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律哥。”何书墨推开门走进来, 看了严冀一眼，转身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这么冷的天就别开窗了, 你看你手都冻成冰块了。”

　　“你先出去，我们有事要说。”严冀看到何书墨，就像看到什么红颜祸水似的, 如果没有何书墨出现, 父亲就不会那么不择手段地打压九霄，严律也不至于跟父亲闹到今天的地步。

　　“不用。”严律却反手握住了何书墨的手, 像是被何书墨的体温暖热了，眼里的寒霜瓦解, 透出几分活气：“你坐会, 我跟我哥说几句话。”

　　何书墨拉过严律办公时坐的椅子，靠着严律坐下了，另一只握着严律的手没有松开。

　　严冀想反对, 但是他知道这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大家一人退一步, 我去求爸爸答应以后再也不插手九霄和你的事, 你放过他们行吗？”

　　何书墨都听笑了，这叫一人退一步？严骁龙对严律十八年不闻不问, 成年了却想要控制他, 在他开公司以后又屡次阻挠, 要不是严律有手段, 九霄早倒闭八百回了, 那时候他们怎么不想着放过严律？

　　严律道没有太大情绪波动, 这么多年，哥哥的想法，父亲的作为, 他早就看透了：“证据我已经交上去了，他是犯罪，我管不着，你有这时间，倒不如给他请个好点的律师，争取少判几年。”

　　“你一定还有办法的，你一直比哥聪明，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像爸年轻的时候，其实爸也这么觉得，所以才希望你能回荣华和我一起经营，你帮帮咱爸行不行？他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我没有办法，他做错的事，就要付出代价。”严律语气淡漠：“再说就算我有办法，我凭什么帮他？”

　　何书墨握紧严律的手，这只手微微抖着，并不像他主人表现的那样平静。

　　“什么做错事要付出代价，明明你就是故意的，因为他打压你的公司，你就毁了他一辈子的心血，还送他去坐牢，严律，你真的太绝情了。”

　　“绝情？也许吧。我的确是故意的。”严律倒没有否认：“我早说过，从我把抚养费还清那天起，他就不是我父亲了，既然没有这层关系，那么他在商场打压我，我自然要反击。这份证据我一年前就拿到了，就在那次他买通我的技术总监往我的游戏里植入病毒程序之后。若不是他再来惹我，我本不想跟他闹到这一步。”

　　严冀张了张口，他本以为这证据是严律最近搜集到的，为了反击严骁龙，却不知道严律早就拿到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手下留情，是严父生生逼他走到了这一步。

　　“所以，你走吧。”严律闭了闭眼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荣华伤筋动骨却不会彻底倒下，但要收拾这烂摊子并不容易，哥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会很忙。”

　　“严律！”严冀还想再说什么。

　　“哥，”严律起身：“够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十八岁那年在严家，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心里很感激，也希望能把你当做家人。但是你终究不懂，我们不是他的傀儡，而是独立的成年人，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不必受他摆布。你却心甘情愿当他的傀儡，还要我跟你一起，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严冀离开了，何书墨担心地看着严律，从身后抱住他，没有说话。

　　严律叹了口气，伸手扣住了何书墨围在他腰间的手：“我的确很恨他，却也在小时候憧憬过他，也幻想过我有一个很厉害又很慈爱的父亲，他不会像我妈一样对我从来不闻不问，只沉迷于打牌和换男朋友。他会送我上学，会辅导我的课业，会给我买零食和玩具，会周末带我出去玩。可是他没来过，一次都没有。”

　　“不要想了，已经过去了。”何书墨从没听过严律这么脆弱的语气，心软得一塌糊涂：“以后你还有我，我陪你上班，辅助你工作，用你给我开的工资养你，周末再陪你一起打游戏。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我们明天就出柜，他们那么喜欢你，肯定舍不得打你，最多就是把我打一顿，我皮实，能抗揍的。”

