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说破99

  慕远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除了对局之时,我大多时候都在这里,世暄得暇便来即是。”

  范世暄点点头:“云直放心,我既答应了留在京中,便不会那么快离开。”

  离开条柳子巷,月已中天。

  绿漪见范世暄有些欲言又止,不由笑道:“范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虽然你我是初次见面,却也算是一见如故。范先生以为呢?”

  对方既然大大方方,自己更没必要扭扭捏捏,范世暄便道:“恕我直言,绿漪姑娘对云直,可是……”

  绿漪坦然一笑,直认不讳:“便是如范先生所想。”

  承认得太彻底,范世暄一时竟有些无言。

  绿漪一笑:“如先生这样的人,若换做范先生是我,可是会动心?”

  即便无须换做是你,也是难免要动心的。这世上如他那般至纯至性,又高风亮节的人,实在是不多。范世暄默默想着。

  良久,走出长长一段街巷,范世暄才又道:“姑娘不打算做些什么么?”

  “我不知道。”绿漪仰头望向皎洁的月色,深深地叹息,“虽然我相信,先生接受与否,绝不会是因为我的身世。可是我依然难免因为这个身世而止步不前。”

  “云直不是那样的人。”范世暄肯定道。

  “我知道啊,便是知道,所以才更没有勇气。”绿漪望向他,月色下背光的笑靥似有一丝凄然。

  范世暄蓦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过:“你若不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意识到。”

  “那样,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绿漪沉默良久,才缓缓道。

  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白蹄乌巷,绿漪解下腰间一块玉珏:“不知为何,与范先生格外谈得来,或许因为我们是‘同类’吧。白玉楼在夜里是个销金窟,白日里倒是清闲许多。范先生若是想找人说说话,不妨拿着这个到白玉楼来,绿漪洗耳恭听。”

  范世暄沉默着接过玉珏,明白眼前这个聪慧的姑娘如同自己一眼看透了她一般,也看透了自己。

  第三轮的棋赛隔两日进行一局,对棋力不相伯仲的棋手来说,便多了一日来备战。

  如今所剩的四组棋手中,卢子俊,娄逢章与楚子洲都与慕远相熟,也是自棋赛以来条柳子巷的常客,自然依旧相聚于此。至于其他已淘汰的棋手,也偶有来参与复盘学习的,但终归不如以往热闹。

  其中慕远自不必说,娄逢章却是基本放弃的状态,毕竟他的对手是目前公认的第一人程时远程待诏,第一局试过水后,他便知再无机会。卢子俊与楚子洲倒还有些机会,他们亦是在这一段长时间的赛事中,成长最快最多的两位棋手,能一路走到如今的地步并不仅仅是运气。尤其是楚子洲,他的对手于先益本就不如卢子俊的对手梁孟平,第一局虽然艰难,却还是赢了,他的胜算比卢子俊更大。

  如今的楚子洲,不论是状态,还是心态,都与当初在正选待诏所苦苦挣扎的自己大有不同,参与慕远的棋局研讨之后,他成长的绝不仅是棋力,更是信心。他也比任何人都更珍惜这样的机会,更期望慕远能在最终战中胜出。在这一日一日的对局研讨中,他重又拾起了因为汲汲营营而被丢失的对围棋的初心,他甚至开始期望待诏所从此会有不一样的面貌。想法虽然天真,心思却不免赤诚。如他这样想法的人,在如今的备选所只怕不在少数。

  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究竟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慕远或者知道,或者并不在意。他一直以来,只是禀守本心,用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目标。

  三局过后,慕远依然是三比零大获全胜。至于他与范过迁的这三局棋谱很快便被送到了程时远的手里,他便不得而知了。

  娄逢章也毫不客气地以零比三败北。虽然明知毫无胜算,他的每一局棋依然拼尽全力,战至最后,也只不过是希望提供给慕远的棋谱能多一些参考价值。

  卢子俊与楚子洲分别战至一比二与二比一的局面。相比于慕远与程时远的一边倒,这样有来有往的局面更能牵动人心。

  慕远的实力早已由一局一局的胜局证明了,如今人们毫不怀疑,第四轮的棋赛会是整场赛事中最没有悬念的。不论丁组与丙组最终获胜的棋手是哪个,第四轮的优胜者非慕云直与程时远莫属。便是各大庄家,也对第四轮的收益不抱期望。

