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尾声(二)151

  姜虞心间一动,问道:“你是说,思余回到江家以后,九叔公才经常出关走动吗?”

  绿毛龟道:“是啊。也不知九爷瞧着这小坑货什么,连我都舍给他当灵宠了。”

  姜虞听完,若有所思,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她怀揣着心事回到屋中,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撸猫。

  撸着撸着,十三郎又溜到院子里找绿毛龟玩乐去了。

  午后黄昏,橘色的阳光洒落院中,窗前的芭蕉树迎着微风,簌簌而动。

  姜虞趴在窗下,手里捏着那片龙鳞,不知不觉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从东海出来以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主动去窥探前世、甚至前前世的记忆。

  于她而言,这些记忆都让人觉得陌生而遥远,偶尔身陷其中,一时错觉,仿佛能够感同身受,可实际上却还是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

  在梦中,她梦到了穿越异世后的第一世。

  她是胎穿的。

  最开始是颗圆乎乎的龙蛋,周遭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见,只能时不时听到细小的声音隔着蛋壳传进来。

  男人忧心忡忡:“我之前查阅过典籍,典籍中记载道,龙族产子,短则三月就能孵化,多的甚至要等十多年。三月之期也快到了吧,牠还不肯出来么?”

  啪——

  女人拍开男人的手,响起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别乱碰,小心碰坏了。”

  男人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是是是,娘子说得对,是我心急了。”

  “还有啊,别老是‘牠牠牠’的,是个女儿,也该给她取个名字了。”

  “唔……是女儿吗?还未孵化,娘子你是如何得知的?”

  女人娇俏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丝小小的得意:“我生的,我当然最清楚了。把手拿开,你吓着妹妹了!”

  玉盆里,圆滚滚的龙蛋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晃了晃,似乎有些不安。

  三月之期,转眼即至。

  姜虞终于“被孵化”了。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的面庞。

  女人分明满面欢欣,却故意用嫌弃的语气说道:“怎么皱乎乎的,全身红红,瞧着像只没毛的小老鼠。”

  男子从女人身后探出头来,伸手去勾女婴细如兰芽的手指,乐呵呵地说道:“娘子,不要用龙族的眼光来看嘛。依愚夫之见,妹妹生得可好了,长大一定像娘子,也是个大美人。”

  女人娇哼一声,说道:“我西海白龙族化形之后,样貌就没有丑陋的,用得着你说。”

  怀中的女婴忽然踢动双脚,“呜哇呜哇”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整张小脸都憋得通红。

  女人惊慌失色,手足无措:“别哭了,别哭了……”

  哄了半天,还不见消停。女人身心俱疲,将孩子往丈夫怀里一塞:“你来哄这小祖宗吧,我是拿她没办法了。”

  男人笑眯眯地接过女儿,双臂轻晃,轻声细语地说道:“妹妹不要怕,爹爹在呢,爹爹带你坐摇船好不好?”

  男人花样百出,一会吟诗颂词,一会唱山歌哼小调,一会又低声诵念佛经道典……

  女婴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过得良久,匀细的呼吸声响起,男人已累得出了一身汗。

  女人接过女儿,轻轻放入摇篮之中,惊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把这小讨债鬼哄睡的?她也太能哭了。”

  男人微笑道:“妹妹出生以前,我特地找了几位产婆,向她们讨教了很多。”

  “这育儿养儿之道,可大有讲究哩。”

  女人有些懊恼地说道:“早知道生孩子,养孩子这般受罪,我当初绝对不上你的当。”

  说完不解气,又捶了男人两拳。

  男人依旧笑眯眯的,好脾气地说道:“娘子轻些,仔细捶疼了手。”

