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一更)

  时月被牛老太医拽进来以后, 才发现太医们忙得井然有序, 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 磨药的磨药, 压根用不上她。

  时月:“……那您叫我进来干嘛?”

  牛老太医一吹胡子:“你还想在外面跟她吵架不成?”

  其中一个太医让开身子, 时月这才看到慕容野居然醒着。

  他趴在床上,太医正在处理他背上的伤,歪着头, 深邃的双眼盯着时月,看不清情绪。

  “殿下您忍着点,刺破燎泡可能会有点疼。”太医按着他的肩, 轻声道。

  慕容野闷声不吭,脸上全是烟熏出来的碳黑, 然后被他的汗打湿, 整个人像刚从煤里爬上来似的。

  “等等。”时月上前, 太医捏着针,正要刺开他的伤。

  “刺开水泡是什么疗法, 不刺不行吗?”卫生条件这么差,也真不怕细菌感染。

  “这……”要扎针的太医看向牛老太医:“不刺破,药进不去。”

  “那起码要把伤口洗干净吧,这些细……脏东西会要了他命的。”

  时月阻拦道, 看了眼慕容野虚弱的脸色:“有迷药吗, 把你们殿下药倒吧。”

  牛老太医:“??”

  “李时月。”慕容野眼含凌厉:“你敢?”

  “这么大一片伤, 你不疼啊?”时月挽起袖子, 用手帕拧水给他擦脸:“少给你喂一点, 听话。”

  慕容野的嘴唇疼得苍白,微微颤抖:“不必,直接来!”

  他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烧伤,估计是被燃烧的木头砸到的,周围则像衣裳着火后燎出的水泡。

  血痂和黄水黏连在一起,狰狞又可怖。

  “你忍得住?”时月问,叫银杏去取一些精盐过来。

  他重新合上眼,浑身肌肉微微一紧,像是做好了准备。

  精盐无比珍贵,普通贵族吃的都是盐卤,贫民百姓只有咸土可食,也就时月吃不惯盐卤那股苦味,自己提纯了一些。

  它被收藏在一只小小的陶罐里,晶体雪白雪白的。

  “打些凉白开来。”时月说着,取出她专门做来搞配比的陶碗和小勺子,用滚烫开水消毒了一遍。

  烧伤不能用酒消毒,因为刺激性太强,时月准备配一些生理盐水给慕容野洗伤口。

  盐和水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一百一十,搅好后时月将它端给太医:“拿这个给他洗伤口,不疼的。”

  牛老太医拂开旁人,亲自上手:“这是什么?”

  “这叫生理盐水。”时月解释道,用手帕盖住了慕容野的脸:“别看,睡一会。”

  牛老太医摸出一把小银刀,给时月打眼色——有一部分伤口烧得太厉害,要把粘连在一起的血痂切除掉。

  时月点头,边用绢子擦洗伤口,牛老太医跟在后面手起刀落。

  “!”慕容野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双拳,背上肌肉绷紧,像蓄势待发的豹子。

  时月嘀咕说:“早说了喂迷药吧。”

  他一疼,背上的肌肉便无意识收紧,令伤口更难处理,时月只好呼噜呼噜没伤的地方:“不疼,放松。”

  “何谓生理盐水?”牛老太医边下刀子,边跟时月闲话。

  时月配合他闲聊:“老太医尝过眼泪吗,就和它差不多咸。”

  “是与我们的眼泪、汗水之类的体液,咸度最接近的一种盐水,用来洗伤口,不会刺激。”

  时月原想解释「消毒」的概念,但解释这个必须配套「细菌」和「细胞」的知识,相当于重新给他们建立一整套认知系统,短时间内哪能解释得清楚?

