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贵宾室里。

  三杯热茶冒着热气,蒸腾的茶香也抵不过这一室的寒霜。

  祝庆祥老泪纵横,不时抽出餐巾纸揩泪,语无伦次的呢喃:“烨儿,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你的腿好了怎么也不和爸爸说一声,爸爸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祝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优雅的把茶杯放了回去,一直面无表情。瓷器摩擦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使祝老爷子的哽咽抽气声不那么突兀。

  “家里这么大的事,我理应来看一看的。”他浅淡的说。

  “对对对,看一看也好。”祝庆祥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将助手叫过来,说要临时更改典礼安排,剪彩时安排祝烨站身边,主席台上也加一个位置。

  “你一个人从首都过来的?”祝庆祥交代工作的间隙里,祝煜不相信的追问:“你外公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又舍得放你回来?”

  “我是成年人了。”祝烨简单的强调了一句,不愿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争执。

  祝煜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挪到腿上,继续找茬:“你的腿好了?”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么。”祝烨说。

  “哦,腿是好了,”祝煜尾音上挑,这是他找茬的先兆,下一句问的便是:“那脑子呢?”

  祝烨捏紧了茶杯,指节发白。那精美绝伦的瓷器薄得像纸,几乎要被他捏碎。

  “煜儿!”祝庆祥喝止祝煜的挑衅,无力的打圆场:“嗨,你们两个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见面就吵闹。”

  “爸爸以为这是小孩子的吵闹?”祝烨的情绪被带起了一点,坚不可摧的假面出现一丝缝隙,经年发酵的仇恨露出端倪,但终被他的教养克制住,并未喷薄而出。

  祝庆祥咽了一口唾沫,率先起身,息事宁人道:“今天是大日子,不能将客人放着不管,你们两都跟我出来迎客。”

  又万分愧疚的搂着祝烨的肩膀说:“烨儿,你都十年没有回来了,想必生疏,爸爸今天带你认识一下滨城的朋友。”

  “爸!”祝煜惊觉自己受了冷落,急得跺脚,口不择言道:“你带他见客,万一他又当场犯病怎么办?”

  “够了!”祝庆祥忍无可忍的一声吼,几乎把这座新竣工建筑的屋顶掀开。

  祝煜宠冠一绝,好多年没见过亲爹发怒,当场噤声,吓得腿软。

  三人无言的从贵宾室出来,往典礼现场走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董事长的那一声怒吼连门也掩藏不住,裹挟着流言迅速扩散。

  “你们知道么?祝老板还有二公子?”

  “真的假的?”

  ”我不信。他要是还有别的孩子,祝傻子也不至于嚣张至此,不就是欺负他爸没有别的接班人可挑么。“

  “当然真的,刚才我领进去的!”

  “我在祝氏十几年了,倒是知道这事。但我记得二公子是个残疾,要坐轮椅的,从来不出门。”

  “我今天见那人好好的啊,还有点帅。”

  “嗨,他又不说是天生残疾,可能后来治好了吧。”

  “听说是因为脑子不好,发病时自己从屋顶跳下来,摔断了腰。”

  “我还当祝傻子的好日子到头了呢,没想到他弟弟是个残废加疯子,那看来我们以后注定要被傻子领导咯?”

  “不一定,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祝煜是长子,就算再不上道,起码不残也不疯啊。”

  “他是长子没错,但不是嫡出。真正嫡出的是二公子。”

  “啊?小老婆生的孩子怎么会比正房的儿子大?祝老板也太不讲究了吧?”

  “豪门秘辛听听就罢了,谁知道真假。”

  “我知道!现在的夫人是多年小三转正,先熬死了正房,她进门后卓公主也生病去了,等到二公子再出事,便被外公接去了首都,所以现在压根没人提祝总前妻那一房。听说祝总的老丈人这些年都不许他登门看孩子,誓要和祝家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怪不得!听说原来的夫人家在首都家大业大,祝老板是仗着老婆才有今天。自打新夫人进门,祝氏在首都的业务就逐年缩减,现在只能在滨城偏安一隅,混得一年不如一年。原来是因为惹了老丈人生气啊!”

  “这么说来二公子命苦啊,先死妈妈后死姐姐,自己还又疯又残。”

  “你懂个屁!他苦什么啊!他就算一辈子瘫在床上,也过得比咱好。你看看祝氏这摊子多大?还有他外公那边的摊子,比这还大呢!那轮得到你同情!”

  ……

  现场的人山人海并未让祝烨表现出畏缩和不适,这令祝煜很失望。

  祝烨看起来很正常,安静的站在祝庆祥身侧,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和各路叔伯打招呼,与记忆中不善言辞敏感易碎的精神分裂患者大相庭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八面玲珑了。更何况还有祝庆祥在侧亲切照顾,时不时揽着他的肩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疼爱这个病弱的小儿子。

  “这是?”一个中年人握住了祝庆祥的手,好奇的盯着祝烨问。

  祝庆祥高兴的介绍:“这是我的小儿子,祝烨!”