  是以,在决赛到来之前,剩下的丁组与丙组的这两局棋赛便是最后的悬念了,整个京师的氛围也因此为之一紧。

  第四局,两组皆战至二比二平,气氛空前紧张,有一触即发之势。人来人往的街市,大家见了面第一句话,都是问你看好谁胜出。各大庄家也迅速调整了赔率,最后的买定离手。一时间,卢子俊与梁孟平,楚子洲与于先益这四人的知名度,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可以说,不论最终的结果为何,他们都可谓所获颇丰。

  纪谨难得寻到空与慕远见面时,都忍不住笑着道:“连陛下都曾问过我,这四人中,究竟看好哪两人能最终胜出。”

  慕远望着他,目光都温柔了几分:“那么慎之是如何回答的?”

  纪谨想了想:“他们之前几局的棋谱我都略略看过。卢子俊与梁孟平之局,卢子俊奇招尽出,上一局赢得已经十分吃力,梁孟平似乎还有余力,若最后一局两人皆不失误的话,梁孟平的胜算还是要大一些。至于楚子洲与于先益,”纪谨笑了一下,“上一局楚子洲似乎太过紧张了,开局便一个大失利,最后能追成那样的局面已是难得。所以,最后一局若能调整好,少些失误,赢面还是颇大的。云直以为呢?”

  慕远点点头,笑道:“我与慎之,英雄所见略同。”随后评道,“子俊毕竟还是年轻,经验略有不足。这个时代终究与我们那时不同,资讯不足,没有大量的棋谱和各式各样的练习打底,年轻,经历得少,见识不足,便有些吃亏。而我们那时,年少成名的棋手大有人在,便是因为天赋加上资讯的训练,越年轻便越有优势。如今的大家,大多敝帚自珍,遇到有价值的棋谱,恨不能珍而藏之,不教人得窥一二。自身所长,除了师门传承,亦是藏着掖着,自然发展得便慢了。”

  纪谨道:“事在人为。只要有心,这样的局面必也能一点一点改变。云直如今不正在默默努力着吗?”纪谨笑得意味深长,“我记得那个楚子洲,他方入正选所时,棋力尚平平,能在备选挑战中胜出,都属侥幸。如今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其中岂能少得了云直的功劳。”

  慕远一笑:“围棋原本就应该是这样。集思广益,越碰撞越出彩,千古名局绝不是独自一人就能琢磨出来的,必然得不断,不断地与人去下。”

  纪谨点点头:“此番赛事,备选所以及楚子洲的出色表现,亦证明了云直所为,方为正道。想必日后待云直拔得头筹,擢升首席,不论是想要改制还是改革,都能少些阻力。云直这一局,布得不可谓不深啊。”

  慕远认真道:“若我说,当初我并未想到过这些,你可信?”

  纪谨噗地一笑:“我不过是在打趣而已,云直莫要认真。”

  慕远道:“我知道。只是,即便是打趣,我也不希望你以为我是心思深沉之人,我亦没有那样的远见。”

  纪谨不由坐正了身体,正色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我亦绝不会误会。何况,我以为,心思深沉,并非全然贬义。不然云直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慕远微微一笑:“若是慎之的话,那应当是,深谋远虑。”

  慕远偶尔的巧语和炽热的眼神让他几乎有些招架不住,纪谨忍不住热了耳后,心里却不由得开出一朵花来。

  纪谨转过话题:“梁孟平的棋力不比范过迁高多少,你能轻松拿下范过迁,想来应对梁孟平也不成问题。待到第四轮了,我再来与你庆贺。”

  慕远有些不舍:“这便要走了么?才方来一会儿。”

  纪谨站起身,取过挂在一旁的斗篷,一面披上一面低声道:“最近在商讨重开科举之事,陛下时时诏唤,我这还是趁着陛下午歇悄悄溜出来的。”

