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马球赛场上的喧嚣声渐渐不闻,凤纹軎轴的马车稳步驶向公主府。在公主府停留片刻,又往皇宫而去。刚入宫门,便有内侍候着,说陛下宣召。

  景秀不及换衣,穿着便服往甘露殿。郑小公公低眉顺眼的站在殿外,眼角余光瞄到远处来人,见公主殿下从容而来。待到走近,郑小公公毕恭毕敬的问礼。

  公主殿下见他,微微颌首道:“你师傅又去偷懒?”说罢也不等他答,进了殿中。

  今日天气颇热,尚膳局制甘露冰饮,景厚嘉喝了一口见女儿进来。连忙招到手边,又叫宫人替景秀盛了一盏。“马球赛可有趣?我儿若喜欢,叫上宗亲家合眼缘的,陪你玩耍。你弟妹太小,也就大郎、二郎长些,却是不成器。旁的还要等几年。”

  景秀饮了几口,搁下笑道:“父皇可是去考校他们学业了?每次回来都要念叨。”

  景厚嘉闻言笑了起来:“还是女儿贴心,小子们都是些不成器的,瞧着人高马大,个个缺心眼,刚刚将他们撵走。”

  “父皇你是君又是父,他们见你哪有不畏惧的。就是原来有十分本事,在你面前也只剩下五分。”景秀取了块茶点递给景厚嘉,“再说道,个人本事不同。晋阳王叔家那小世子,看着文武不通的纨绔样,马球赛上却是俊杰。我家琐事自有仆从效力,何必子弟个个劳心。”

  景厚嘉看了女儿一眼,他素来知她明德敬孝,又听她替兄弟开脱解围,比之那些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不知好多少。绣球儿是他一手带大,女儿如何他能不知道?景厚嘉越想越看女儿顺眼,抚须道:“我儿所言不差。只不过若是子弟个个不争气。百年之后,国姓就未必是景。业精于勤荒于嬉,经营天下亦是如此。”

  景秀肃然敛眉,欠身恭敬道:“父皇所言极是。如今天下大安,朝野一片祥和,儿太过大意。”

  十年治国,如今天下承平皆是他景厚嘉之功。想到此处,皇帝眼底涌上笑意。见女儿恭敬端坐,仰望自己,尽是一派对君父的敬仰钦慕。景厚嘉不禁心中百感交集,念头一动,问道:“百酋朝贺,近日已陆续入京。我儿以为如何安置才好?”

  “万国来朝,此为大事。儿以为,当谨慎。诸位宰相会鸿胪寺卿于政事堂必有决策,父皇可宣召听且一二,若不妥可再做安排。”

  景厚嘉上位,便是因为番邦作乱。所以他对周边诸国甚是警惕,桀骜不驯之辈,一律赶尽杀绝。顺从归降者赏赐联姻不绝,亦要派遣天官监国,建立都护府。故而如今与大尚边疆相邻几无独立属国。

  边疆部落多是彪悍狡黠之辈,常常是灾年归降,得了赏赐又反叛。亦或者天性高傲不愿臣服。是故尚国内虽然安定,但边疆战事经年不断。国库吃紧,皆是因兵戈未息。

  父女二人虽说是万国来朝、百酋朝贺,但实际不过大小部落数十。远不能和当年太宗孝宗年间朝贺相比。

  景厚嘉如此问,并非不知道怎么处置。他之前拿此事问过几个儿子,此刻不过是想听女儿见解。“我儿考量细致,若你当如何处置安置。”

  “四夷来朝,宴劳、给赐自不可少。然而幽州战事未定,东南又起海患。河南道淮南道两月不曾降雨,不可不防。国库库藏、太仓内仓米粮都不可轻取。”景秀沉声说道,似乎全心思量国事。她自小跟在景厚嘉身边,学习观察的皆是他,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接着道。“然而,父皇千秋之宴,关系国家体面,天子威仪。宴席不可不盛,赏赐不可不丰。对外由是慷慨,对内宗亲臣子亦不可吝啬,免叫人心浮动。”

  景厚嘉心中一叹,他近日正是为此事烦心。想来明日正是五日朝会之期,朝堂上必定是吵成一团。正好几位皇子公主来问安,就拿来问策他们。虽也有机敏有心的,但此刻和女儿一比,未必都浮浅。

  景厚嘉望着眼前的少女,这孩子真是他看着长大。说不宠爱是假,说是表里如一也是假。此刻见她和自己心思一同,感慨万千,无谓的摆摆手:“我儿且去看看你母后,你舅舅之事务必瞒着。”

  景秀闻言一愣,见父皇脸色疲惫,心头探出几分懊恼悔恨,续而又是迟疑揣测。

  景厚嘉见她不动,抬眼看她,见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女儿,居然有几分怔楞。心里又软了些,和气宠爱的说:“过几日你舅舅便回来了,到时父皇带你去见他。”话刚出口,心府瞬间冷下来。女儿如此倚重外戚,谢家这般心思,当诛!