　　“你要跟家里出柜？”严律错愕，没想到何书墨安慰人的方式这么特别。何书墨与他不同，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可正是这样，严律才更加担心。他不想何书墨出柜后跟家里闹僵。但何书墨这么说，他又十分感动，对方比他小很多，完全可以再拖个十年八年，他明白何书墨说这时候出柜，只是想践行当初的承诺，成为他的家人，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而已。

　　“早晚都要说嘛，我不想瞒着他们。”何书墨坦然地说：“反正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挨顿打，我爸妈不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人，他们会接受我们的。”

　　“那你选好时间，我陪你一起。”严律想，如果何家叔叔阿姨真的要动手，他就说是自己把人拐来的，打他可以，但不能打他的小皇上。

　　“好。”何书墨说。他打算把出柜时间定在寒假，这样万一老爸老妈生气了，他还能打着旅游的幌子，出去躲一躲。

　　郭哲因为受|贿数额巨大，被免职，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严骁龙作为荣华董事长虽然没有参与此事，只是默许了手下人的行为，也算是间接故意行贿，同样面临着八年的刑期。

　　开庭那天，严律没有去，他在出席手游的发布会。国内手游市场此时刚刚起步，《幻界》手游内测几乎是天胡开局，行内人都看得出这游戏只要不作妖，大爆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等寒假一到，公测上市，九霄的实力又能迈上一个台阶。

　　一番忙碌的期末考之后，何书墨大学的第一个寒假终于来临，严律也终于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身来，给自己凑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期。

　　严律抢走了崇临的任务，开车到学校，接放寒假的何书墨回家。

　　回家路上，何书墨说“律哥，我打算今天出柜。”

　　严律开车向来很稳，听见这句话，却差点把车开到护栏上：“今天？”

　　“夜长梦多嘛，早说完没心事。”何书墨是藏不住话的性格，先前好几次在家都快说漏嘴了，可算挨到寒假，他可不想再拖下去了。

　　“夜长梦多是这么用的？”严律失笑：“要不还是等年后，万一他们不同意，我不想你们年过不好。”

　　“不行，就得赶在年前说，不然我怎么理直气壮地带你回家过年。”何书墨执拗道。

　　回家过年么？严律心底一暖，十八岁前，他的年过得跟没过一样，十八岁后，倒是在严家过了几次年，后来闹僵了，就没再回去过。

　　车停在何书墨家门前，严律搬着行李送何书墨进了院子，何母听见敲门声过来开门。

　　“呀，小严来了？墨墨真是的，又麻烦小严，人家生意那么忙，一点不懂事。”何母笑着把两人迎进门。

　　“不忙，最近腾了一个月的假期出来。”严律原本到何书墨家已经不会紧张，今天想着出柜的事，又有些紧张起来。

　　“小严来了，我听说你最近公司手游上市了，游戏还挺火的，我们研究所里好多年轻人都在玩。”何父从书房出来跟严律打了个招呼。

　　何书墨回房间放下行李，出来瞄了眼心情似乎不错的父母，便磨蹭到他们面前，摆出一副超级乖巧的表情：“爸妈，今天有个事跟你们说，你们听了千万别生气……”

　　何母几乎是条件反射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你别拐弯抹角的，有话就说。”何父也收起了笑容。

　　他俩太熟悉何书墨这副模样，一般不闯什么大祸，他不会摆出这副表情的。

　　何书墨没想到父母是这么个反应，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我没闯祸，我就是……谈恋爱了。”

　　“恋爱了？”何母瞬间转怒为喜：“这事好事啊，爸妈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对方是你们学校的吗？长得怎么样，性格怎么样？啥时候带回来给爸妈瞧瞧？”

　　何父也乌云转晴：“谈朋友了啊？那你可得一心一意，对人家好一点，不许欺负人家，知不知道？”

　　“妈。”何书墨看了一眼严律，拉住对方手说，难得也有些紧张了：“不是小姑娘，是……是律哥，人已经给你们带回来了。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好，你们看……可以不？”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何父何母有些惊讶地望着严律，后者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把何书墨扯到身后：“伯父，伯母，墨墨他什么都不懂，这事是我提的。我是真的很爱他，会一辈子对他好，希望您能同意。”

