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两人最终选定了一间客栈住下来。

  客栈人不多,冷冷清清的,镇上本来外人来得也少,住店的人更少,多半吃个饭就走了。

  许久未曾有生意上门,客栈里的伙计们都有些懒懒散散的,等谢长亭进了客栈后,伙计们顿时来精神了,一蜂窝跑上来询问:“客官,吃点什么,小店什么都有。”

  谢长亭道:“吃什么都行,先给我们安排两间房吧,要住店。”

  “好勒!”一名年轻伙计利索地安排去了。

  其实客栈并不大,总的加起来也就四个人,两名伙计,客栈老板再加一名厨子。

  厨房那么大,却只有一名厨子,可见生意是非常之差了。

  店里连账房先生都没有,客栈老板只好亲自上阵,一身银灰长衫往那儿一杵,漆金算盘打得噼啪响。

  谢长亭环顾四周,客栈陈旧,生意惨淡,店里最值钱的东西估计就是掌柜手里噼啪作响的金算盘,如此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用,他也不怕被人给抢了。

  方兰舟将归梦剑轻轻放在桌子上,谢长亭看他一眼,问道:“累不累?”

  方兰舟摇头:“还好。”

  虽说还好,但是谢长亭看得出他眉眼间的疲倦,方兰舟不像她,精神力没她那么好,走一天的路早就累了,偏偏忍着不说。

  这时候店里伙计跑过来道:“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儿菜好了给你们送到房间去。”

  “好,谢谢!”

  两间房,方兰舟住在谢长亭隔壁,谢长亭先带方兰舟去了他房间。

  房间里的布置倒还挺好的,床铺干净整洁,桌上有水,随时自取,屏风后雾气氤氲,想必是连沐浴的热水也都准备好了。

  谢长亭便道:“那你先去洗吧,不然水冷了还得他们再搬几桶上来。”

  “那你呢?”

  谢长亭道:“我自然回我房间去啦。”

  走出门口,正要把门关上时,又忽然把头探进去,玩笑似地道:“一个人怕不怕,小心……”

  小心什么她没说,反倒朝方兰舟扮了个鬼脸。

  方兰舟很配合她,一脸惊恐地道:“我好怕呀,那长亭会保护我吗?”

  谢长亭一拍胸脯,“当然啦,我就在你隔壁,有事随时敲门,或者砸墙也可以。”

  “可是砸墙我们要赔钱的,怎么办?”

  “要赔钱啊?”谢长亭立马改口,“那你还是敲门吧,哈哈。”

  方兰舟笑起来,只道:“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谢长亭扬了扬手。

  -

  说是一会儿见,其实并没等多久,主要客栈里人少,估计客人就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所以厨房里做菜也快。

  伙计很快将饭菜送到谢长亭房间去。

  两菜一汤,年轻伙计还道:“若是不够,姑娘还可再点。”

  谢长亭道:“够的,辛苦你了。”

  第一次离了长极观在外面过夜,心底反倒有些排斥,连吃饭都觉得不香了。

  方兰舟过来时,看见谢长亭单手托腮,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他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将头微微靠在她身上。

  两人对着面前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倒也不是因为饭菜不合口,是心思完全不在吃食上。

  “姐姐?”

  轻慢的语调在夜里响起,谢长亭回过神,道:“你叫我什么?”

  少年揪住她的衣角,抬起脸来看着她,极慢极缓地说:“叫你姐姐呀。”

  谢长亭微微坐直了身子,她道:“你……你还是叫我长亭吧,都这样叫我的。”

  因为都一样,所以不允许有例外出现,一旦出现例外,谢长亭便慌了神。

  更何况,从没有人用这种轻慢的语调喊她姐姐,轻轻的,慢慢的,似乎带着无边无际的缱绻。

  说缱绻可能不太对,多半是依赖,方兰舟对她的依赖。

  她这样一说,方兰舟便道:“那好吧。”

  谢长亭平静下来,听他又道,“可是今天那位大姑娘说我是你弟弟,你并没有反驳。”

  谢长亭笑了笑,拿起筷子给方兰舟夹了些菜在碗里,耿直地道:“啊,那你要做弟弟也行,照你这么说的话,青娥是我妹妹,青灯是我弟弟,那我还有很多弟弟妹妹呢。”

  “……”

  方兰舟只想做唯一一个,如果有太多人,那他就不要了。

  他说:“那我不做弟弟了。”

  谢长亭揉揉他的头,轻声道:“感觉你下山后有些怪怪的,怎么了?”