  ……

  当小孩是件苦差事,当婴儿更是苦上加苦。

  吃得多,睡得多,爬不动,坐不起,记忆差,能看见的东西也有限。

  渐渐地,姜虞发现自己被这具小小的婴孩身体同化了,连穿越的记忆也日渐模糊。

  再多长两岁,她果然已经不太记得前尘往事,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孩子。

  爹娘宠爱,她自小便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碰见头老虎,都敢上去撩老虎的胡须。

  每日里爬高爬低,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常常被娘亲茱萸举着鸡毛掸子追得满山谷跑。

  童年的日子,虽然充满了鸡飞狗跳,却也充实快乐。

  直到有一日,姜冲夫妇隐居的山谷中忽然来了几位身着鱼鳞银甲的不速之客。

  彼时小姜虞并不知道,这将是她异世一生的分界点。

  她听从母亲的话,由江小少主护送,避开战火,取道捷径,回冬藏仙府避难。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个和江小少主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出现。

  小姜虞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她救过他,江小少主也救过他,可他不思感恩,竟还联合着太阴宫那些坏人来算计他们。

  被她揭露了丑恶面目之后,他非但不觉羞愧,反而打昏了她。

  等小姜虞再次清醒过来,便看到一个女人泪流满面,将她拥入怀中,哭泣道:“阿虞,你爹娘他们……他们殁了。”

  八岁的小姑娘尚且不懂死亡的含义,可是父母残破的尸体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这样的冲击便是成年人也受不住,更何况穿越记忆全失,心智退化到只有八岁的小姜虞。

  那之后,小姜虞夜夜噩梦,终日以泪洗面,原本丰盈的脸庞迅速消瘦下去。

  问雪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忍痛抽了小姜虞一魄。

  记忆被封印的那段日子,虽然并不见得有多快乐,但至少是轻松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管她怎么努力修炼,始终不见任何长进。

  后来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两位护府长老暗中交谈,言语中暗示:姜冲夫妇之死与问雪夫人脱不了干系。她之所以在修炼上难有长进,是因为姑母抽了她一魄,有意打压她。因为她的龙族血脉为世人忌惮,姑母担心她学有所成,将来不好掌控。

  这一句句冰冷的话语,撕裂了姑侄二人之间的温情面纱。

  她甚至不敢去向问雪夫人质问。

  怎么敢问呢?

  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就算与问雪夫人撕破脸皮,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问雪夫人就会把那一魄还给她吗?

  可就算如此,姜虞还是不肯认命。

  出嫁前夕,她几经周折,终于从祠堂中盗走了封印着一魄的莲花灯座,趁着问雪夫人尚未发现,跳上江家的迎亲飞舟。

  她以为山高水远,取回一魄,从此便是天地自在,终有一日,她能够有底气地站在问雪夫人面前,向她质问当年父母逝世的真相。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魄归体,带给她的是更难以解决的问题。

  她无法接受自己嫁给了一个杀人如麻的骗子,这骗子害死了江小少主,却还堂而皇之地接手了兄长的一切。

  姜虞生了“心魔”。

  这“心魔”蛊惑她诱惑他,折磨他;蛊惑她从眉山夫人那里盗走他的本元命灯;蛊惑她动手杀了他。

  可姜虞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手。

  ……

  少年的手指落到姜虞脸上时,姜虞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悲伤的情绪还来不及褪去,少女目泛盈光,怔怔地望着少年流泪。

  江玄一边笨拙地用手帕为她拭泪,一边捧着她的脸,低声问道:“做噩梦了吗?怎么哭了?”

  姜虞摇了摇头,那一刻,心中忽然下定决心: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那些记忆,就永远埋藏起来吧。

  姜虞摇了摇头,哽咽道:“长老会已经结束了吗?结果如何?”

  江玄垂眸看她,默不作声。

  姜虞心中一紧,抓着他的袖子道:“他们不肯借吗?”

  这一吓,连哭也忘了。

  江玄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不归寺愿意出借灯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需要搬到罗汉洞府闭关,由十位金刚长老助我一起炼化灯芯。这一闭关,我们可能数年都见不上面了。”

  姜虞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有什么。你在罗汉洞里闭关,我就在罗汉洞外闭关。几年而已,弹指之间就过去了。”

  少年低头,在少女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呢喃道:“阿虞……”

  姜虞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左顾右盼,问道:“咦,我的白龙鳞呢?”

