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逝者已矣

  项琳谈恋爱了,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单方面坠入爱河。

  周末的早晨,萧忱向来起得很晚,他睡眼惺忪地拿着电动牙刷“嗡嗡”刷着牙,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听到电话里传来项琳亢奋的声音,整个人被她带动得也精神了不少。

  萧忱吐掉嘴里的泡沫,灌了口水漱了漱口,含糊不清地说:“恭喜啊。”

  “恭喜什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

  “那你这么激动。”萧忱往下巴上抹了点剃须膏。

  “就是想正式通知你一下,老娘终于从你这棵树上下来了。”

  萧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问:“怎么认识的?那人干嘛的?”

  “大学教授,高级知识分子。”项琳的语气很骄傲,仿佛那高知分子已经是她夫君了,“旅游认识的。”

  萧忱的下巴上被抹出了一圈白泡沫,他从置物架里拿起剃须刀,对着镜子开始刮胡子:“异地恋啊?”

  “不是,他就是咱这边的人。我俩就是在国外遇到了。”

  “这么有缘分?挺好的,人好就试试吧。”

  “他妈最近住院了,我今天想去医院探望一下,老丁他说你谈对象了?还是开花店的?”

  “人家那叫花艺工作室。”萧忱纠正道,“不是普通花店。”

  “你真谈对象了啊?”

  “暂时还没有。”

  项琳啧了一声:“那工作室在哪呢?我去买束花,做做人家生意。”

  萧忱给她报了个地址,其实他一会也要去,名义上是给余英还围巾,实际上是过去刷存在感。

  两人在不语工作室附近的街巷里碰到了。

  项琳穿了件过膝的酒红色呢大衣,踩着漆皮的高跟短靴,跟萧忱在咖啡店门口打了个照面。

  她的头发剪短了,正好遮住下颚线的长度,还烫了个大卷,这发型很显年轻。

  “新发型不错。”萧忱朝她走了过去,手里拎着放围巾的纸袋子。

  项琳把挎在手腕上的限量款鳄鱼皮挎包往小臂上挪了挪,眉飞色舞地说:“那必须,有没有年轻十岁的感觉?”

  “那倒没有。”萧忱不解风情,没什么哄女人欢心的情商,他扫了一眼她那一席红色大衣,说:“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般也不这么穿。”

  项琳推了他一把:“滚蛋。”

  临到不语工作室门口,萧忱蓦地停住了脚步。

  工作室门口停了一辆警车。

  “怎么回事?”项琳伸着脖子往那边张望,不明所以道:“出事啦?怎么有警车?”

  萧忱望着从工作室里走出来的男人愣了愣。

  是余英。

  他竟然穿了件淡蓝色的警服,走到警车前,有人下车迎他,是另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那人从口袋里摸出烟,递到余英面前。

  因为余英人高,那人伸手递烟时,他需要微微低头才能咬住那支烟。

  从萧忱这个方向看过去,那样的身高差异与一种地位上的差异隐约重叠,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那位警官在给余英敬烟的感觉。

  但是余英并没有接下那根烟,他抬手挡住了,摇了摇头。

  “今天这日子就别抽了吧。”

  那人一愣,忙把烟收了起来:“说的是,你看我这脑子我这嘴,瘾上来了就管不住。”

  旁边一位更年轻的警官说道:“嫂子天天念叨让你少抽些,你听了吗?”

  “嘿你这兔崽子,现在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周炜剑眉倒竖,“敢妄议前辈了?”

  “哪敢哪敢。”年轻警官立刻装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这边正聊着,萧忱跟项琳一同走了过去。

  余英侧目,余光瞥见了熟悉的身影,他转过头来:“忱哥?”

  挺拔的身姿包裹在庄严挺括的警服里,让余英整个人更显沉毅。那一刻,萧忱仿佛能透过那如晴空一般澄澈如洗的淡蓝色制服,穿越时光,看到一位年轻警官的飒爽身影。

  萧忱走到了那位警官的身边:“怎么穿成这样?你去哪?”

