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暴雨摧城,天地混沌一体。

  谢良玉一行数人拥着尊公主殿下出门,突然而至又迅速离开。

  张月鹿裹着裘皮,穿着斗笠,还是挡不住风急雨大。驾着马车刚刚出了公主府的巷子,两只袖子已经湿透,鹿皮靴子里面也灌了水。一边集中精力驾车,一边暗自将谢良玉骂的狗血淋头。

  车厢中二人不为风雨所扰,正轻声商议着。谢良玉此行的目的其实是路途中斩杀左有才,谁知道此人坚韧狡猾,兼之谢良玉一行不便暴露,居然让他早一步回到长安。

  谢良玉第一个任务没有完成,紧接着就是第二件事情。也算祸福相依,一贯长居宫中的公主殿下居然宿在公主府。

  云滇郡主虽然对皇帝惯来没有好感,又出了左有才这事,自然是警惕万分。但皇帝对谢家表面文章一贯做的好,何况舅侄到底不如父女亲近。尊公主的态度,云滇郡主也不敢掉以轻心。

  谢良玉年长景秀几岁,表姐妹中关系最好,又稳重果敢。景秀对她一贯亲近,言谈也颇为随意 :“良玉,舅母的意思?”

  “殿下,母亲只说了一句——君视臣为子,臣敬君为父。君视臣为寇,臣当死节。”谢良玉低声道。

  景秀紧抿的嘴角略微放松些,扬起一丝浅笑:“父皇这些年待谢家如何,良玉你是知道的。若是忌惮外戚,父皇何必执意要立我为储。”

  用一个立女为储,吊着谢家一家老小死忠。我看他何止不傻,简直聪明绝顶。用情为计,才是谋中高手。——谢良玉想到母亲的话,却又说不出来,说出来岂不是拿刀子捅公主表妹的心。同样的,母亲嘱咐的其他事情现在也不便告诉她。

  “说来,去了幽州数月,到不知道殿下得了这样一个少年谋士。”谢良玉随便挑了个话题。“她所说和母亲嘱咐差不离,有这份临机应变,日后必然是殿下左右臂。”

  景秀闻言嘴角微扬起,一侧梨涡浅浅:“她,不过一些小聪明。”

  谢良玉却想的更多些:“这小娘子是那家府上的?”之前从未听殿下提起过,这般短的时间不知道底细可摸清楚。殿下身边多是皇帝的人,也不知这个是不是。不管如何,既然拉来赶马车,断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纪国公府出身,良玉应该有些印象。”景秀见她茫然,提醒到,“舅舅点评长安人物时候提过,百里长安一门忠勇。”

  谢良玉恍然大悟,点头赞道:“我知道了,父亲曾经说过。长安城中不在朝堂名士例举十人。玉面方相,胭脂将军,纪国公府夫妻二人可各占一席。果然龙生龙、凤生凤。”

  景秀浅笑不语。

  车外的张月鹿可不知道车中两人正在夸她,她握缰持鞭的手已经冻僵了,也没工夫再埋怨谢良玉。忧心忡忡,此去宫闱不知道明日的行程能不能继续。若明天幼果等不到自己,岂不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爹娘知道,就算明日回不去,也必然回告诉幼果。“月鹿被尊公主殿下请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更大的误会。不不,幼果哪里会这样傻。

  我这么晚还不回去,娘亲估计要担心了。只希望爹好好哄她,不要担心我,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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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青君挥退仆从,转头看向张灵蕴,见她也难得的皱起眉头。

  张灵蕴见她望过来,连忙换上笑容,上前环住妻子,柔声安慰:“夫人莫要担心,怕是夜深雨大,尊公主留她一夜。左右又不是宿在哪个郎君家中,明日肯定就回来了。”

  赵青君靠在她怀中,叹息道:“这年还未过一半,到比前头十年加起来还难熬。”又想起前段时间月鹿询问菀奴的事情,本以为她要置气,却没想那孩子什么也没说,到叫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如今这三更半夜的还不回府,让人担心受怕。

  张灵蕴低头在她脖颈蹭蹭:“夫人不必担心,皇帝也罢,谢家也罢。那位公主殿下毕竟身兼二家血脉,一时半会稳如泰山。那小兔崽子不会有事。”

  “我哪是忧心这些,这一去江南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我说要一同去,你又不肯。”赵青君气道。

  “女大留不住,她愿去就让她去。趁着年轻多看看,何况江南路远,远离长安也是好事。”

  “还不是你,非要说些难听的,她都伤成那样了,你还特意跑去骂她。”赵青君拧了一下环在腰间的手,“月鹿一向懂事,你好好说她能不听话吗?”