  她记得睡过去之前,手里是拿着那片白龙鳞的。

  江玄指着窗台上一小撮银沙般的细屑,挑眉道:“是这个吗?”

  姜虞“啊”了一声,正要扑过去捻起那撮“沙子”,窗外忽然吹进一阵风来,那银沙便被吹散了,洋洋洒洒地落入风中,再也无从拾起。

  姜虞怔愣良久,叹出一口气道:“算了,罢了。”

  江玄问她:“你很在意‘九叔公’的来历吗?”

  姜虞瞄了他一眼,还是把心里话都咽回去了。

  她知道梵海青灯的灯芯可以逆转时空,知道江玄“曾经”借助过灯芯的力量,但眼前的少年,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姜虞决定后面找个机会,把那些“前世”的记忆重新封印起来,束之高阁。

  三日之后,江玄便和不归寺的长老一起,进入罗汉洞秘境。

  姜虞也在罗汉洞外搭了间竹屋,平日里就养养乌龟,逗逗猫,高兴时便炼制一两样法器送人,偶尔也和不归寺的僧人一起听经打座。

  有些小沙弥知道她是龙族,一开始还有些惧怕,后来见她脾气好,为人又慷慨,渐渐地便和她打成一团,时不时地便跑到她这竹屋来蹭法器。

  “姜二小姐,我……我”,因为紧张,站在廊下的小沙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能讨一根和空空如也师叔一样的金刚降魔杵吗?”

  他馋师叔的法器好多年了。

  姜虞笑道:“行啊,但是你得给我挑三个月的水。”

  空空如也摇头道:“什么样的法器不是最重要的,心境的修炼才是关键。智能,你着相了。”

  小沙弥聆听师叔教导,举起手竖在胸前,心不在焉,频频点头道:“师叔说的是。姜二小姐,那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法器呢?”

  姜虞道:“我没炼过金刚降魔杵,却是说不准,怎么着,也要几个月吧。你且耐心等待吧,难道我还会诓骗你不成?”

  小沙弥脸蛋红红的,挑起墙角两只水桶,健步如飞,兴冲冲地走了。

  “那我挑水去啦!”

  空空如也直叹气:“这个智能,做早课倒是从未见过他这么积极主动的。”

  姜虞见那小沙弥去得远了,脸上笑容慢慢淡去,忽然出声问道:“之前你同我说过,梵海青灯有逆转时空的大能,那只有灯芯,也能办到吗?”

  空空如也斟酌道:“我曾听师父提起过,若只有灯芯的话,只怕会出问题。本身逆转时空,便是有违天道之举。使用者即便能逆转时空,也未必能保证所逆转的时空是他想要的。”

  “灯芯的灵火,可能温养魂魄?”

  这也是个奇怪的问题。

  这问题空空如也确实不知,只能如实以告,回去请教过师父,第二日又特地转来姜虞这里,同她说道:“昨夜我问过师父,灯芯的灵火中集结了佛宗的大誓愿之能,确实能够温养破碎的魂魄。只不过千百年来,从来没人这么做过。”

  少女听完后,好一阵失魂落魄,后来又有数日闭门不出,将空空如也吓了好大一跳。

  等到过几日,她终于肯开门迎客,空空如也小小地观察了一番,总觉得少女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虞施主,你之前,为什么要问我那样的问题?”

  少女却一脸迷茫地反问他:“我问了什么?”

  空空如也怕再引得她心绪不宁,便不敢再提起,只含混地说没问什么。

  ……

  这一晃,便是一年过去了。

  这日夜间,春雷阵阵。

  姜虞忽然清醒过来,披上衣裳,撑起油纸伞,正打算走去罗汉洞前瞧上一瞧,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一记沉闷的雷鸣,紧接着,一条巨龙般的白电撕裂天幕,劈向后山的罗汉洞。

  这迹象……

  这是修士渡劫之象!