  慕容野又疼得发起抖来,牛老太医和李时月的闲聊能帮他放松精神,别总关注背上的伤口。

  可是疼痛是实打实的,刀也确确实实割在他身上,忍得牙关直打颤。

  时月往他身边一坐,一手摸着他的脸:“别怕。”

  慕容野抬起像狼一样凶恶的眼:“闭嘴……”

  牛老太医看他疼得太厉害,都想收手下次再来,时月不让他停手:“您再等伤口要愈合了,快,一次弄完。”

  他背上的伤八成是燎泡,这个只要保证别二次感染就好了。

  另外两成才是需要清创的,牛老太医一咬牙,继续处理这些伤口。

  等两人折腾完,时月才发现慕容野疼昏过去了。

  “早喝药不就得了,这倔劲儿。”她摇摇头,把用剩下的盐水用来给他擦洗别的伤口。

  再洒上有助伤口愈合的药粉,包扎一下,他这伤就算处理好了。

  时月扶着腰走出去,赤金他们一下围了上来:“殿下怎么样?”

  他脸上也满是血污,时月看了一眼:“进去让太医给你上药,殿下他没事。”

  赤金松了口气,贴着门进去了,齐松烟频频张望,她也想进去。

  时月故意挡住她视线:“你还留在这做什么?不用回去伺候你姑姑?”

  齐松烟一愣,想留下来又着实没理由,又羞又愤,跺着脚跑了。

  腰太疼了,时月边揉边往寝宫走:“白银,你跟我来。”

  “……是。”白银跟上去。

  寝宫里,银杏打来干净的水,挽起时月的袖子为她洗手,又用凉凉的帕子擦了脸,时月顿时精神了不少。

  她在摇椅上坐下,舒服地往后一躺:“坐。”

  银杏给白银拖来小杌子,又端给他一碗水:“喏,喝吧。”

  白银又高又大,蹲在小小的杌子上,像什么憨态可掬的大型犬类。

  时月轻轻摇着扇子:“今儿,是怎么回事啊?”

  好端端的,又是着火又是受伤的,可真热闹。

  银杏剥了一只橘子,放在时月手边,轻声:“新上来的,酸甜正好,您尝尝。”

  时月拈了一瓣,朝白银斜去一眼:“说啊。”

  白银硬着头皮:“今早……烟姑娘想请殿下去扬雪院,被殿下拒绝了。”

  “没想到,扬雪院就走了水。”

  时月把橘子塞进嘴里:“白银,我听你这话,怎么像怀疑这把火是齐雪放的,只为逼着殿下过去似的。”

  白银说:“您聪慧,基本就是这样。”

  时月吃橘子的动作一顿,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她疯了?”

  “那齐雪呢,如愿死了吗?”

  “夫人受了惊吓,别的倒是没事。”白银道。

  时月吃着酸酸甜甜的橘子,啧啧摇头。

  慕容野是摊上了个什么极品亲妈,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银杏乖乖地给她摇扇子,清风徐徐,时月有些犯困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守着吧。”

  “是,属下告退。”白银放下碗,起身出去了。

  他刚出去不久,青奴“噔噔噔”从门外跑进来,摇醒了时月:“姑娘!”

  时月掀开眼皮:“小丫头,你又上哪听闲篇儿去了?”

  青奴贴在时月身边,眉飞色舞:“哪有,奴婢就是……听说了点往事!”

  “说来听听。”时月合上眼,准备当睡前故事听。

  “今日这火,烧得可蹊跷了呢。”

  青奴神神秘秘说∶“您知道是谁放的吗?”

  “齐雪?”时月含笑。

  “啊……您怎么知道?”青奴的脸一下就垮了∶“奴婢还以为您会很惊讶呢。”

  “就一疯子,我惊讶什么。”时月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实际上她刚从白银那知道。。

  “但您一定不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放火烧自己了!”

  时月转过去∶“哦?”

  “听说十几年前,宫里也着过一次火,就是她亲手点的,当时拉着太子殿下,要一起去死呢。”

  “今儿扬雪院着火,有不少宫人听到殿下说要拉着雪夫人一起死。”

  “雪夫人被救出来后,都吓坏了!不停地骂骂咧咧。”青奴小嘴叭叭的,把打听到的东西全说了。

  时月听得都精神起来了,回想起慕容野惨兮兮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什么。

  小时候摊上这么一个妈,任谁也会有心理阴影吧。

  也难怪他性子长成这样了。

  青奴说:“要奴婢说啊,她就是那种敢说不敢做的人,就会用死来逼别人就范!”