  方兰舟摇头,并没说什么事。

  戌时过后不久,店里伙计上来将东西收走,对两人道了句“好好休息”之后就下了楼。

  这个点远没到睡觉的时候,街外的吵闹声,声声入耳,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住在楼上,她推开窗,见着窗外火红灯笼摇晃,镇上叫卖声不绝于耳。

  从楼上看楼下,意境不一样,隔着重重人群看镇上的繁华,人来人往,烟火气不绝。

  方兰舟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跟在谢长亭身旁一起看外面。

  他好像格外喜欢跟着谢长亭,本来他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可自从被谢长亭救了之后,好像到哪儿他都会跟着一起。

  街上吵闹,住的房间这一边刚好临着街边,虽在二楼,但窗户并不隔音,关上窗子,依稀还能听见外面的喧闹声。

  “你想家吗?”

  方兰舟看着窗外,听见谢长亭声音,侧头过来看她,他的眼眸漆黑,瞳孔里有看不见的晦暗之色,他声音冰冷地道:“不想。”

  谢长亭的目光一直在窗外,街上有许多小孩在外面玩,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房屋,路上一个瘸腿的中年男子低着头走路,他身后跟着两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有男有女。

  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跟在瘸腿男人身后,学着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路,大声地嘲笑男子与他们的不同之处。

  那男子一直低着头,谢长亭站得高,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兴许是习惯了被嘲笑,也不在意了,也兴许是受不住被孩子嘲笑,低着头快步走过去不敢抬头看人一眼。

  谢长亭动了动嘴唇,伸出一只手,手指在窗外虚空划过,小声道:“砰!”

  那几个小孩本来还在嘻嘻哈哈的幸灾乐祸,突然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全都倒在地上了。

  摔得不重,身上丁点儿伤都没有,最多就是沾了点灰尘,还半天爬不起来,见鬼得很。

  一旁的大人见状,还以为小孩故意躺在地上撒泼,气急了便揪着小孩的耳朵将人拉起来,顺便在屁股上附赠几巴掌手印,打得小孩哇哇乱叫。

  谢长亭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一会儿便将窗子关严实了,外面的声音顿时消了一半下去。

  她伸了个懒腰,懒懒地往床榻上一躺,声音微弱地道:“不行了,我好困,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方兰舟只好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等人睡着后这才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

  深夜的清溪镇已然安静下来,整座客栈似乎都睡了,安静得掉根针下去都能听到动静。

  谢长亭半夜忽然醒了,想起方兰舟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于是下了榻,准备去隔壁看看。

  隔壁方兰舟也已经入睡,睡姿很标准,只是睡得好似不□□宁,细细的眉峰微蹙,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汗珠顺着莹白的面颊滑落在一旁的枕头上。

  甚至连眼角都好像渗出了泪,长长的眼睫微颤,谢长亭分不清到底是汗珠还是泪水,她凑过去,小声道:“兰舟,兰舟,你怎么了,快醒醒。”

  说完这句话又骤然想起,如果沉浸在梦魇当中的人,是千万不能随便被旁人叫醒的,可是看着方兰舟这样,她好心疼啊。

  如果一个人被梦魇住了,梦里就他一个人,那也太可怜了吧。

  谢长亭别无他法,只好蹲在方兰舟的床榻前,握着他的手,细声与他说话,说:“别怕,我在这里的陪着你。”