  景秀本是心涩父皇一瞬间的老态,闻言生出一股寒意。面色一动仿佛惊醒,赧然道:“儿刚刚思索诸夷之事,苦无两全之计。不曾听见父皇所言何事。”

  “你这孩子,那些大臣食君之禄自要为君分忧,哪要你劳心费神。我刚说你几位皇叔姑姑难得入京,各家子弟都与你年纪相仿,你不必拘在宫中,且松懈几日。”景厚嘉抚须笑道。

  景秀乖巧应诺,用完冰饮,与景厚嘉告辞,退出甘露殿。

  不久郑公公进了甘露殿,低声道:“殿下去了中宫。”

  景厚嘉点点头,绣儿孝顺,入宫不去见她母后才是奇怪。他瞥了一眼郑公公,起身站起走到御座上,拿起一本奏折。“公主近日可开心?”

  他膝下有数位公主,但郑公公知道,天子最关心的就只有一位。他低头细细说道:“殿下为碑林之事,常出入宫门。太晚就宿在公主府。有几位金科进士求见,收贴拒见。前日岭南王子求见,殿下允了。”

  “她小时候就和二郎家那小子亲近,不怪。”

  郑公公哈腰:“是。昨日长宁公主与泰安公主去了一趟,殿下留她们用膳,下午就回了宫。去了中宫,又去了万寿殿问安。”

  景厚嘉昨日不曾见到女儿,原还有些诧异。想来是昨日下午她回宫,自己去了惠妃之处,不曾遇到。

  “今早殿下去贤妃处问安,途中路过立政殿,宫人回报皇后未醒。殿下未停留。后去了崇文馆与诸位博士讨论学问。再之后回了凤阁,用完午膳出宫,在马球场待了一个时辰不到。其中因侍从不察,开错雅室,与升阳郡主打个照面。而后去了趟公主府,又是过问碑林之事。”

  那个碑林之事,景厚嘉早有耳闻。这实在算不得事,过问了反而叫女儿心生间隙。这等小事,景厚嘉也愿意做慈父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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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心有顾忌,暗中试探。景秀和他一番谈话后,深感精疲力尽。她坐在肩舆上仰望天际,天青云白一览无余。若是人和人之间也如此,就好了......

  她从来知道言说三分,意会其中。也与许多臣子互相试探,各自揣测。可如今和阿爹都要这样,深感索然无味。不由想到张月鹿,和她说话真是一派轻松,全然不需要遮遮掩着。

  只要不被气着,那人再少些轻佻浪荡。自己真心想她做知心好友,可把酒言欢,可谈笑无忌。如古代明君贤臣一般,即可并肩天下,又是莫逆之交。

  公主殿下偶尔想起张月鹿,张月鹿可是时时刻刻念叨着她。

  景秀一走,张月鹿也没兴致了,她对马球赛的热爱完全源自其产生的盈利。马球决赛结束,虽然后面还有颁奖晚会、明星球员见面会...但张月鹿要的影响力作用已经差不多了。

  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升阳公主这个危险生物,张月鹿招了马奴儿欢快的回家。她最近太累,上车便睡着了。

  “小姐。”

  马车之中睡的本就不安稳,一声轻呼把张月鹿吓醒,因太过惊诧,连起床气都没了,连忙问:“怎么了?”

  马奴儿在外面听她声音有异,连忙道:“无事,有个妇人拦车,闹着要见小姐。小的不知惊扰小姐......”

  张月鹿松了一口,懒洋洋的靠回去,有几分不悦:“何人何事?”口气听起来十分恼火,只怕一点就要炸。

  马奴儿在她身边伺候一段时间,知她脾气烦了也就是发火呵斥,从来都是只骂不打,这才大着胆子道:“是个外乡人,说是小姐的....姐姐。”

  “姐姐?你家大小姐在华山别院潇洒着,整日整夜不着家,待过几天我...”张月鹿话为说完,突然一跃而起,推开车门跳下车!

  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满面风尘仆仆。但仍然瞧的出眉眼清秀干净。穿着青色旧衣,补丁针脚细腻工整,不仔细看不出来。背着小包袱,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阿姐...?”张月鹿迟疑的开口,时隔八年,记忆中的人都模糊了脸孔。

  张巧儿一听,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家里出了这祸事,她带着女儿,从清河一路奔波到这长安。不曾哭过一次,这会听到这一声阿姐,是真忍不住了。

  旁边的小女孩见着娘亲哭成泪人,连忙奶声奶气的说:“娘亲不哭,娘亲不哭...笑奴儿在,给娘亲糖豆...娘亲...”

  张月鹿愣了半响,打一个惊战。三步并作一步跑过去一把抱起张巧儿,原地转了个圈,欢快喊道:“阿姐!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炸霸王票的四位同学,M君、小留,还有小晋和怪咖(就是小柚子吧)。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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