  时月点头同意。

  主仆三人正闲话,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强闯了太子宫。

  不一会儿,跑进来一个宫女:“二姑娘,您快去看看吧!烟姑娘和雪夫人来了,奴婢们拦都拦不住!”

  哟呵,舞到她眼前来了?

  时月晃了晃摇椅,悠哉悠哉:“我跟她们熟吗?不见。”

  “可是奴婢们拦不住……”宫女为难。

  “拦不住?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两个人都拦不住?”时月一挑眉,眼神忽然变锐利。

  通禀的宫女还想说服她:“可是……”

  时月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无非是觉得齐雪是殿下的生母,你们得罪不起。”

  “干脆让姑娘我亲自对付她?无论好坏都与你们无干,是不是?”

  时月笑着,忽然变了脸色:“那我养你们有什么用?都去永巷当浣衣婢算了!”

  “姑娘饶命!”宫女立马跪了下去:“不是这样的,奴婢们万万不敢这么想!”

  “齐雪是什么东西?齐松烟又是什么东西?”时月训道:“君上后宫里有这号人?”

  从当年自请上山后,悼公的妻妾就没齐雪这号人了,后来他登基,皇家玉碟上当然也没齐雪的名字。

  这些年众人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才默许了‘雪夫人’的存在。

  “没……没有。”宫女抖如筛糠。

  时月扬眉道:“既然没有,不赶出去是想留她们吃饭呐?”

  “是,是!奴婢这就去!”通禀宫女连滚带爬跑了。

  青奴和银杏张大了嘴:“哇。”

  “姑娘好厉害啊!”青奴满脸崇拜,银杏用力点头。

  以前在李家,丫头们自有林氏调.教好了送到时月眼前,她对身边人一直挺宽容的,对起居要求也不太高,加上强龙不压地头蛇,就一直没抽出手整顿这些宫女。

  不想没时间整顿,这些拜高踩低的还以为她好欺负了,先有紫鹃光天化日之下绑人,后有齐雪姑侄闯宫,真当她软柿子呐?

  “吩咐下去,扬雪院的任何人,都不许进太子宫的大门!”

  “她齐雪不是想死吗?”时月又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在门口备条麻绳,让她实在忍不住的话,就自己挂门上吧。”

  .

  在时月的强压政策下,太子宫总算安宁了两天。

  听说第一天,齐雪还真把麻绳抛过了房梁,结果守门侍卫贴心地搬来了凳子,生怕她吊不死。

  齐雪当时就崩溃了,以死相逼这么多年,无往不利,居然在这里踢了铁板!

  时月边听边笑:“以前无往不利,那是有人惯着呐。”

  她搅了搅药汁,往慕容野嘴里倒:“殿下,你说是不是?”

  这个惯着的人,无疑就是慕容野,他们两母子真是相辅相成,共同进步。

  慕容野后背被捆得像木乃伊,趴在矮榻上,像个病歪歪的大老虎。

  药汁里加了一味黄连,苦得人胆汁都要呕出来了,他喝了一口以后就拒绝再喝。

  时月搅了搅粗壮的药渣们,温柔地说:“良药苦口,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慕容野瞪着她,被时月强行掰开嘴,药渣全填了进去。

  “……咳咳,咳!”他一下被呛住,咳得眼睛都红了,可怜兮兮的。

  时月总算舒坦了一点,摸摸他的头:“睡吧,我还有事忙。”

  “你要……去干什么?”

  慕容野在她背后问,声音有些嘶哑,一说话苦味就往上返,他忍下干呕的欲.望。

  时月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把我的精盐都用光了?我今天打算熬点盐呐。”

  先秦时期制盐,是沿海几个国家的专属,像卫国地理位置不靠海,想要盐就只能从海边国家购买。

  之前跟莒国买,现在准备跟齐国买。

  海边国家,如莒国,出售给卫国的盐制品主要有两种,一是陶罐装的盐卤,二是麻包装过来的咸土。

  盐卤是煮过的海水,盐浓度高,可以直接烧菜,价格比较贵,是各国贵族普遍使用的盐制品。

第39章 039(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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