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未觉

  条柳子巷往来的人多了, 纪谨便出入得少了。自上回一同踏雪寻梅之后,慕远已经好些日子未见着纪谨了。说不思念自是假的,慕远方厘清了自己的心意, 每每想起那人时都与从前不同,往日再平常不过的举动, 如今想来都透着股旖旎和缱绻, 虽然说到底不过是回忆里的滤镜罢了。

  思念甚嚣尘上, 慕远却很沉得住气。他很清楚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也明白为何条柳子巷往来的人多了, 纪谨便出入得少了。纪谨自然从来不怕慕远借他的势, 只怕他的势太沉,压弯了他的脊梁。归根到底,还是慕远如今不够分量。

  慕远从来便是个坚定的人,对于势在必得的人与事,他从无丝毫的退缩,只是一步一步地筹谋。对于围棋,他可以一场一场对局地赢下去,直到站在这个时代的最高处,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他很有耐心,也善于抓住每一次的机会,比如扬州论枰,比如迎战扶桑使者,比如这一场赛事。而在情感方面,虽然他从未有过经验,但是既然认定了一个人,想的必然是长远之计,而不是一时之欢。他要有一天, 能够堂堂正正地与纪谨携手人前。与此同时,他要做到他所能做到的极致,首席棋待诏不过是个开始,而他势在必得。

  第三轮赛事开始,对局之人只剩下了八人四组,听雨楼便把赛场移到了二楼雅座,腾出整个一楼留给看棋喝茶的宾客。仅赛事间隙茶楼里的生意,便比往日同时段翻了几番,更不用说如今赛时也能把一楼腾出来营业。这一番营销,听雨楼早已收回了成本,给户部的银子数目再大也只需交一次,打开名声之后的客流才是源源不断。

  不仅提供赛场这一项,其他几处得到的好处也只多不少。棋赛方才过半,苏氏商行已经成为了这场赛事毫无疑问的赢家。其他商行见着苏氏得利,纷纷想要效仿时,已经失了先机,所获自然大不如人。

  苏预之十分感激绿漪姑娘的主意,更钦佩她在商业上的眼光和手段。感激和钦佩之余,不免生出几分爱慕。苏预之深知绿漪虽身在淤泥中,却出淤泥而不染。在白玉楼这样的声色场所,她费尽心力保全自身的清白。有此心志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她竟然做到了,还做的相当高明。这样一个奇女子,怎不叫人又怜惜又敬服。

  苏预之按捺不住拳拳之心,曾隐晦地表示愿意替绿漪赎身,不料竟教绿漪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苏预之不否认自己想替绿漪姑娘赎身,自有一份私心在,但是倘若绿漪姑娘不愿,他亦绝不会以此为胁。即便如此,绿漪姑娘依然拒绝了。

  苏预之实在纳罕,绿漪姑娘分明早就想要脱离虎口,否则便不会如此殚精竭虑。如今有人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甚至不要求她有任何的回报,为何她却不肯接受?

  苏预之百思不得其解,便在某一日只有二人时,问了问慕远。

  慕远想了想道:“她应该只是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吧。虽然苏兄此举只是出于善意,并无任何交换之意,只是对于绿漪姑娘而言,这终究是一种相欠。苏兄无所求是苏兄之事,她却不能不记这份情。以绿漪姑娘的聪慧和才貌,她若是愿意,要寻得一位恩客为她赎身想来并不困难,可她偏偏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也许她只是想试着,不依附任何人,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苏预之若有所思:“竟是我太过理所当然了么?”

  慕远笑笑:“绿漪姑娘与旁人不同,她的想法不宜以一般人度之。苏兄若真有心相助,不妨多与绿漪姑娘商讨营销之事,她于此事上颇有些天赋,虽然有时难免天马行空,但与苏兄些许灵感启发还是有余的。到时若真有用,多与些报酬便是。”

  苏预之点点头:“慕兄所言甚是。”

  苏预之观察慕远许久,见他当真毫无所觉,终是忍不住问道:“慕兄,对绿漪姑娘怎么看?”

  慕远不疑有他,极为自然地应道:“绿漪姑娘虽然出身低微,但却比一般人更自尊,自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为之坚持。她性情坚韧,不乏胆识,才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苏预之苦笑了一下:“慕兄对绿漪姑娘如此欣赏,难道竟没有一丝一毫旁的想法?”

