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二更)

  卫鲁战事, 三族一边与卫太子接洽, 一边使人去求郑国大夫武吉, 希望郑国大夫能做个中间人。

  悼公还没登基前, 与这个武吉是好朋友,所以当他风尘仆仆来到濮阳,卫公热情地接见了他。

  酒热正酣,武吉对卫公说:“我进城时, 见濮阳城墙整齐,百姓安居乐业, 足见在卫公治理下, 卫国百姓何等幸福。”

  “与几年前民不聊生相比, 如今真幸福啊!”

  卫国刚刚丰收,卫公就像躺在粮堆上睡觉的耗子, 笑得见牙不见眼:“武吉夸张了,与富饶的郑国相比, 卫国还差得远呐!”

  “唉, 可惜。”武吉重重叹了口气, 以袖掩口, 饮了一爵酒。

  悼公奇道:“你可惜什么?”

  武吉唉声叹气:“我为卫国百姓好不容易得到和平、安宁, 又立马要失去, 而感到可惜!”

  朝臣面面相觑, 悼公问他:“你把话说清楚。”

  “在这之前, 武吉想对卫公说一个故事。”武吉放下青铜爵, 绘声绘色道:“武吉来时路过西河, 见河边水草丰美,风光秀丽。”

  “河床上,一只大蚌从水里爬出来,正在晒太阳。我正想上前,不料一只白鹬鸟飞过来,一口啄住了蚌肉!”(注)

  卫公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想必鹬鸟将蚌肉吞下了吧?”

  “没有。”武吉摇头,双手做河蚌状一拍:“河蚌将壳狠狠合上,将鹬鸟的嘴夹住了!”

  卫公听得惊奇,武吉继续说:“这只老河蚌的壳十分坚硬,鹬鸟无法飞走,又吃不到蚌肉,河蚌离开了水也活不了多久,可双方就是谁也不放过谁。”

  “最后呢?”卫公追问。

  “最后啊。”武吉卖了个关子:“最后我看见一个渔夫,他一把将河蚌与鹬鸟捉住,带回家烧着吃了!”

  “哈哈哈哈!”卫公哈哈大笑:“河蚌与鹬鸟皆蠢。”

  “是啊,卫公英明。”武吉拱手,随即道出了背后隐喻:“在武吉看来,卫国与鲁国的战争就像河蚌与鹬鸟,谁都不服谁。”

  “此时,若是与卫鲁有罅隙的宋国一举发兵,就如那老渔夫一般,可将河蚌、鹬鸟一网打尽!”

  “岂不两败俱伤?”

  卫公点点头,若有所思。

  “鲁公现在邹国避难,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孟武伯已派人去请国君回来,这场闹剧该平息了!”武吉苦口婆心。

  公子宁在席间问:“武吉大夫有话直说。”

  卫公迷迷糊糊,太容易被套话,武吉说了一大通还不直击重点,他便直接发问了。

  “好。”武吉站起来,拱手道:“三桓有意与卫国议和,双方十年内不发生战争,休养生息,养民以富国。”

  “不过卫太子的态度,似乎有些坚决……武吉这才远赴卫国,来劝卫公。”

  “原来武吉大夫是这个意思。”卫公听懂了,他说:“不过太子在前方打仗,我们后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对战场指手画脚,好像不是明智之举。”

  武吉一惊,卫国朝臣都是一惊,大吉祥物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有理有据了?

  “你与寡人多年未见,不如最近就在濮阳好生休息,多住几天,寡人新得了好些有趣玩意儿,有一个叫「厕所」,你一定没见过!”

  “一会带你去瞧瞧呐!”

  武吉语塞,议和的事就这样被耽搁下了。

  送走郑国人,所有卫国官员都松了一口气,悼公肉眼可见地生气:“东明战事,太子还没败呢!议和,议哪门子和!”

  “不过老臣觉得,武吉说得也有理。”公子宁分析道。

  “如今宋国虎视眈眈,竟直接拒绝了卫国商人入境,可见其态度。”

  “虽有百越国相助,可越国打下的城池没多久又被夺回去了,实在不算乐观。”

  悼公问:“宁君的意思,我们要同他议和?”