  慕远心下一甜,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便是“我想你了,所以争分夺秒来见你一面”,知道自己牵挂的人也时时在惦念自己,暖暖的很受用。

  慕远走过去,替他系上斗篷的系带,无意中蹭到对方的面颊,只觉得从手背到掌心,都热得发烫。

  慕远柔声道:“我送送你。等我的好消息。”

  第五局的结果,果然如纪谨与慕远所料,胜出的分别是梁孟平与楚子洲。

  卢子俊输了棋,倒也没什么遗憾,长吁了一口气:“我尽力了。”

  慕远拍拍他的肩:“来日方长,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楚子洲赢了棋,却忍不住落下泪来,一离开对局室,便冲着慕远深深一揖:“若无云直兄的教导,子洲必不能有此刻。”

  慕远一把拉起他,笑道:“子洲言重了。”

  楚子洲顺手拉住他的手肘,又拉起一旁的卢子俊连着娄逢章,意气风发道:“走,今日我做东,咱们到醉月楼摆一桌,再叫上平山兄,应名兄他们。”

  娄逢章笑道:“还有下一轮呢,现在庆贺会不会为时过早?”

  楚子洲啐了他一口,笑骂道:“明知故问。下一轮遇上程待诏,哪里讨得了好,能走到此刻我已然知足。”

  娄逢章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为兄方经历的,子洲很快也要经历一番了。”

  一群人在醉月楼的雅间闹到月上中天,连慕远都架不住劝喝了好几杯,一时宾主尽欢。

  第二日酒醒时头便有些昏沉,与之前一次醉酒时不同,想来是醉月楼的酒实在一般。喝过了醒酒茶,只略略好了一些,天元已经进来道:“老师,范公子来了。”

  慕远点点头,揉了揉还有些胀痛的脑袋,梳洗一番便去了棋房。

  一见到人便笑道:“世暄,今日这般早便来了。”

  范世暄有些无语:“都近午时了,还早呢!”

  慕远一愣,向外看看天色,又看看眼前,终是一拍额侧,赔罪道:“昨夜多喝了几杯,连时辰都弄混了,莫怪莫怪。”

  范世暄饶有兴味:“倒是难得见到云直这幅样子。”

  慕远面上一热:“惭愧惭愧。昨夜与几位同僚在醉月楼庆贺,推不过,喝了几杯。”

  范世暄眉一挑:“楚子洲?”

  慕远点点头,范世暄之前来过几回,有两回正遇上与楚子洲,卢子俊等同僚在复盘,也是打过照面的。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来的时辰遇上的都是绿漪姑娘。

  范世暄表示理解:“赢了棋,是当高兴的,他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他远不是程时远的对手。”

  慕远没有反驳,表示默认。

  范世暄笑道:“难得昨日与绿漪姑娘在外偶遇,便一同来寻云直,不想云直却久久不归。”

  慕远面露惭色:“让你们久等了。”

  范世暄摆摆手:“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绿漪姑娘似乎有些失望。我听说,昨日是她的生辰。”

  慕远一怔,忽然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一些不对,想了想,试探地道:“世暄与绿漪姑娘似乎交情不菲?”

  范世暄点点头:“我们颇谈得来。”

  慕远不由想到苏预之,想到他对绿漪姑娘几乎呼之欲出的情意,不免有些感叹:“绿漪姑娘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慕她的人不在少数,虽然有人只是沉迷于色相,但也不乏真心以待之人。世暄若是有意,可要抓紧机会呀。”

  范世暄闻言面露古怪地看着他,看得慕远几近毛骨悚然。

  慕远忍不住道:“可是我说错话了?”

  范世暄沉默良久,方道:“云直真的丝毫也未察觉到么?”

  “察觉到什么?”慕远突然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确认。

  范世暄叹息一声:“云直真的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绿漪姑娘对你的情意?”

  “轰”的一声,那种不妙的预感成真了,本就有些沉痛的脑袋似乎更重了。

  慕远涩声道:“之前,从未觉察过。”

  他怎会察觉呢?

