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人说百里挑一,那千中就十个。谢良玉看了眼千余人里挑出的三四十个。接过校尉递上来的名册,随意翻了翻,目光扫视全场,对着众人道:“我振威军中,三不缺。一不缺粮,二不缺饷,三不缺建功立业的机会。”

  那些没挑选上,一听这话都愣。只有机灵的反应过来,顿时来了精神。

  “瞧见没?”谢良玉扬起马鞭,遥指着巍峨耸立的幽州城,朗声道:“全体听令,全体绕幽州城跑一圈,而后再回此处。百人皆可入我军中!”

  她声音远不如瘦猴,但胜在场上无人敢说话,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人耳中,登时火燎原一样,热乎了许多人的心。

  幽州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南北略长,东西略窄,城周长三十二里,外有城壕深广各二丈。

  从脚下的地方到幽州城,约有五六里路,绕着城壕跑一圈再回来,就是五六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庄稼汉上山下地的全靠走,别的不行,这点路还是可以的,就看着谁速度快了,个个的摩拳擦掌。

  张五郎看着儿子,见他正朝着自己挥手。一咬牙,心道:拼了!

  这千把人也不能说跑就跑,有脑子一热就往前冲的,都让队正的鞭子抽回来。费了些时间,各队将马匹军械堆放好,遣派人手看管。

  张五郎除了贴身藏着的那几颗银豆子,将身上其余所有的家伙物件都放下。又拿绳子绑好裤脚,扎紧腰带。袖子抹了把脸,对侄子说:“二狗子啊,你一会啥子都表管,使劲往前跑,知道不?”

  “恩,俺晓得,到那再......”

  张二狗子话还没说完,就听旁边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杠了!”一有人喊跑,其他人想也不想,跟着就跑。

  叔侄两人脑子一懵,也顾不得其他,跟着别人拔腿就跑。在人群里,碰碰撞撞的跑远了。

  这千把人跑起来,开始那气势跟万马奔腾也没什么区别。可没跑几步,就有人绊倒。这冰面上本就滑,一摔就是一片,跟田里被风吹倒的苗杆一样。

  这没跑半里路,就连拉带扯摔倒二三百人。摔疼的哎呀呀的嚎着,没摔疼的手忙脚乱的要爬起来。这刚要站起来,不是被旁边的人扯着,就是又让后头上来的给撞倒了。好在湖面大,乌压压千把人散开也空旷的很,摔倒躺地上的也没让人踩着。

  “好家伙,这跟火牛阵似的。”瘦猴在马上站起来,抬手遮在眼前,探着脑袋看着。

  谢良玉没理会他,瞧了一会,见大部队跑远。打马走到那选出来的三四十人面前:“你等怎不去跑。”

  这三四十个人一听都怔楞。他们自持是选拔出来的,压根没想着要和剩下的计较那百人名额。何况此刻人都跑远,追上也不易。众人一时都缄口结舌不知所措。

  有人低声嘀咕,却没人敢大声说。

  韩经纬听谢良玉的话,蹲下绑紧扎带,一声不响的向幽州城跑去。旁边见着,就有人跟上去。不过片刻,就只留下零星十几个人,格外显眼。

  张小郎、大仙、胡子花白老者、还有个弱瘦少年,都是一看便知是手不能挑,肩不可扛。余下都是些桀骜不驯之辈,各自分散站着。老者和弱瘦少年面面相俱,皆是踌躇不敢上。

  “谢将军。”大仙上前一礼,绿豆大的眼睛睁得花生大,笑的和煦,“非是我等不跑,而是,驱风驿之千乘,奏云门之六英。长沙明而献寿,车辖朗而陈兵。青丘荫于韩貊,器府总于琴笙。军门坐甲于军阃,司空掌土于司平。”

  他抚须念完,见谢良玉不为所动,高坐俯视似笑非笑,瞧得他嘴皮子都不利落了,支支吾吾:“将军,这兔子靠腿狼靠牙,各有各的谋生法。小老儿这腿脚不便。”

  后面几人听了连忙附和,各说自己长处。张小郎偷眼瞧着谢良玉,低下头嘴唇嗫嚅,不知说什么好。

  谢良玉静静听他们说完,嘴唇扬起细微的弧度,道了一声:“是吗。”

  大仙连忙附和:“好鼓一打就响,好灯一拔就亮。将军一用我们就知道。老道仰稽天象,俯察历数,权宜时政,斟酌治纲。言天垂象见吉凶,问地辨卦知丰荒......”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音。

  谢良玉端坐马上,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然收敛,如冷面煞神般看着他们,初春的寒风在这狂野呼啸而过,几人两股打颤。就那几个桀骜莽夫被她目光所摄,也有些顶不住,只碍着面子,踟蹰不走。

  “你们可知道,这军中第一条便是军令如山!”谢良玉冷声呵斥,手中长鞭“啪”一声打了空响,震的众人一抖,“既说全体,焉可不从!”

  随着她一声厉斥,十几个人,不管老弱,撒腿就跑。

  瘦猴见着那些人跑远,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气都喘不上,爬在马上缓气。一抬眼见谢良玉正看着自己,连忙坐直,一本正经的说:“这些家伙,不挫挫锐气,指不定以后怎么皮痒了!”