　　“你们，在一起了？”何母先开了口，语气里充满了震惊和讶异，像是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是。”严律说。

　　“如果我们不同意呢？”严父沉着脸道。

　　“抱歉，只要墨墨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严律说：“但我仍希望能获得您的祝福。您二位是很好的父母，墨墨比我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父母，他也很爱你们。我知道同性恋人在国内还很难被接纳，但这并不是什么错误，我们只是爱人刚好的同性而已。”

　　“爸，妈，你们不是说一直想要个严律这么优秀的儿子嘛，你看我都给你们拐回来了。你们同意我俩在一起，他可就喊你们爸妈了。”何书墨小声道。

　　“就你歪理多！”何母骂了何书墨一句，但语气却还算轻快。何书墨一听，有戏！

　　“其实我不在意同性不同性的。”何父开口：“有没有子女也随你们自由，墨墨这一年多的变化我和孩子他妈都看在眼里，是因为你，严律。一起变好的爱情是值得鼓励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墨墨还小，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能不能长远，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认真对待他，尤其是何书墨，严律对你是用了心的，你不要辜负人家。”

　　“爸！”这回轮到何书墨吃惊了，他知道自家爸妈向来都挺开明的，所以他觉得出柜是可行的，但是事情的顺利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行了，看把你俩吓的，你爸就是想试探一下你们，毕竟这条路挺难走的，你们会面对很多的非议，很多异样的目光，你们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何母温柔地说。

　　“妈。”何书墨有些哽咽了。他的父母是真的很爱他，很包容地爱着他。

　　“伯父，伯母。”严律也没想到严父竟然这样轻易就答应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甚至还没来得及发挥，最后只能郑重地说一句：“谢谢你们。”

　　“行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何母说：“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我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晚上，一家人酒足饭饱，严律又被留下在何书墨房间休息。

　　入夜，两人牵着手在巷子里散布。

　　“喵呜。”一声猫叫吸引了何书墨的注意，他环视一圈，却没看见有猫。

　　何书墨晃了晃和严律牵着的手：“你听见猫叫了吗？”

　　“嗯，”严律四下看了看，指着树丛里一双灯泡似的的圆眼睛：“在那儿。”

　　何书墨顺着严律的手看去，是一只纯黑色的大猫，在夜幕里，几乎隐身，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猫神？”

　　何书墨不太确定，毕竟黑猫在他眼里长得都差不多，何况猫神已经失踪一年半了。

　　“喵呜。”黑猫又朝他叫了一声，蹿出树丛，在他脚边蹭了蹭，朝前走一段，又回过头来看着何书墨，似乎是等他跟上。

　　“我们去看看？”何书墨问严律。

　　“走吧。”严律应道。

　　两人朝前走去，黑猫见他们跟上来了，便转身继续朝前走，带着他们走过了三条街，来到一个公园的院墙边，黑猫轻松地跳上了墙，又朝墙下的何书墨和严律唤了声。

　　“这是让我们翻墙的意思吗？”何书墨看着公园两米高的院墙，这个点，公园应该已经关门了。

　　“喵呜。”猫咪似乎是在催促。

　　“翻翻翻。”翻墙何书墨是老手，他寻了个比较好翻的位置，一个助跑，蹬着外墙朝上一跃，手便扒住了墙头，又回身去拉严律：“上的来吗？”

　　严律轻笑了声，后退三步，往前一踮，也轻松跃上了墙。

　　进入公园，是一个大型的人工湖，绕过人工湖，来到公园的中心广场，两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月色下，成百上千的猫咪聚在一起，在他们中间，是一个穿黑衣的人类，黑色长发如瀑，他蹲着身，背朝两人，正在喂猫。

　　“喵。”黑猫带着两人朝青年走去，周围的猫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喂猫的青年似有所感，转过身来。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夜色里发着光，不像人的眼睛，反而像是猫的眼睛。青年的视线扫过两人，落在何书墨身上，嘴角勾起个懒洋洋的笑意：“何书墨，好久不见。”