  “哦!原来是二公子啊!好多年没见到,都认不出来了!”来人松开了祝庆祥的手,转而向祝烨伸去。

  祝烨乖巧的握住,说:“刘叔叔好。”

  “哎呀!这小子还记得我!”刘振华感激涕零,改用双手握住祝烨纤瘦的手掌:“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首都?也不知那边天气能不能适应?”

  “没问题的,”祝烨接下他汹涌的热情,又说:“刘叔叔要是去首都出差,我可以给您介绍好吃好玩的地方。”

  “好啊好啊!我顺便去你外公府上拜访。”刘振华终于说到主题。外行人看个热闹,他们这些人精却清楚里头的门道。

  二公子之所以比大公子金贵,与嫡出庶出不搭噶,是疯子还是残废也不打紧,只因为他那个在首都只手遮天的老爷,更别提他现下还是卓老爷子唯一的血脉。

  卓远航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当年卓公主不惜忤逆父母的意愿,下嫁名不经传的祝庆祥,曾轰动整个滨城的名流圈。但凡记得卓依侬当年风光的人,谁都想来和祝烨攀关系套近乎。

  “好的。”祝烨识相的应了,也不知是不是客套,竟然还说:“姥爷好客,这些年常嫌家中冷清,必定欢迎刘叔叔来做客。”

  刘振华简直要飘飘然了,恨不得现下就敲定进京拜访的日子,逼祝烨应承下来。但祝烨是今天实至名归的主角,转眼又被别人抢去说话了,台上蹦蹦跳跳的男团也抢不了他的光彩。

  被忽视了一路的祝煜气得脸色铁青,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烨儿,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回首都?”祝庆祥问。

  “明天就走。”祝烨很快回答。

  “这……”祝庆祥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万分不舍的挽留:“难得回来,怎么不多留几天。”

  祝烨只说:“出门太久,姥爷会担心。”

  被老丈人支配的恐惧爬上心头,祝庆祥只能无奈的叹气,无言接受他的安排。

  他对卓依侬不是没有爱情,只是放不下心头的白月光,才会两头讨好,把好好的婚姻搞得一地鸡毛。直至妻子郁郁而终,长女暴病身亡,儿子十年不得相见,说他不后悔、不惭愧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事已至此,祝庆祥赎罪无方解释无门,自此被迫绕着老丈人的势力范围走,除了不去想不去追忆,再没有别的好办法。

  反正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在两个女人之间稀里糊涂一世。哪怕白月光已经成了沾在餐桌一角的隔夜饭粒,还给他生了个败家子,变成此生的噩梦和枷锁,他也无力挣脱。

  “回去也好,回去也好。”祝庆祥讪讪开口:“晚上的酒会,你也来吧,多陪陪爸爸。”

  “不去了,”祝烨说:“腰不好,不能劳累。再说,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去给妈妈扫墓。”

  “呵,去扫墓就不累么?”祝煜终于找到机会呛声:“大晚上去扫墓,也不怕被鬼抓去。”

  周围都是生意上的朋友,祝庆祥这次没有吼他,只是狠狠的剐了他一眼。

  “你想我去?”祝烨毫不客气的回敬。

  他总是病弱谦逊的模样,唯有面对从小不对付的兄长,他才会露出骇人锋芒。

  祝煜语塞,他当然是不希望祝烨去抢他风头。

  剪彩仪式上,祝烨的表现也无可挑剔。镁光灯对着祝氏父子三人没完没了的闪,祝烨似乎是天生的贵族,面对媒体甚至比祝煜表现得还要从容。

  祝煜可以想见,横空出世的祝二公子必将抢占明天滨城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

  祝烨说他来去匆匆只为扫墓,鬼才信!扫墓为什么要挑今天?还特地来现场兜一圈耀武扬威!

  “祝烨!”无烟鞭炮响完之后,祝煜在漫天飞舞的彩色纸片中叫住他。

  祝烨扭头看他,那冰冷的眼神似在问:“什么事?”

  祝煜见亲爹正忙着交际没空搭理他,抢一步走到他身旁,沉声逼问:“你今天到底干嘛来搅场?你都有卓氏了,干嘛回来和我抢食?”

  “我说了,”祝烨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扫墓。”

  “扫墓为什么挑今天!”祝煜简直气得想去掐他那管苍白纤细的脖子,“既不是清明也不是鬼节,更不是你妈的忌日!”

  “你觉得不是她的忌日么?”祝烨如今很擅长用反问句,句句让人难以下咽。他的微表情牵起睫毛的颤动,一点粉红色的纸屑正好粘在上面,衬得他俊美的面容更加魅惑,那一点病态的阴柔为他增色三分。

  他觉得还不够近,主动贴到祝煜耳边,阴恻恻的说:“可我觉得,就是今天。”

  镁光灯在闪,拍到了这一幕。看起来像是祝氏兄弟感情很好的样子。

  祝煜想起来了,卓依侬的车祸确实是在春天。她在之后几个月的植物人生涯里,再也没机会睁开眼。

  所以祝烨觉得是今天,倒也没错。

  昔日卓依侬出事的日子,却成了祝氏揭幕的吉日,何其讽刺。

  那一瞬,祝煜从头冷到脚。他几乎可以肯定,祝烨是回来寻仇的。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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