  劫雷一道紧接一道,劈打在罗汉洞上头,岩石崩裂,沿着山坡滚落下来。

  暴雨滂沱,仿佛山洪倒灌。

  姜虞将伞一丢,化出龙身飞向后山。

  不归寺的长老都被这天劫惊动了,纷纷朝罗汉洞赶来,往罗汉洞外一座,全身皮肤倏然变色,变成一种似铜非铜,似金非金的颜色,宛如一座金铜打造的罗汉像。

  天雷劈落在罗汉洞上空,分作数十道,劈向环坐在洞外的僧人。

  姜虞飞身落下,化回人身,找了个空位坐进去,和诸位僧人一起护法。

  今夜的天雷威力惊人,几乎不亚于她之前金丹渡劫的时候,每一记都劈得她身上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泛白,这场劫雷才终于结束了。

  护法的长老们纷纷倒地,金刚之身还未收起,“砰”的一声,跟打鼓似的,砸得地面下陷,石砖碎裂。

  姜虞也觉得倦极,累极,才起身,便觉眼前一黑。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怕是要晕。

  心念一动,正要将十三郎召过来,便觉身后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子,一双健壮的手臂拥住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姜虞勾住少年脖子,迷迷糊糊地问道:“不是说要好几年,怎么才一年就出来了?”

  少年低声道道:“想你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背后却是无数艰辛血汗,炼化灯芯,九死一生,其间的艰难,说上三天三夜,只怕也说不完。

  但这些事情,少年并不打算告诉她。

  “守了一夜的天劫,累了吧?你睡一会吧。”

  少女将脸埋在少年胸前,小猫似地蹭了蹭:“嗯。”

  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二人又在不归寺中住了几日,拜谢了住持和诸位长老,启程离开了不归寺。

  二人才踏出不归寺大门,身后便跟上来一串小沙弥,都是曾经拜托过姜虞帮忙炼制法器的。

  小沙弥们推举空空如也为代表,结伴来向姜虞辞别。

  出家人,说不来太多动听的辞别之语,空空如也将众人所赠的经书、佛珠交到姜虞手中,低声道:“阿弥陀佛,祝两位施主一路平安,此后风雨顺遂,前程似锦。”

  姜虞接过东西,回祝道:“也祝诸位万事如意,今后早课不迟到,炼体气不喘,小考全都会……”

  空空如也赶紧打住她:“虞施主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这些师侄可都要哭了。明日便有一场小考,负责考核的长老据说非常之严格、严厉。”

  姜虞抿唇而笑:“那我才更要祝他们好运呀。”

  一个小沙弥牵着头青年走过来,把缰绳往姜虞手里一塞,道:“送你们。”

  姜虞看着那头嘴巴正嚼个不停的青牛,无语道:“这是什么?”

  送牛的小沙弥显然是个话少的,闻言道:“牛。”

  姜虞:……

  “我看得出来它是牛,我是问,送牛做什么?”

  小沙弥:“哦……坐骑。”

  姜虞回头望江玄一眼,有点难以想象,少年骑牛,会是什么场景。

  但众人盛情难却,姜虞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将这头“坐骑”收下了。

  起初还是姜虞牵着这头青牛走,但无奈它实在走得太慢,慢到姜虞走三步,就要停下来等它一下。

  到最后,姜虞终于受不了了,把缰绳往少年面前一递,撒娇道:“我可支使不动这坐骑了,还是你来吧。”

  少年却将双手往背后一手,负手身后,似笑非笑道:“谁收的牛,谁管,这可不是我收的。”

  姜虞“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道:“才一年,你就不爱我了。”

  江玄学她道:“才一年,你倒是和这些小和尚相处甚欢,怕是乐不思蜀,都没想起我过吧。”

  姜虞眯起双眼,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酸呢。”

第147章 尾声(二)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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