  “丞相,你觉得呢?”悼公转向一直不说话的李丞相。

  李绰闻言拱手:“战,有战的好处,议和,当然也有议和的好处。”

  其实内心里,李绰是偏向议和的。

  太子与鲁公合作,压根没经过内阁的同意。

  就像武吉说的,卫国百姓刚刚得到和平,变法、郡县、分田、军功,生活刚有点起色,此时打仗,无异于老树刚刚逢春,就立马遭了霜冻。

  “原来你们的意见是这样。”卫公不说同意,也不反对:“寡人明白了。”

  回后宫后,轩辕王后也听说了此事,她同样询问卫公的意见。

  二人虽然因为付雅的事有些摩擦,但在家国大义面前,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太子不点头,寡人不同意。”卫公道,他总是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的太子。

  “寡人的大哥做太子时,常受君父猜忌,君父文韬武略,在位二十年韬光养晦,使卫国稳定强大,可他听信权臣谗言,将大哥杀了。”

  “大哥死后,五哥做了太子,他依然没能善终。”

  十年前卫国之乱,皆因乱了君位「父传子」的伦理纲常,灵公直接把王位传给孙子,致使他的二十几个儿子内斗。

  最后让别国占了便宜。

  “公室、公族、内阁、三公、九卿、满朝文武、遍野子民,寡人拥有整个卫国,但唯一能全部信赖的,必须是自己的儿子。”

  这是卫公自登基以来就秉承的观念,所以在慕容野提出与鲁公合作的时候,他虽然不太同意,还是交出了虎符。

  轩辕王后沉默了半天,说:“野儿是个好孩子,以后也会是个好君主。”

  卫公哼唧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

  信枭,又一次来了。

  李燕玉取下脚上的小信筒,把它放走。

  忽然,殿里的薄纱动了动:“谁!”

  季卓像鬼魅一样从柱子后面出现:“你一直在和外面联系?”

  “所以被困在这里毫无施展之力的,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吧?”季卓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你在跟谁联系?”

  李燕玉将羊皮卷成一团,然后取出火折子打算烧掉:“跟你有关系吗?”

  季卓几个箭步冲上来拍掉了火焰,夺过那张羊皮:“……”

  “孟氏?”羊皮上的小字令他愤怒。

  他一把卡住李燕玉的脖子:“效忠季氏的你,为何与孟武伯私下有来往?嗯?”

  李燕玉任他卡着:“现在问这个有用吗?你的季氏能助我们出去?”

  “你什么意思?”季卓掐着她,皱眉。

  “承认吧,你不如季康,更不如季肥。”李燕玉的声音像烧焦的木头,又像撕裂的锦帛:“季氏有几万族人,真正想着救你的寥寥无几。”

  季卓被她戳中痛脚,手上更用力:“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们……要出去,只能借助孟、叔两族,那我与他们有合同……错了、吗?”李燕玉挣扎着,忽然被季卓一把推开。

  “出去才能有活路,季子。”李燕玉捂着胸口咳嗽,二人在黑暗里对视。

  季卓冷笑,已经无法全然相信这个女人:“好啊,我再信你一次,看你如何把我们救出囹圄。”

  .

  信枭在濮阳城上空扑棱棱地飞,忽然天边打起闷雷。

  马上要下雨了,它赶紧降落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用口水梳理羽毛。

  打雷声李锦乐也听到了,他提着灯笼在时月院子里摘棉花,高声叫:“快去叫人帮忙!多叫几个,一会要下雨了。”

  青奴背着小背篓,里面是雪白的棉花:“怎么办呀二少爷,这太多了,根本摘不完!”

  时月当时种了四排棉花,还有墙根下零散几棵,别看数量少,产量可真不少!

