谢小娘子。”

  张月鹿又捏了一块扔进嘴里,翻身躺在马车软软的垫子上:“你原来叫什么?”

  菀奴一愣,她虽然敏感的察觉到这位小娘子从不叫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轻声答道:“我是赵家家生奴,名字是老夫人所赐。”

  原来这就是本来的名字,张月鹿看着它,不知道想些什么,过来许久才说:“你父亲也是赵家家奴?”

  “是。”

  “祖父也是?”

  “是。”

  “曾祖父也是?”

  “或许是,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高祖父也是?”

  菀奴一愣,将瓜饮递给张月鹿:“奴婢不知道。”

  张月鹿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她开始不过随便问问,这会到来了心气:“你生来是赵家家仆,你父亲也是,你曾祖父也是,那高祖父了?高祖父往上了?总不可能你家列祖列宗生来就是赵家的家仆吧。”

  菀奴也听出不对,她觉得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又听的心里闷气,脸上浅淡温柔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小娘子说这些做什么。”

  张月鹿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天下没有人的祖上生来就是奴隶的。”

  马车里面一片沉寂,张月鹿躺着发呆,菀奴见她这样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劝道:“奴婢小时候,阿娘常说小孩子心里头藏着小怪物。这小怪物挠一爪子,小孩子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张月鹿哑然一笑:“你娘这说法,到有几分意思。”

  菀奴见她听进去了,拿点心碟子递到她手边:“小娘子心里头住的小怪物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

  张月鹿拿了一块,推推盘子,问:“哪里不一样?”

  菀奴将盘子放回去,伸手摸摸她的头,温柔的笑道:“小娘子心里头住的这怪物,龙头、狮眼、虎背、蛇鳞、马蹄、牛尾。”

  张月鹿闻言笑了起来:“这真是怪兽了。”

  菀奴也笑了起来,接过她手上的杯子:“这不是怪兽,这叫麒麟。”

  麒麟,仁兽也。

  不履生虫,不折生草,不伤生灵。

  张月鹿歪头看她,开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不凡了。”

  菀奴俯身上前,帮她把毯子盖好,细语温言:“小娘子心里头住的麒麟还没长大,现在它还是一头小怪物,若放出来,别人看见了就要把她它害了。小娘子要把它关在心里,等它生出龙角长出翅膀,那时候小娘子就可以骑着它腾云驾雾,随心所欲。”

  张月鹿闻言怔怔不语,过来许久在喃喃自语:“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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