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长安报》每五天发行一次,与常朝会同。初期发行一千份,而长安人口百万,约千人一张报纸。

  一份报纸共四页,用上好硬白纸,每张纸长一尺半,宽一尺,一面书写。除长安报三个字和图画、广告是雕版印刷,其余都需要手抄镌写。所以不少落榜的学子在报社找到活计。编辑、排版、抄写、发行...其中费资巨大,而每张报纸售价三十文钱。这不过纸张笔墨成本消耗。

  张月鹿知道要想普及必须低价,但三十文钱对于寻常老百姓虽不多但也不少,却不是必须花费。所以每期报纸多是官僚商贾富家子弟购买订阅,好在每期发行数量都在增加,更有许多人半年一年的订报。长安报发行价格三十文,往往一两日后就能炒到上百文。这让张月鹿欣慰不少。

  因为样样都需要人力,报社长期招工,镌抄工作量最大,雇佣的许多落魄的读书人,或是贫家好学子弟。这也是张月鹿捏着活字印刷术却不拿出来的原因。一份小小的长安报,不动声色的养着上百名书生。武将刀下断人头,书生笔下挫骨灰。她哪里是养着人,养的是铄金销骨的嘴!

  她规规矩矩的跽坐一侧,听着他们两人从报纸聊到书法,从雕刻聊到绘画,最后又从马球赛聊回报纸。月鹿到不关心阿爹怎么处理此事,按照这些年的经验,从来没见她吃亏过。

  “兜兜转转说了半天,不就是出钱么。十二郎越发没出息了。”张灵蕴搁下茶杯双手插袖,扬起下颌延颈如鹤,一双眼浅淡扫过对面。“我叫人先送一笔来,你们且筹划着。”

  卢十二郎大喜过望,连忙大呼:“张君果风流雅士,不惜俗物!”他为这报纸之事,前后奔波许久。说起来热闹,真计较这方孔兄却都是推脱不已。也非没有慷慨的,他不是信不过人品,就是嫌弃人家品味。他看来张灵蕴是个清雅出尘的人物又有书生意气,最妙的家底丰厚视钱财如粪土。

  张灵蕴半阖着眼睛不说话,卢十二郎见状挥退仆从,瞟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月鹿,给她续了一杯茶:“张君可是有什么事,你我之间无不可言。”

  张灵蕴坐如玉树,似笑非笑的睥睨他,瞧的卢十二郎如坐针毡,她才慢慢开口:“卢十二,我就是求也求不到你这儿。你递贴我赴约,是当年那份互托生死的交情。”

  卢十二郎见她起身,连忙拉住她的手急切念叨:“张君勿恼!张君勿恼! ”他本无恶意,只想着若是友人想求,无论如何也要去父亲那儿求一句。谁想到会错了意,一时老脸通红,窘况不已。

  张灵蕴一甩袖子,低声冷言道:“身在江湖仍忧殿堂。如今乱象已生,我出这份钱为朋友,却不想绞进你卢家的赌局。”

  卢十二郎一愣,直盯盯的看着张灵蕴。

  张灵蕴依旧波澜不惊,语气却莫名软了几分:“如今局势不明,卢家这赌注押的太早不是好事。你们都是死局里刀光剑雨走过来的人,该知道什么事情都说不准。如今卢家...没有不透风的墙。”

  “唉!父亲也未下定决心,只一直拖着。”卢十二郎见她都知道了,又处处为自己着想,将心里牢骚发出来,“陛下正值壮年,父亲自不愿卷入立储之事。如今谢家要倒,但大郎还在振威军中,叔父到底是急了,不过父亲是不肯的。”

  张灵蕴一炸得了消息,颇为高兴,面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全然不信的毛样,语调扬起:“是么,我怎么听说......”说着一顿,拿眼去瞥卢十二郎。

  卢十二郎见她这模样,真以为瞒不住,急切道:“大殿下突然登门,我父亲也是一惊,谁想到他会来这出。未免太急了,也是难成大器!”

  张灵蕴眉眼耷拉下来,懒洋洋的说道:“尊公主压着皇子们这些年,雪中送炭有谁?落井下石的多了去。大皇子占长,如今又来绑着你卢家。到是好算计,不知道谁的手笔。”

  卢十二郎深以为然,暗想这大皇子背后出谋划策的人。转而问道:“张君以为如何?谢太尉不日归京,到不知道圣人是什么计较。”

  张灵蕴一手抚袖,一手取了茶杯,见水纹波动,不在意的说:“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十三年之前,我们又如何料到,如今这天下。”

  天际浮云,瞬息万变。果然都开始坐不住了,朝中形势云谲波诡,后宫之中也不会安分。殿下身处漩涡中心,又无可信可用之人,想必左支右绌,举步维艰。

  张月鹿叉手弯腰作揖,别了卢十二郎,跟着阿爹上了马车。心中恨不得此刻插翅飞往公主殿下身边。

  张灵蕴靠着如意垫上闭目养神,见她坐立不安,没好气的说:“不过是丫鬟养的儿子,掀不起风浪。”

  “阿爹知道?快说说。”张月鹿连忙凑过去,讨好的按摩。“有几个能掀起风浪的?”

