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月色

  墨砚三人带回来好几坛酒, 自拎不动还雇了辆驴车跟来,回来的路上特意拐到莲蓉阁,吩咐把之前订好的席面送过来。莲蓉阁近得很, 几乎是酒刚摆上菜就送到了。

  今夜月色极好,月朗星稀。

  几人嫌在屋里太过拘谨, 便把酒菜摆到了院子里。安置妥当之后, 慕远便让帮忙的老余头和虎子先去休息了, 并且今夜都无须再伺候。

  清风明月,美酒佳肴, 知己相伴, 师徒相宜,好不惬意。

  慕远量浅,平日里也甚少饮酒,今夜趁兴,不由多喝了几杯,很快便有些微醺了。

  纪谨担忧他空腹喝多了要难受,给他布了些菜:“这是莲蓉阁的招牌菜之一桂花鸭,慕兄尝尝。”

  慕远点点头,搛起送到碗里的鸭肉放入口中,细细品了品:“味道果然很好。”

  “这是鸡汁豆皮三丝卷,慕兄也尝尝。”

  纪谨又给慕远布了几回菜,慕远都一一吃了,也反手给纪谨搛了几筷,纪谨亦一一吃了。

  有了佳肴垫底,两人又对饮了几杯。

  纪谨似是想起来什么,轻轻笑了笑:“慕兄还记得咱们在西湖边上的初识么?”

  慕远亦笑了:“历历在目。”

  纪谨转了转手中轻巧的酒杯,感叹道:“当时初遇, 便为慕兄的风采所折服。那时只能请慕兄喝一杯劣酒,还记得慕兄说过,喝什么样的酒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什么样的人喝酒。话虽如此,还是想着要请慕兄喝一喝好酒。这醉白楼的梨花酿入口清冽,醇馥幽郁,回味悠长,据说是每年的春日摘下开得最好的梨花,配上去年冬日最后保存的雪最厚时的雪水,一起酿造而成。慕兄可还喝得惯?”

  慕远熏着浅浅的醉意,抿了口杯中物,评道:“酒液清亮,既有梨花的香味,亦有冬雪的凛冽,是好酒。我很喜欢。”

  纪谨轻笑,与他碰了一杯,饮尽。

  “后来又与慕兄在湖州相遇,那道死活题我至今都印象深刻。再后来,与慕兄一路到扬州,看慕兄在论枰上一路过关斩将,实在快意。只可惜,因为我的缘故,累得慕兄没能参加最后那场决赛,也让慕兄错失了扬州论枰的魁首,实在遗憾。”

  慕远缓缓摇头:“纪兄不必如此。参加扬州论枰,本就是为了备选棋待诏,如今目的即将达成,如何达成的并不重要。”

  “慕兄恐怕不知,若是以魁首的身份成为备选,三个月之内便可随时挑选正选棋待诏挑战,赢了便可成为正选。而以举荐成为备选者,只能等待每年一度的挑战期,备选挑战期设在每年的三月,如今这般,便要多等上五个月了。正选与备选之间,不论是声望,俸禄,待遇……都大有不同。”

  慕远笑笑:“早一些晚一些的,并无要紧。只要也有机会能与正选的那些高手们对局,声望,俸禄,待遇……我并不在意。”

  纪谨洒然一笑:“慕兄如此豁达,再纠结于此,倒显得我斤斤计较了。我再敬慕兄一杯,以后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再说谢,亦不必再抱歉。”

  慕远举杯一碰:“如此甚好。”

  酒再过三巡,纪谨再度开口:“扬州论枰时,与慕兄游瘦西湖时,在小金山遇到过的那些青年才子,慕兄可还记得。”

  慕远略回忆了一番,点点头:“记得。那时一群既有才华,又有热血的年轻人。纪兄说过他们都是栋梁之才,若不能为国所用,实在可惜。”

  “如这样的年轻人,天下不知凡几。这些年来,我愈发有这样的感概,其实陛下亦与我有同样的感触。如今的官场上,拉帮结派,相互之间,不是姻亲,便是世交,关系错综复杂。普通一些的人家,若想进入官场,要么为婿,要么为门生,又是一层关系。党派之争又愈演愈烈,不是相互抢功,便是相互推诿责任,真正在办事的人少之又少。最可气的是,大多数人,并非没有能力,只是不愿揽事,大都但求无过不求有功,畏首畏尾。不论年龄大小,都无半点热血。许是现在的选官制度让他们毫无危机感,整个朝廷便如一潭死水,死气沉沉。这一番回京,我与陛下重提此事,陛下……有意重开科举。”

  最后几个字,纪谨说得极轻,只仅在身旁的慕远听得到。

  慕远抬眼一看,那三个小子正在行酒令,玩到兴头初,呼和不已,甚是吵闹。许是一开始便示意了不必伺候,今夜只放开玩乐便是,连墨砚也难得地放松起来。言钰虽为官家子弟,却一点娇矜之气都无,因为年龄相仿,也合得来,与天元墨砚打成一片。

  见那三个小子没有留意这边的谈话,慕远稍稍松了口气。

  纪谨留意着慕远的反应,嘴角漾开笑意,眼神暖暖的:“慕兄是在担心我失言么?”