  一直以来,于情之一字上,慕远都是有些迟钝的。便是纪谨对他的情意,亦是在父亲无意的提示下,才慢慢参透的;参透了之后,还用了好一段时间,才确认了自己的心意。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后,他的心里边分成了:纪谨,与其他人。他满腔的情意都锁在了这个与他相知甚深的人身上,再分不出一丁点给旁人。

  自然无从去察觉旁的什么。

  今日范世暄若不说破,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察觉。

  可是一旦说破,他已经通了情窍的心便变得敏感起来,平日里觉得正常的言语,神色,情绪,隐隐都有了更深的含义 。

  慕远思索了许久,久到范世暄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察觉到。

  慕远思索的,自然不是如何应对,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在他确认了自己对纪谨的心意之后,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一丝一毫的情意。如同对围棋的执著一般,认定了一个人,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思索的,是如何不着痕迹地拒绝。

  从来也不知道便罢了,一旦知晓,他自然无法心安理得得当作不存在,即使对方从未言明过。无论拒绝之后,对方是放弃还是继续,这是对方的选择,他无从干涉。但是在明了之后表明自己的态度,是他对彼此的尊重。

  偏偏对方从未说破过,便连拒绝都变得为难起来。

  也不知是否范世暄提前透露过,在慕远还未打定主意之前,绿漪姑娘竟一次也再未来过,这与之前平均三两天便有一次的造访大相径庭。

  慕远却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范世暄倒是依旧来访,只是两人再未提过那日的话题。

  第四轮的赛事按照既定的赛程很快又开始了。

  慕远暂时抛开杂念,专注于棋局。

  大概得益于上一轮卢子俊与梁孟平的五局棋谱的经验,再加上上一轮与卢子俊的对局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这一轮梁孟平的棋力分明比范过迁略胜一筹,慕远应对起来却更为轻松。

  即便梁孟平努力地挣扎了,还是逃不过三局败的命运。

  程时远与楚子洲那边也如是。

  第四轮的赛事,在前三局便无波无澜,无惊无险的结束了。

  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京师的百姓们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

  第五轮的决赛局便在程时远与慕云直之间发生。若是正常的赛事,第四轮落败的梁孟平与楚子洲当还有一个季军之争,不过这回单单只是为了擢选首席棋待诏,只要决出一个最优者便可,便也省了那一战。

  因为省了两局的赛事,原本五日的备战期也延长到了八日。各大庄家重又振奋起来,关于程时远与慕云直最终谁胜谁负的讨论更是甚嚣尘上,每日都有反反复复的不同论断。

  外界的热闹是外界的,暴风雨中心的两人倒是冷静得很。

  慕远甚至还能腾出手来处理一些私事。

  “世暄,你是否依然与绿漪姑娘保持联系?”慕远直接问道。

  范世暄手下一顿,点点头:“嗯。”

  “能否替我与绿漪姑娘送个口信,明日申时来条柳子巷,我有话想与她说。”

  范世暄抬起头:“云直已经想好了?”

  慕远肯定道:“是的,还要多谢世暄之前的提点。”

  范世暄难以察觉地苦笑一声,心道希望自己不会后悔。

  次日申时,绿漪姑娘依约前来,慕远未在棋房等候,而是备了茶水在院中亭下。

  绿漪此番前来,很是精心又不易察觉地打扮了一番,她依旧是一身绯衣,艳若桃李,又在那艳色里,藏着叫人怜惜的羞怯。

  慕远的神色与往日并无不同,长身玉立,迎于院中。

  绿漪一见,便觉眼中一热。

  这段时日,于她,甚是煎熬。

  今日总算要有一个结果,不论这结果是她心中所愿,还是……总归比那日日的煎熬磨人要好得多。

  绿漪走上前,强作镇定地福了福:“先生,恭喜先生又胜一轮。”

  慕远伸手一让:“绿漪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两人坐定之后,慕远替彼此添了茶,方缓缓道:“自与绿漪姑娘相识以来,已过数月有余。时日虽然不算很长,彼此也甚是投缘。我一向便佩服姑娘的坚毅,更欣赏姑娘在棋艺上的天分与努力。如今有一事相商,故特邀姑娘前来。”

  绿漪强忍住忐忑的心情:“先生请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大更,前所未有

  啊,我死了~~~~~

第99章 说破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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