  张灵蕴换了个姿势,散漫中尤有气度:“我与你知道的一样多。既去招惹天家小娘子,就该做好万全之计。在小报上写些酸诗能将她家父兄扳倒下?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

  张月鹿小脸一红,笑嘻嘻的手下不停,嘴上也不慢:“卢家根深权重,是皇帝上位后提上来,原先和谢家又不牵扯。不管是天子还是旁人,都不会放过。往日也就罢,如今谢家不稳,殿下就不稳。皇子们谁想上位,都不会忘了拉拢卢家。

  卢十二瞧上去算半个妙人。世家重嫡庶长幼,但小儿子未必不讨喜欢。我见卢尚书也不瞒他,也许还是能说的上话。阿爹今天这番话,卢十二听进去了,卢尚书也就听进一半。混到这个位上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没有不谨慎的。”

  张灵蕴斜了她一眼,曲指在她额头上一敲:“牢里住了些日子,倒也长进了。大皇子礼贤下士不要紧,怕就怕他是来求亲的。”

  张月鹿心中一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她到忘了联姻这一计,一旦卢家答应,就是绑死在大皇子这条船上。要是不答应,日后谁知道如何。大皇子一旦上位,卢家气运也就结束了,她思索道:“卢家嫡孙女,正是韶华之年。但卢家不会答应,卢家却又不得不答应。”

  张灵蕴挑眉一笑,真长进了。

  卢家不会出嫁嫡女为大皇子妃,但会选一名庶女嫁入。世家从来不缺这样的联姻棋子。这是一个纽带,好则皆大欢喜,坏则斩断关联。

  “那你可知,我为何答应卢十二报纸之事?”

  答应此事,自然才能换来卢十二郎掏心掏肺。但要是仅此而已,阿爹这个老狐狸未免道行太浅。张月鹿细细一想,扬眉笑道:“法不责众。”

  到了家也不入门,张月鹿别了阿爹,上马扬鞭往永阳坊方向。

  她今天做了半日书童,穿着云鹤圆领袍,梳的童子双髻。一进门,正好和出门的人撞上,众人都是一愣。武十七郎哈哈大笑,引来余人都是忍俊不禁。

  张月鹿这才想起来,顿时脸上烧红,抬腿踢了十七郎一脚:“你今天倒是很闲,决赛在即,都安排妥当了?我瞧这四个队伍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要办不好,小心走在路上叫人打闷棍。”

  武十七郎连连摆手,喘着气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出去么?忙的很忙的很。”说着哈哈哈的跑出去。

  张月鹿瞪着的背影,回过头却见旁边一人是纸砚,又惊又喜:“回来了!瘦了不少。长安到江南一路千里,这两趟奔波下来马都吃不消,好好歇段时间。”

  纸砚望着她温和一笑:“本想着直接去府里找二娘你,刚到明德门就叫小斥候们给瞧见了。拉着我过来,说你最近常在这儿。”

  东郊工坊撤了,原些在工坊的孤儿又无处可去。年长些的叫蒋怀莲带去江南了,小的们就留在长安。张月鹿正好要安置菀奴,就寻了一处偏僻的大宅院。这本是一位将军的府苑,院子虽然大,却粗狂的很。有钱的不愿意买,没钱的买不起。正合适张月鹿的要求,二话不说买卖都欢喜。砌了高墙,一左一右,隔成两户宅子。

  “是啊,我最近都在这儿。晚上才回去。”张月鹿迟疑许久,又问,“幼果可有回信?”

  纸砚此去江南,是替张月鹿送信的。当初决定留在长安,她就给闻人贞写了一封信。当时安车程,闻人贞还未到江南。张月鹿怕她见信之后,不愿去张家在江南的别院。就让纸砚带着信,直接到别院等着。

  纸砚略略一僵,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张月鹿一愣接过信,脸色立刻清白一片。这信正是她写给闻人贞的,信封后的火漆未拆,可见闻人贞没有打开这封信。

  张月鹿拿着信,只觉得心里涩痛,到不知道自己这番决定是否正确。若是亲自去江南见幼果一面是否会好些,书信一封到底情谊浅薄了许多。

  纸砚见她魂不守舍,低声道:“闻人小姐没有去江南别院。”

  “什么——!”张月鹿大惊失色,话都说不稳,舌头打结一般。“你!幼果......”

  纸砚连忙扶住她,急切说道:“闻人小姐托人报了平安,但未去别院。我恐你担心,这才回来。”

  张月鹿缓缓回过神,心里已然明了,疲惫不堪道:“就报了平安?可说什么。”

  “没有。”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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