  张灵蕴摇摇头:“依着她的性子,若好好和她说,免不得要留下来。什么一家人同甘共苦,生死不离什么的胡话。夫人你又想她去,又舍不得,这却不能怪我。”

  赵青君一想也是,笑道“还不是你教的,到嫌弃起孩子了。”

  张灵蕴眸中神色冷了一份,她想教出来的是合格的世家弟子,是可以担负张家的优秀继承人,是可以承欢膝下讨夫人欢心的孝顺女儿。不是锄强扶弱的江湖游侠儿,更不是试图肩担天下的良臣忠勇。

  若是这样整天在外头多管闲事,还不要把我的头发愁白了。这些年堆金砌玉才好不容易养出这般气貌风度,才几天就将珠润玉圆都消磨了。

  本来想着借着这个时机敛敛心性,再将她困在家里几年。既然闻人家的那个小狐狸将她诳去江南,简直再好不过。这却横生枝节,我家女儿岂能白送给皇家,若不妥少不得要拉下脸面去求那人。

  如今天下也算安定,皇帝不管如何,至少名正言顺是景家儿孙。中宫只有一位公主,谢家就算打算拥立新君也是困难重重。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那人了。

  当年翩然而去,十年未有音讯。如今而归,只怕是一番疾风暴雨。不过,既她在,就算这长安乱一乱,这天下也必然是不会乱的。

  张灵蕴拥着赵青君,抬头望向窗棂,只见一道闪电划过,亮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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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雷起了,我们避一避吧!”随行的女官几乎是在喊叫,才在这暴雨交加中发出一些清晰的声音。

  大长公主景睿之坐在八人步辇上,闻言点头。抬头望向天空,电闪雷鸣,一贯冷冽的语调带着三分自嘲:“也罢,坏事做多了,还是避着点好。”风大雨急也没人听清她说什么。

  女官见她点头,连忙指挥人往最近的宫殿避雨。

  立政殿

  宫婢躬身行礼,心道娘娘刚刚服药睡下,此刻进去通报实在不妥,何况这位大长公主从未前来觐见中宫,想来并不相熟。急忙赶到的中宫宫正上前行礼:“臣见过大长公主,殿下千岁。”

  大长公主还未答话,就见后殿奔来一个人,面容还有些眼熟。

  来人不带伞具冒雨而来,刚刚跨进侧殿就道:“娘娘请大长公主内殿说话。”

  大长公主望向殿外雷雨交加,出神片刻才点头。

  潮湿的水汽也不曾冲淡立政殿内殿的药味,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让嘴里似乎都有几分苦涩。殿门轻轻合上,大长公主一人入内,望着燃烧的烛火映照着殿内鬼魅寂寥一片。

  床上躺着的女子似乎听见脚步声,睡梦中也不安宁。轻颤着缓缓睁开眼睛,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披风带帽遮住颜容,周身孤傲。那人在那儿站了许久,才抬手落下兜帽。

  “...景?景睿之!咳咳咳...咳咳...咳咳。”

  景睿之解开滴水的斗篷,扔在地上,上前轻拍后背替她顺气。

  “咳咳...你...咳咳咳...你!”谢元灵一把推开她,赤红着眼指着景睿之,手指轻颤,语不成句。

  景睿之退后一步,瘦削脸上看不出表情,显得冷漠高傲。她站了会,转身欲走,就感觉身后有风。未等她反应,有东西砸到她背上,滚落在地。

  景睿之脚步一顿。砸到她身上的东西滚到一边,撞到桌腿又滚回她脚边。景睿之怔楞片刻,弯腰拾起来。那是被中暖手的熏球,似乎用久了,外表鎏银剥落,露出里面的铜色。景睿之拿在手中,端详许久。

  转身过去,入眼是梨花带雨的哭颜,衬得那久不见光的苍白面孔,即便自诩血如寒泉心如铁的景睿之也心中绞痛。她冷着脸,疾步走出内殿。

  谢元灵猝不及防她转身,连忙用袖子擦拭泪珠。却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终没忍住,哭出声来。

  景睿之出了内殿,被迎面而来的风雨扑打,立刻清醒过来。负手站在屋檐下,沉凝不语。她一生为人行事,只求目的不问过程。然而三十余年自问俯仰无愧,若有亏欠,大概就是这立政殿不散的药香。

  景睿之风雨不动的面孔也凝上一丝茫然,却突然有人冲破雨帘,打断她的思绪。来人走近,小声汇报:“尊公主冒雨回宫。”

  立政殿的宫婢都被隔得远远的,景睿之也不惧,直接问:“和陛下召来的人撞上了?”

  “没有。”那人回答道,“尊公主带着人正往甘露殿去,随行的穿甲,应该是振威军的人。陛下那儿应该也得到消息,必然会避开。”

  景睿之看着停不下来的雨,想起自己落在内殿的斗篷。虽然一会免不了要去一趟甘露殿,但是如何也拉不下脸进去拿,派遣仆从进去更不妥。念头一闪而过,甘露殿的宫婢求见,捧来一件狐皮斗篷。

  景睿之抖开斗篷披上,面色如常冷峻:“往神龙门方向,免得陛下寻我不得。”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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