  余英冲项琳微微点了下头,对萧忱说:“今天是我战友的忌日,我去陵园探望他。”

  他的语气平静如水,看萧忱的眼神很柔和,温柔的神韵里蕴积着不易察觉的肃穆。

  “是你之前梦到的那位故人吗?”萧忱不由自主地问道。

  余英注视他良久,点了点头:“是他。”

  “余英,该走了。”周炜指了指手表。

  余英应了声,郑重地戴上警帽,跟萧忱道别,长腿一迈,坐进警车里。

  警车扬长而去,项琳回首注视着远去的警车,讶然道:“他是警察?”

  “以前是。”萧忱说。

  萧忱一进门,许可可就一脸愕然:“忱哥,你咋来了?!”

  “我咋不能来?”萧忱学着她的腔调反问。

  许可可瞪大双眼看看门外,又看看萧忱,结结巴巴道:“老,老板,他……”

  “我碰着他了。”萧忱说。

  “啊?!”许可可大叫一声,尾音提高了八个度。

  “我知道他去祭拜战友了。”萧忱淡淡道,“还看到他穿警服了,挺帅。”

  许可可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帅吧!我也觉得超帅,我靠,我第一次见到老板穿警服,太尼玛帅了!”

  “小美女,能不能给我包束花?”一旁的项琳终于有机会插嘴了,“送给住院老太太的。”

  “啊,好的好的,你是忱哥朋友吗?”

  项琳优雅一笑,搞事情不嫌事儿大:“我是他前妻。”

  许可可呆住了:“……啥?”

  项琳挽着鳄鱼皮包,笑得从容自得:“我跟萧忱关系挺好的,看在他的份上,能给我打个折吗?”

  小姑娘对萧忱的惯有认知已经被彻底粉碎了,表情凝固成一块石像。

  项琳不逗她了,用手指弹了弹她细嫩的脸蛋:“行了,逗你玩呢,你们老板知道萧忱离过婚,别少见多怪了。去,给姐姐包束康乃馨,谢谢小美女。”

  许可可消化了半晌,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你稍等!”

  项琳在吧台前坐了下来,唉声叹气:“我现在特后悔当初跟你结婚。”

  萧忱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道:“这话说出来不打脸吗。”

  “是不是很白莲花?”项琳摊了摊手,满不在意地自嘲,“又当又立。不过后悔是真后悔,浪费了一大把时间,你说我这跟你耗着图什么呢?”

  图个甘心吧。

  人撞南墙不撞到头破血流,是永远不会回头的。

  说话间,门铃响了一声,行准处理着花材,头也不抬:“欢迎光临。”

  门外站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士,她没有进门,双手搭在身前,攥着一只皮包,朝里面张望了几眼。

  “你好,买花,还是取花?”行准走过去问。

  那人直接问道:“这里有个叫江言的人吗?”

  行准点头道:“有的,你是?”

  “他人呢?”那人眼神一变,格外急切地走进屋里,“他在哪?”

  行准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是哪位?找他做什么?”

  “我是他妈。”

  所有人都怔住了。

  “他不在吗?”女人想再往里屋走一点,被行准抬手拦住了。

  “他不在。”行准冷冷道,“我不记得江言有妈,你也别再来找他了。”

  女人闻言不悦地瞪着行准:“你是谁?我找我儿子关你什么事?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行准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推了出去:“我不会说话,尤其不会跟不是人的玩意儿说话。麻烦出去,谢谢。”

  “哎,你这人——你谁呀你,你有病啊……”女人尖锐的嗓音被隔绝在了门外,行准用力地关上门。

  行准阴着脸走了过来,许可可揪住了她的袖子:“准准姐……”

  “这事先别跟英哥说,也别告诉江言。”

  许可可乖乖地点头:“……嗯。”

  萧忱问她:“江言他妈还活着?”