  慕远沉默了一会儿:“这样隐秘的事,这样随意地说出来,不要紧么?”

  纪谨笑笑:“不过是迟早都要公之于众的,何况慕兄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再说以慕兄的见识,若是遇到什么难解的阻碍,只怕那时还要向慕兄请教一番。”

  慕远认真道:“但有所用,不敢推辞。”

  “前路虽然道阻且长,但只要开始,便能一步一步向前,不仅是科举,还有其他。”纪谨眼神极亮,亦是认真道,“慕兄,这个时代,也会越来越好的,往你希望的那个方向而去。”

  纪谨说得极为郑重,仿佛在做什么承诺一般,仿佛在说:我会努力!请你认可,并喜欢这个时代。

  慕远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我相信!”

  ——我相信你!

  后来,又喝了好些酒,说了好多话。

  不知什么时候,那边的三个小子已经没了声音,眼看着都趴在了桌上。

  慕远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眼睛渐渐地睁不开来,头也埋了下去。

  纪谨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今夜他喝的不必慕远少,却没有丝毫醉意。

  “慕兄,慕兄……”

  “嗯……”只听到慕远似乎轻轻地应了一声。

  “慕兄,与慕兄携手同游的那个月,是慎之二十多年来,最松快的日子。”纪谨说得极轻,极慢,一字一字地,仿佛想用一句话留住那时光一般。

  说着,眼神便飘向了那轮明月,心情亦如那隐约的云雾般飘渺了起来。

  良久,就在纪谨本就不指望有回应之时,听到了低低的有些模糊的一句。

  “我也是。”

  纪谨心口一热,猛一低头,却见慕远已经侧伏在右手臂上,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影。左手手指一松,酒杯便落了下来,沿着桌面滚了出去,到了桌沿才堪堪停住。

  纪谨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试探般的轻轻唤道:“云直,云直……”

  许是今晚这月色太美,许是这美酒太醉人,许是忍耐了许久的心思无法按捺,纪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靠近。先是手尖,再是手指,缓缓地,轻轻地握住那只白皙的,修长的,常年抚摸棋盘的手。

  那手先是一抖,纪谨心一虚,便想收回手,却被本能地反握住。那手温暖,干燥,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在纪谨心间注入一股热流,刹那春暖。

  慕远并没有丝毫清醒,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亦足以让纪谨满足。

  他静静地坐着,听着身旁人绵长的呼吸声,感受着夏夜里清凉的微风,握住了整个世界。

  夜愈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先是墨砚迷迷糊糊地醒来。他的酒量比天元好一些,原是比不过言钰的,只是今晚言钰行令的运气不佳,输得多了,喝得最多,也变醉得更深。

  墨砚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只自家主子还坐着,慕爷也醉倒了,大家都还在院子里,立刻便有些清醒了过来,站起来想要告罪。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该在主子身边的时候醉酒。

  墨砚还没来得及开都,便听到自家爷吩咐道:“墨砚,你把他们两人扶到天元房里,然后端一盆水到慕兄房里来。”

  “是的,爷。”墨砚下意识地照着做,从他的角度看不见那边互相握着的两人的手,只觉得今夜爷的声音格外地温柔。

  墨砚扶着人回房的时候,纪谨也起身扶起了慕远,相握的手因为这个动作便松开了。

  慕远与纪谨身高相仿,体重也差不多,醉酒的人要比平时沉一些,然而纪谨一身武艺,扶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将人扶到塌上,替他宽了外衣,脱了鞋袜。这样的事情信王还是头一回替别人做。

  待墨砚端了清水来,纪谨亦亲手拧了帕子给慕远净了面,让他能睡得舒服一些。

  墨砚从未想过自家主人还能给别人做这些杂事,本想开口说让小的来,却在自家爷自然平静的动作中默默住了口,心里有一种既奇怪又理所当然的感觉。

  收拾完一切,纪谨便带着墨砚径自回府里。

  醉中人伴着月色一夜好眠。

第72章 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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