  谢良玉把玩着手里皮鞭,笑道:“我看你皮痒了才是,怎么不去看着。”

  瘦猴跟着她身边几年,知她脾气,打马凑过去,嘿嘿笑道:“黄狗子他们不是去在么,放羊哪要这么多人。将军,你瞧这波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良玉抬着下巴,微微眯眼朝幽州城门望过去。

  瘦猴手搭凉棚,遮着太阳,一边看一边嘟囔:“哎呀,这跑的,还没咱火头军那胖山快,胖山还能背着头二百斤锅铲米面了!啧啧,这些怂货...咦,将军,你看,来人了。”

  从幽州城里跑出一队骑兵,正朝着这方向而来。谢良玉自然是瞧见,眉梢一挑。旁边一种不敢说话的校尉够着脑袋看了看,连忙说:“谢将军,那是我们李都尉。”

  人跑着来慢,马儿奔起来,这五六里路不过片刻。来的真是河北道贝州折冲府都尉,除此之外还有几人。

  “小谢?”当前一人龙眉豹颈,姿体雄异,正是军中怀化郎将左有才。此人骁勇善战,逢战必为先锋,冲阵必身先士卒。振威军皆以前锋将军称呼。

  “小王子也在?”

  瘦猴嘴角抽动,一脸正色:“左将军,军中就是兵士,哪来什么王子。”

  左有才闻言点头:“好,等幽州战事毕,蒙舍诏你带某去云滇,某去打吐蕃。”

  蒙舍诏知道他说笑,也笑道:“只怕半路上,左将军就被西南都护府的人给抢走了。”

  众人皆笑。

  谢良玉见左有才打马朝自己这边来,打量他笑问:“左将军身体可好?”

  上元时节,左有才逢休,酒后出营州城跑马,正巧遇上靺韍游兵。左有才与轻勇二十骑从申至酉,追了人家一路,两方短兵屡接,斩杀十几人,自己也面额受伤。

  左有才瞄着她手里的花名册,笑道:“全好了。某在营州困的慌,只能找些靺奴耍。闻说上元节,小谢拔得军中头筹,晋升了?”

  谢良玉讪笑。

  算盘噼啪响,到忘了左有才冒失突进,被喊到幽州城训斥。估计是在大都督府正巧碰上贝州都尉。谢良玉心中有了计较,抬脚轻蹭马肚,马儿滴溜溜向前走起。

  左有才见她不搭话,追上去叹了口气:“小谢啊,这军中凡战必定有折损,又以某这前锋军伤亡最惨重,十不存五。再这样下去,某这可就军不军了!”

  “左将军哪里的话,明后就有青州兖州雄兵将至,充做前锋重甲最合适。”谢良玉见此刻离其他人已远,拉缰勒马,“你们各一半。”

  左有才摇摇头:“小谢,你哪儿要得了这么多人?违制建军可是重罪,太尉......”

  谢良玉眉梢一挑,那张英姿飒爽脸上顿时杀气凌厉。左有才可不同那些府兵,谢良玉还未出生,他就在战场厮杀。心里赞了一声,面色依旧不让步:“一什十人,一伙五十人。小谢你刚刚晋升队正,领三伙人马。就是一百五十人,算上亲兵马夫伙夫杂役三十,满打满算一百八十人。”

  他瞧着面无表情的谢良玉,笑的更爽朗,豪气的说:“小谢啊,某也不是吝啬之人,回头就划百人入你队中,如何?”

  谢良玉闻言一笑,颇是爽朗洒脱:“左将军,这违制建军从何说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小辈我可要找罗将军、仲长将军说理。”

  端门人龙面上白,

  尖嘴皮猴肚里黑!

  左有才暗骂一声,自己怎么给忘了,这小娘子在军中一贯的匪名。无端落下这么个口舌!真七拉八扯耗着,等罗从义、仲长远山来了,这一千六百人还不知道落下几个。

  谢良玉面色为难的看着左有才,又抬头遥望着远处出现的第一波府兵,感慨道:“人道河北道兵虽非最强健骁勇,但胜在听得号令。不说剑南岭南蛮兵蛮语,就是河南道的府兵,叫他们听明白军令也需得些时日。”

  左有才也望过去,心里盘算一番,知今日不出些好处,只怕不易。久着生变,很是诚意的说:“军马二百匹。”

  “左将军大方,小子岂敢不从!”谢良玉依旧望着远方,口中感慨,“奔驰六十里,依旧气力充沛,这百人皆是可造之材啊。左将军可不能以次充好。

  左有才老脸一红,他的确想着就是把吊尾巴的百人给她,听她说破,只能咬牙:“弓五十张,弓弦百条,箭五千。”

  “行!”谢良玉抚掌点头,心道时间也该差不多。慢悠悠的说道,“这马鞍、革带、笼头可要齐全。”

  左有才无奈点头:“自然。”

  谢良玉又道:“听闻左将军军中富硕,良玉队中贫苦,人尚吃不饱,况且马儿。将军借我马盐六百斗、茭草千围,黍栗两千石。如何?”

  左有才一听,这不但要送马,还要替她养马啊。正要讨价还价,就听谢良玉道:“罗将军和仲长将军来了!这两位将军素来大方,想必再添陌刀三十把,横刀百把。也是舍得的。”

  可不是,幽州城门里奔来两拨人马。左有才一见,连忙答应:“好!某明日就给小谢你送过去。不过你可要替某拦......”

  “小事。”谢良玉剑眉扬起,意气风发,将手里花名册抛给他,“左将军清点清楚,可别少了漏了。”

  话未说完,纵马狂奔,迎着那两队人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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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帅尝募河北雄兵三千,前锋郎将左有才喜之。帅谓曰:“军中骁雄,莫如卿者。”乃以转赠,自留百人。

  ——《尚史·卷八十八·谢良玉列传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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