　　何书墨讶异地问：“你才是猫神？你怎么变成人了？”

　　他听到青年的声音，跟一年半以前变成猫时听过的一模一样。

　　青年弯下腰，把带路的黑猫抱进怀里逗弄：“吾自然是可以化为人形的。”

　　“那你干嘛又扮成猫，住在阮伯伯家？”何书墨问。

　　“他是我的有缘人，吾在为他达成愿望之前，自然要跟着他。”猫神答道。

　　何书墨想了想道：“所以你把我变成猫是阮伯伯的愿望？”

　　“他这人一直生活的极其知足，从不许愿，”猫神负手望着远处：“只有你闯祸后，他说过一次‘希望你能早些懂事’的话，便被我算做愿望。”

　　“那任务系统又是什么？”何书墨好奇地问。

　　“是我做的，用来帮助一些化灵的猫融入人类社会。类似你们人类的游戏程序，不过是用神力编制的。那时候刚做好，你是第一个体验的。”

　　“原来你拿我做实验啊。”何书墨总算明白过来。

　　“化灵的猫？”严律却注意到这个词：“是可以同你一样变成人类的猫么？”

　　“不错，万物皆有灵，也皆可化灵，古时天地灵气充足，化灵之物也多，人类偶然得见，便将之称作妖。如今灵气稀薄，能化灵的动物植物已经快绝迹了，不过我族里倒是不久前出了一只快要化灵的小猫，那系统本也是为她做的。”

　　“那任务系统告诉我，变猫的事不能被人类知道，不然就要做一辈子猫，现在严律知道我的事了，为什么我却没有受影响？”何书墨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猫神却笑起来反问：“你本就不是猫，何来永远变猫一说？”

　　“哈？系统诳我？”何书墨没想到竟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倒是吾疏忽了，那话原是用来告诫猫族后辈才写进去的。化灵之事不能被寻常人得知，否则会闹出乱子，这其实也是对族人的保护。”

　　“不管怎么说，我都欠你和阮伯伯一声感谢，如果没有那件事，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也不能遇到严律，跟他在一起。”何书墨真诚道谢。

　　“这是你自己的缘分，不必谢我。”猫神道：“冥冥之中，因果注定。系统选择的，都是命数相合，灵魂相契之人，本来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只是吾忘了，如果是一猫一人，只会相处投缘，但你身体里装的是人类的灵魂，自然会有人类的感情。”

　　命数相合，灵魂相契？何书墨美滋滋地想，我和严律原来早就命中注定了吗？严律似与他想到了一处，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年后，严律带着何书墨正是坐上去往H省的飞机。刚出机场，何书墨便看见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雪，天地的边界都变得模糊了，一切都被覆盖在雪里，再往郊外走，连建筑和树都少了，世界只剩下一边雪白。呼吸一口，便觉得连空气都要结冰了一样，空气中带着雪的味道，跟着很干净，很通透。

　　他们住的地方是郊外的一处小别墅，这是严律第一次看到雪后就买下的，之后一直没来过，只定期请人来打扫收拾一下。但是何书墨进门后，却发现这里装修的很漂亮，虽然也走简约大气的风格，但细节处却比严律在X市的住处还用心些，比如顶层阁楼的玻璃天窗，一楼客厅的复古壁炉，还有卧室里软软的地毯，厨房里精致的吧台，这里有很多不算实用但却有些浪漫的东西，却恰恰流露出几分家的安适感。

　　“喜欢这里吗？”严律带着何书墨在房子里参观了一圈。

　　“这么漂亮的地方，当然喜欢。”何书墨看了看簇新的不像有人住过的房子：“不过你怎么会想着在这么远的地方买房子，的没来住过吧？”

　　“是没来过。我把这里装修成了我理想的家的样子，我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真正的家人，再和他一起来这里。如果没有遇到，就把这里封存起来，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个愿景了。”严律拉着何书墨进了卧室：“被褥是新换的，今晚我们住这里好吗？”

　　“哈，这么好的地方，你赶我都不走。”何书墨脱掉外套扑到床上打了个滚：“甚至可以多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