  前些日子一直没时间收,等李锦乐想起来,棉花基本都枯萎在地里了。

  一棵棉花有上、中、下三层棉,底层接近泥土地面,品相最差,而顶端棉吐絮不完整,品相也很一般,需要把这两种分开摘。

  而最优质的就是中层棉,它们吐絮完整,雪白雪白的,品相非常好,这又需要单独放一边。

  李锦乐沉吟了一下:“把棉花树砍了吧,拿进屋慢慢摘。”

  家仆全过来帮忙砍棉花树,一时间院子里热火朝天,青奴背着小背篓,小声嘀咕:“姑娘要是看见棉花丰收了,肯定很高兴……”

  李时月带走了银杏,却没把青奴带走,她在太子宫里呆了一段时间,被白银送回李家。

  李锦乐拍拍她的肩:“月儿以前把种棉花的事交给你了,还不去监督他们。”

  青奴心说也对,跑到地里:“你们轻点呀,别弄脏了!”

  “轰隆隆!”天边闷雷炸响,随后刮起大风。

  李锦乐站在屋檐下盯着,眼前忽然掉下个黑乎乎的东西,它重重砸在地上,“砰”的一声。

  朝地上一看,居然是只鸟?

  小厮惊叫:“二公子,是信枭诶!”

  “信枭?拿来拿来!”李锦乐放下棉花筐,抓住了那只信枭。

  它不知是饿的,还是被雷吓到了,直愣愣从屋顶摔了下来。

  李锦乐翻着它脚上的信筒,是空的。

  小厮咦道:“怪了,正常人家的信枭,脚上信筒都会刻家纹,免得误落入别人家里,这只怎么没有标志呢?”

  李锦乐沉吟道:“拿个笼子装起来,我明天提去见孙子敬。”

  “他家养信枭,对这个熟。”

  .

  翌日,李锦乐提着新鸟跑去见孙子敬了。

  孙子敬听他说完来意,差点翻脸:“濮阳城有信枭的人家,没上百也有几十吧,近百只信枭,你让我看什么啊?”

  可当李锦乐把鸟拿出来以后,孙子敬不说话了。

  信枭用来传信,可在小城池里来回飞的信枭,与两地之间传战报的大信枭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李锦乐意外逮到的这只,明显是用来传战报的。

  它的爪子像尖刀一样锋利,翅膀张开比人还长!

  这么优秀的信枭,信筒上居然没有主人家的标志。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偷偷传递消息?”李锦乐猜测。

  自从扣押了鲁国使团,濮阳城从上到下都进入了紧张的戒备状态,来往人口全部要盘查,生怕什么可疑人物坏事。

  没想到防住了人,却没防住鸟。

  “信枭一般半夜飞行,白天休息,那个时辰人们都睡了,难怪一直没人发现。”孙子敬道。

  “送消息的人是不是快出发了?”孙子敬问身边人,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他说:“将它一起送去东明,让太子看看。”

  .

  卫鲁战事紧张,叶邑一片祥和。

  清早天没亮,时月开始磨豆腐。

  做豆腐是已经熟练的事了,她和银杏配合,石磨‘吱悠吱悠’转,磨出了白花花的豆浆。

  架锅烧火的时候,她看见叶黎来了。

  叶家人簇拥着他,叶黎是来抚恤河工的,隔着篱笆,她看见叶黎给谢大婶送了银钱,又低声抚慰了几句。

  河水伤人频有发生,但兴修航运却是势在必行的。

  谢大婶不知说了什么,谢家众人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叶黎身边人的脸色也黑了下来。

  接着,谢大婶潸然泪下,情绪激动时甚至打翻了叶黎给的财帛。

  叶黎被家仆护到一边,他向谢大婶躬身:“抱歉,没能救起你儿子,当真是叶家的错。”

  “但楚国兴修航运势在必行,只能……对不住谢家三郎了!”说完,叶黎转身就走。

  时月后来听说了澧水上的惨案——秋冬水位降低,运输粮食的舸船(音:葛)常会在叶邑段搁浅、触礁。

  这就需要大量的河工下河清理礁石,或是拖拽舸船至开阔水域。

  无论哪种都是辛苦而又危险的活,谢三郎就是下河清理礁石时,被水卷走的。

  古人迷信,不懂水底下有暗流,只当河伯大人发怒,出来收人了。

  叶黎刚才被谢大婶破口大骂了一顿,心情不是很好。

  边走边吩咐:“准备祭河伯。”

  “祭河伯?”身旁人犹豫道:“可今年已经祭过两次了,再祭岂不是……”

  叶黎也很郁闷:“不然怎么办?明年王上艅艎(音:鱼黄)南下,整条航运只有叶邑段迟迟修不好,我们是要负责任的!”