  方兰舟想说话,可是他喊不出来。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别怕”,也听见有人和他说“你想砸墙就砸墙吧,我也不是赔不起。”

  “快醒来吧。”

  声音离他很近很近,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可是现实当中的谢长亭,打死她也不会想到方兰舟这孩子力气这么大,她的手都被捏红了,算了,忍忍吧。

  她拿袖子帮方兰舟擦了擦面颊上的汗珠,心道:如果再不醒来,她要采取措施了。

  谢长亭的一句“快醒来吧。”尘埃落定,方兰舟终于摆脱了梦魇,从沉重的梦里醒来,醒来的那一刹那,似乎瞳孔里有一丝血色划过,再仔细看时,却又回归于漆黑如墨的眼瞳。

  他从床上坐起,一把扑向谢长亭,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呜呜哭泣。

  谢长亭一时不备,差点再一次像上次那样被他撞倒,不过幸好这回没有上嘴就咬,还算比较好的。

  她拍了拍方兰舟的背,轻声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没事了,醒过来就好了。”

  “呜呜呜”方兰舟还在低声抽泣。

  “……你是男孩子吧?”谢长亭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能哭这么久?”

  一瞬间,“呜呜呜”没有了,回应她的是方兰舟搂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谢长亭快被憋死了,竟然还有心思说笑:“其实说起来,哭也是一门技术。”

  “我没哭!”

  他的嗓音里还带着点鼻音,竟然还好意思说没哭。

  谢长亭叹口气道:“哭又不是什么丑事,没事,在我这里不讲究这些,我不会笑你的。”

  寂静的夜,两人细细地说着话,好似梦里的恐惧都被驱散而走。

  方兰舟还是强调:“反正我没哭。”

  谢长亭道:“好吧好吧,那肯定是我刚刚听错了。”

  默了片刻,搂着她的手臂终于放松了些,只是还没彻底松开,手臂仍然搭在她肩膀上,脸也没离开,谢长亭道:“那你还要睡一会儿吗?”

  “不要。”

  “你梦见什么了呀,可以说一说吗?”谢长亭试探道。

  其实这个时候询问梦境不太好,毕竟方兰舟情绪还没稳定下来。

  不过看着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小孩,如今一副“我好怕”的样子,谢长亭也不知道怎么个恶趣味,心里头竟然就只想笑。

  但是又怕伤及小孩自尊,只好努力忍住,然后转移话题。

  于是话题便转去了方兰舟的梦境上。

  -

  梦里头千变万化,方兰舟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混混沌沌地被人带着跑。

  一会儿是寸草不生的黑暗之地,四周只有幽幽鬼火亮起,那地方冷得很,连鬼火都泛着无边的冷意。

  他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支着头,额间一抹红痕,眉峰犀利,面色苍白,一手撑着长剑,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而在下方,却是伏跪着一地的妖怪。

  那些妖怪明明都长着一副凡人的模样,方兰舟却一眼断定那些不是人,而是过了好几百年的妖怪。

  妖怪们跪地称黑暗里和他面相一样的人为:“君上!”

  这是哪门子的君上,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反正一看就是那种大反派样子的君上,虽然长得和他比较像,但肯定不是他。

  如此想着,画面又是一转,是在战场上。

  呼啸的箭雨裹挟着强烈的劲风朝着面门袭来,方兰舟站在战场中央捂着头躲了一下,他没躲过,但是也没伤到他,羽箭穿过他的身体,插进了他身后那人的胸膛里。

  他甚至能听见长箭没入□□的沉闷声,他一回头,鲜血溅了他一脸,温热带着腥气的血液,闻起来甚至有点反胃。

  战火绵延,整座城池就要被战火所湮灭,士兵们浑身是血,街上凌乱嘈杂,哀叫哭泣声,厮杀和呐喊声交织成一片。

  他眼睁睁看着,站在原地却无能为力。

  战争过后,他又见到那个和他长相一致的男人,只是这次男人并不是坐着,他是躺着,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

  底下依旧跪了许多妖怪,都在默默地哭泣。

  这一次,没有人喊他了,只是有人问:“君上还能活吗?”