  行准冷笑一声:“我也没想到她还活着,看起来活得还挺滋润。”

  其实今天萧忱一整天心情都有点微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心里沉沉的,像心口压了一块石头,抑制了血液流通,导致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所以晚上丁照秋喊他去酒吧喝酒,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丁照秋刚跟小明星男朋友分手,他是个潇洒恣意的人,分了就得另找新欢,不能总在老树上吊着。

  丁照秋和酒吧老板是朋友,两人一碰面就热络地打招呼。

  “哟,丁总可是有好一阵没来了。”老板瞅了一眼丁照秋身边的萧忱,是生面孔,他低声问:“换人啦?”

  萧忱不怎么来酒吧这种地方,老板对他自然是脸生。

  丁照秋转过头,用眼神描摹了一下萧忱的身段长相,笑着问老板:“你看我像是好这口的吗?我喜欢嫩草,比我小的,不喜欢这种老东西。”

  萧忱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丁照秋竖起拇指指了指他:“朋友,过来陪我喝酒的。”

  “我说呢,是我唐突了。我记着你对象是个明星吧?”

  “分了。”丁照秋摆了下手,“跳过这茬,今儿我来你这是来艳遇的。”

  老板笑得眯起眼睛:“那祝你艳遇成功。”

  酒吧灯光昏暗,萧忱胳膊肘杵在吧台上,端起酒杯小口地抿着。

  丁照秋举着杯子跟他碰了碰,灌了一口:“怎么了你?被余英甩了?”

  萧忱眼眸微垂,一言不发。

  “我说你们俩到底搞没搞一起啊?怎么了啊,求爱遇到瓶颈了?”

  萧忱把酒杯推到酒保面前,麻烦他给自己续杯,语气淡淡地说:“今天他去祭拜去世的战友了。”

  “嗯哼?”丁照秋示意他继续。

  萧忱神色涣散地盯着酒杯里的棕黄色液体,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其实我有点不舒服。”

  但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难以宣之于口,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个战友是为了救余英牺牲的。”

  丁照秋身形一顿,手猛地攥紧酒杯,眼睛赫然睁大。

  “工作室那个小丫头说那个战友喜欢余英,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这是吃逝者的醋啊兄弟……”

  萧忱摇摇头:“不是。”他面色不虞地看向丁照秋,“怎么可能。”

  萧忱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睛因为酒精的冲击微微发红:“我就是觉得不舒服。余英跟他那位战友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一点都不在乎,我——”

  可能是觉得活着的人永远无法代替逝者在一个人心中的位置吧,不管那位的逝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萧忱哽住了,也不想再往下说了。

  如果不亲口听余英说清楚那些过往,他可能这辈子就梗在这了。

  周围的人可能看出来萧忱跟丁照秋不是一对,他俩就像一块来这里觅食的,所以没一会,就有人端着酒杯来跟萧忱搭讪了。

  “帅哥,一个人?”那人冲萧忱举了举杯子,“喝一杯吗?”

  丁照秋发话了:“他像是一个人吗?”

  那人冲他狡黠一笑:“一看你俩就不是一对儿。”他又把脸转向萧忱:“一块喝一杯?我请你。”

  萧忱拿起手机摆了下手:“谢谢,不用。”说罢,他拿着手机朝门外走去。

  丁照秋喊道:“哎你去哪儿啊?!”

  “我出去打个电话,一会回来。”萧忱的背影隐没在人群里。

  萧忱在晚风中打了个酒嗝,从兜里摸出香烟,夜里寒意逼人,他的手指有点哆嗦,夹着一支烟咬进嘴里。

  咔嚓一声,打火机冒出了深蓝色的火焰。萧忱用手挡住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微微低头,就着打火机点燃了烟。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倚在墙上,眯着眼睛在手机上输入了余英的号码。

第29章 逝者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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