  边说着,叶黎准备离开,谢大婶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哭声令人难过。

  叶黎说又要祭河伯,这可把村里人吓坏了,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小公子留步!”

  叶黎被留住:“老村长?”

  时月看他被留住了,问:“那是怎么了?”

  “因为叶黎说要祭河神禳灾!”十六刚从凑热闹的人堆里回来,迫不及待说着他打听到的事。

  禳灾就是消灾,一般以祭祀作为形式,希望神灵宽恕罪行,不要再降下灾祸。

  “你们知道楚国是怎么祭河伯的吗?”

  时月在卫国时,常听李绰斥骂荆楚乃南蛮之地,常以生人做祭,她皱眉道:“不会是祭人吧?”

  “你怎么知道?”十六惊奇:“传说河伯姓冯,浴水而溺,就成了河伯。”

  “楚人认为凡水上有灾,多是河伯发怒。”

  “叶邑祭河伯,是挑一个十二三岁的,阴时阴月生的少女,与村中冯姓男子交.媾后,再将她投入澧水。”

  银杏尖叫:“什么啊,真野蛮!”

  “人祭就算了,还……还要那样折辱她!”

  “为什么是冯姓?”时月不解。

  “听说是因为河神姓冯。”十六说道。

  “加上冯族是祭司,我听他们的意思,这个冯姓人家像是被认为成河伯的族人,在叶邑地位很高。”

  老村长是来求情的,因为村里阴时阴月生的女孩所剩无几,刚好谢家还有两个。

  这两个女孩时月昨晚也见过,正是她们陪着谢大婶跪在灵堂上。

  “这……”时月问十六:“谢家不会死了个三郎,还要出女孩子生祭吧?”

  “这太荒唐了!”

  叶黎听说村里合适的女孩子只剩谢家两个以后,也很犹豫:“当真没有别人了吗?”

  老村长叹气:“这两年澧水灾患频频,仅去年就祭了两次,村中人家多将女孩早早嫁出去了,哪还有别人呐……”

  谢家的两个女孩是二郎的女儿,他前年也死在河工上,两个女孩还在三年孝期,所以没能及时定亲。

  “小公子,谢家遭逢大难,这次选人就不从谢家出了吧?”

  叶黎很犹豫,他挥退老村长:“您让我再想想。”

  他一个人,走着走着就靠近了时家的篱笆。

  时月灵机一动,边用木勺搅动豆浆,边高声唱道:“「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注)

  她清亮的声音传出篱笆墙,传入了叶黎的耳朵里。

  空气里弥漫着豆子的香味,叶黎停下脚步。

  “公子,那是墨先生带来的那户人家。”身旁家仆提醒道。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哀今之人,胡憯(音:惨)莫惩?」”

  豆浆在釜中翻滚,时月用木勺舀了一些起来放凉。

  银杏边烧火,边配合时月敲打节奏:“笃笃,笃笃。”

  叶黎隔着时家的后院柴门,厉声质问:“哀今之人,胡憯莫惩,你好大的口气!”

  时月抬头望去,拭着额上的汗水:“叶公子?”

  家仆推开时家的门,叶黎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执政者不能自警?”

  时月哼唧的几句出自《诗经》,大体意思是说现在有天灾**,乃是上位者治政不利,矛头之指叶邑的主人,也难怪叶黎会这么生气。

  时月低头:“若想听此事的解法,就请进来坐坐吧。”

  她盛出了一碗白生生的豆浆:“粗碗陋食,还请叶公子别嫌弃。”

第79章 079(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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