  旁边一位年轻男子道:“能,我会让他醒过来的。”

  方兰舟努力想看清那年轻男子的脸,可眼前一重又一重的黑暗将他笼罩住,他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群人渐渐离他越来越远。

  梦里的他好像晕过去了,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他看见那个锦衣玉服的小皇子,蹒跚学步,看见他从爱笑变得不爱笑,看见他的母后笑着将他搂进怀里,说:“皇儿真懂事,今日有没有去见父皇呀。”

  他听见那个小皇子说:“去了,但是母后,父皇为什么不来这里,为什么总是去魏贵妃那里?”

  年轻的美貌妇人看着门外并不说话。

  他看见小皇子的母后一杯鸠酒死在他面前,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声声泣血,说:“皇儿不要怪你父皇,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个所谓的不得已的苦衷一直到母后去世,也只换来皇帝不冷不淡的一句“厚葬。”

  梦里的一切他只能看着,该发生的他阻止不了,发生了的他挽救不了。

  他心里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眼前迷雾重重,他想叫却叫不出来,周围一片浓郁的黑。

  他伸出手,似乎握到了什么,隐约听见有人在耳旁道:“兰舟,兰舟,快醒醒啊。”

  “兰舟?”

  可是兰舟是谁呢,他不是兰州啊,他是曦和国的小皇子,他叫方蛟。

  又听见清朗的女声继续道,“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有人在帮他擦脸,动作轻柔地接近于无。

  袖间带着淡淡地清香,类似于深山里的草木香。

  深山,兰舟。

  我叫长亭,你就叫兰舟吧。

  快醒来吧!

  黑暗散尽,光明长存。

  一醒来看到蹲在榻前的人,第一反应是扑上去,只有切实地抱住了,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就好像找到了归宿一般,抱住了就再也不想放开。

  -

  谢长亭道:“你说说呗,是噩梦吗,如果是噩梦,说出来一起害怕总比一个人害怕要好点,我替你分走一半的害怕。”

  方兰舟微微摇头,脸依旧埋在谢长亭脖子里,静静的不说话,就这样就挺好。

  说噩梦也谈不上,乱七八糟的,画面转的又快,何况有些事也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起来。

  他不说,谢长亭也没法儿强求,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他,等他睡着再走。

  夜里寂静,四月天里,夜晚还算比较凉爽,谢长亭手脚冰凉。

  榻上有两床被子,方兰舟道:“要不你上来睡,我睡地上吧。”

  谢长亭道:“别,一会儿着凉了,我还得照顾你。”

  她扯过旁边叠好的另一床被子,然后卷住被子和衣躺下,抬手灭了屋里的灯,道:“算了算了,睡觉吧,我就在你身侧,有事叫醒我。”

  两人中间隔的很宽,暗夜里,方兰舟将头埋进被褥里,一只手伸出来,揪住了谢长亭被子的一边角。

  -

  第二天,谢长亭很早就醒了,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木窗,一天的忙碌从清晨开始。

  街边摆摊的摊主早就推着车子出来做生意了。

  客栈楼下有一家包子铺,包子铺前排满了人,烟雾缭绕,香气扑鼻。

  店里的伙计早早地过来敲门,先是送水上来给他们洗漱,然后问道:“客官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谢长亭道:“还好。”

  客官点头道:“那便好,店里生意惨淡,就怕客官觉得寒碜。”

  谢长亭道:“怎么会,你多心了。”

  伙计笑道:“店里准备好了早餐,客官洗漱完可下来大堂里一起用早饭。”

  免费的早餐不吃白不吃,谢长亭点头:“好的,替我谢谢你们掌柜的。”

第23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他为何总在黑化最新章节+番外章节

正文卷

他为何总在黑化最新章节+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