  慕远一愣,见他神色间似有些许酸楚不甘之意,恍然道:“苏兄切莫误会,我与绿漪姑娘之间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苏兄若对绿漪姑娘有意,不妨主动一些,只是切莫将她视同于一般的烟花女子,甚至不必视她同一般柔弱女子,而应尊之重之,平等以待。绿漪姑娘并非无情之人,反而极为重情,她若能钟情与你,必将胜过常人十倍百倍。”

  苏预之见慕远并无半点揶揄,而是真诚坦然,心里愈发苦涩:原来慕兄竟当真不知绿漪姑娘对他早已情根深种。原来他对她是这般了解与尊重,也难怪她对他……

  不过,苏预之并不想对慕远点明这一切,他亦有其私心。若慕兄始终不能领会,绿漪姑娘的一腔深情始终无人回应,自己是否还会有一线机会?

  苏预之拈了拈手中的棋子,主动转换了话题:“明日便是第三轮赛事伊始,对范过迁,慕兄有何打算?”

  慕远不解:“苏兄此言何意?”

  苏预之将棋子在指间转了转,提示道:“慕兄应当有见过范过迁的棋谱吧,可觉得他的棋风有些熟悉?”

  慕远点点头:“确实有似曾相识之感。”

  苏预之道:“慕兄可还记得扬州论枰时的范彦先范兄?”

  慕远恍然:“这么说来,范过迁的棋风确实与范兄有些相似。”

  苏预之点点头:“慕兄与范兄只对过一局,一时没有想到也是正常。我与范兄算是多年的老对手了,他的棋风我自然十分熟悉。范过迁与范彦先是同族,少时应师从于同一位老师,棋风接近也不叫人意外。他们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极擅中盘战斗。”

  说到这里,苏预之话锋一转:“我记得当时慕兄赢了范兄,用的便是一个‘巧’字,亦是那一局棋,让众人看到了慕兄的棋力。只是,比之范彦先兄,范过迁显然技高不止一筹,他在待诏所几年,早便是公认的高手。我记得,慕兄力战亦是相当不俗,只是,实战中甚少用到。是否,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无人能逼出慕兄的全力?”

  慕远笑笑:“苏兄此言差矣。不论棋力高低如何,每一局棋都当全力以赴。我之所以在棋局中甚少直面回应战斗,只是因为,我以为,围棋之美,可以有多种形式。当今棋手多好力战,也善力战,尤其是顶级棋手之间。这便使得,好弈之人从之者众。从此以往,只怕众人会以为唯有力战才能得胜,唯有擅于力战才能成为一流高手。我大概只是想试试,用不同的方式赢棋,也许能给那些本就不擅于力战的棋手们一点信心,走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得胜之路。”

  “原来如此。”苏预之自嘲地一笑,“我还以为,慕兄只不过是在韬光养晦,在游刃有余的对手面前掩藏实力,待到最重要的时候再致力一击。”

  慕远失笑:“围棋在乎于输赢,却又不止在乎于一时的输赢。我这一生要下的棋还有很多,而好的对手实在难得,应当不止于一局棋。掩藏实力以待一击未尝不是因为不够有信心。下棋若是先失了信心,那是比面对棋力不如的对手还要糟糕的事情。”

  苏预之如醍醐灌顶,耸然一惊,他蓦地想起当初扬州论枰时,自己面对桓占轩时所使的手段。

  慕远笑吟吟地看着他,苏预之猛地意会,涩然道:“慕兄,看出来了?当时扬州论枰提前遇上桓兄时,我有意输了那一局。”

  慕远笑笑:“当时那一局,确实与苏兄平日里的棋风不符。苏兄并不是一个会扬己之短攻彼之长之人。”

  苏预之喟然一叹:“我自以为算计得当,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后来我竟连与桓兄再战的机会都没有。不能用全力与桓兄战上一局,只怕我一生都会遗憾。此刻听了慕兄一席话,方才明白,那时的想法过于傲慢了,原来我当时已经未战先怯。只怕当时即便如愿与桓兄相约决战,结果也未必便能如我所愿。”

  慕远安慰道:“人生还有很长,棋局还远未结束。”

  苏预之起身作一长揖,以表谢意。

  随后,苏预之笑道:“说起来,范氏一族在我大齐弈林可说人才辈出,不说如今的范过迁,在先皇还在时,待诏所亦有一位范姓待诏,深受先皇喜爱,几乎便要拜至首席了,谁知后来不知怎的,竟涉入党争。先皇大怒,将其贬谪,后来便再没听说过了。想起都道一声遗憾,那位范待诏棋风诡奇,常有惊人之棋步,一时众人也是争相效仿。那时候,弈林倒是有些如慕兄所说的百花齐放的味道,而不像如今一味推崇力战。倘若那位范待诏还在,想必能与慕兄十分相投。不对,”苏预之仔细想了想道,“若是那位范待诏还在,年纪恐怕已经长了,棋力必然不大如前。可惜了,不知可否有后人。”

  听到这里,慕远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一见如故的友人,不知如今人在何方,是否一切安好?!记得当时提起京师,提起棋待诏,他便一副愤慨的样子,莫非与这位范待诏有所关联?

第97章 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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