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屋子的狼藉。

　　让雷沙都傻眼了。

　　她急忙跑到明浩的房间——

　　却见少年正惬意地躺在床上，听着歌。

　　见她神色略慌张地推门进来，明浩抬起眼皮：“怎么样？老女人，对我的杰作还满意吗？”

　　雷沙盯了明浩良久，并没有回答，也不似在生气。

　　她的沉默，让少年有点儿僵硬，但还是挑衅地回视着她。

　　十几秒后。

　　雷沙平静道：“你高兴就好，还摔吗？不摔我就要收拾了。”

　　“你先收拾吧，过一会儿我还摔。”

　　“好，那我先去收拾了。”

　　关上明浩的房门，雷沙叹了口气。

　　她捡起一地的书籍，一一放回书架，扶正桌子和沙发，把摔碎的碗和杯子扔进垃圾桶，将还能用的锅放进洗碗池……

　　扫干净一地的碎屑和亲手煮的饺子，把地板拖干净……

　　八月的晚上，当她干完这一切的时候，早已经汗如雨下了。

　　坐在沙发上休息期间，她始终紧闭着嘴唇。

　　那藏在平面镜后的眼神，让人看不懂情绪。

　　十分钟后，她突然摘掉眼镜，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先从床上拿起了折叠好的睡衣，可抓到手里后，她又把睡衣放了回去。

　　转而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件长款白衬衫和长到脚脖的裙子。

　　之后。

　　她来到了洗手间。

　　花洒开启的那一刻，眼泪终于，悄然随着温水流下。

　　有个债权人住在自己的家，不止明浩害怕，她也害怕。

　　对别人而言，在自己家的时候，也许是最舒适了。可她，有的却是无尽的恐惧。

　　因为债权人总会不停找上她。

　　而且，大部分的债权人都是因为找不到雷信了，才辗转找到她，可想而知，那些人是怀着多大的愤怒。

　　他们轻则对她推推搡搡，重则摔东西恐吓她别想逃跑。

　　这些人，来的时间不分白天黑夜，而且，一来基本就是一大群。

　　有时候，甚至她刚送走一群人，没过几分钟就有人又来了。

　　而她爸爸的手机，却永远打不通。

　　刚刚她进门看到客厅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又有要债的来了。

　　生怕少年受到牵连，所以她急忙跑到了少年的房间。

　　结果……

　　那被砸烂的东西，都是这个愤怒的少年做的。

　　她刚刚几乎马上脱口而出曹麓的事了。

　　可她还是忍了。

　　其实，她从8岁开始没了妈妈起，就基本一个人过了。

　　她的妈妈是病死的，雷信则一直忙生意，几乎很少回家。

　　形同留守儿童般的小雷沙，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不向雷信要钱，雷信就装不知道。

　　开家长会的时候，雷信也永远不参加。

　　雷沙就这么独立长到19岁，刚踏进梦想中的大学校园。

　　却又被漫天的债务逼退了。

　　甚至有一次，她还差点儿被一个要债的男人给强了，幸好当时她的邻居敲门，才让她幸免于难。

　　花样的少女，为了还债，没钱也没时间买化妆品和衣服。

　　有的，只有濒临崩溃的内心，和日渐危险的处境。

　　为了自我救赎，她故意戴上了黑色的方框眼镜，故意弄了个大波浪发型。

　　花季岁月就这么蹉跎而过，当她以为自己终于回归自由的时候。。。

　　曹麓却又出现了。

　　50万。。。

　　等她再回归自由的时候，该是快38岁了。

　　老天哪，38岁？

　　一想到这个数字，她的眼圈儿就愈加红了。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等她38岁那年，又一个曹麓出现说:“你爸爸‘还’欠我50万。”

　　到那时候，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坚强下去了。

　　如果有亲情的支撑还好，可她的爸爸，从她8岁开始，就对她不管不顾了。

　　用个文明的词语来表达这种境遇的话：

　　冷暴力！

　　小雷沙从8岁开始，就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独立生活了。

　　对待爸爸雷信的冷漠，她采取的是默默忍受。

　　对待那些本不该她承担的欠款，也一肩承担了。

　　她一路负重前行到现在，像个不会哭的布娃娃一样，行尸走肉地活到了28岁。

　　当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撒撒娇、使点儿小性的时候，催债的人，却又来了。

　　不擅于抱怨的她，再次下意识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并且认真地规划了还款计划。

　　接下来，最宝贵的十年青春，就要在这样的债务中度过了……

　　擦擦眼泪，穿好衬衫和长裙。

　　接着，把职业装放进小洗衣机里，注水洗涤。

　　如今，侧卧里的少年，就好像当初的她一样，渺小又无助。

　　她希望能用成熟的人生经验，引导少年积极向上，而不要因为被抛弃，走上弯路。

　　-

　　熨好衣服之后，把服装挂在了客厅的阳台上，她转身走进了卧室。

　　正要锁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明浩，却一把推开她的房门，走了进来。

　　明浩直接走到雷沙的床前，坐下：“你不还钱，我就跟你睡，反正你以后也是我的老婆。”

　　少年坐在床上，冲动地说完了话之后，才发现没戴眼镜的雷沙，竟然长得是这样的：大大的眼睛，干净澄澈，扎起头发后，长而白的脖子露出来，更显年轻了。

　　不过，雷沙的眼睛是红的，似乎……哭过。

　　雷沙道：“如果你愿意娶我这样一个‘老女人’的话，我当然乐意之至了。”

　　“是吗？”明浩说着，拿起了床头的钱包，然后抽出了里面的身份证，念到，“1992年12月23日？”

　　念完之后，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自己的生辰，“我是2001年3月的。”

　　想了一下之后，突然惊喜抬头。

　　挑衅道：“没关系，现在不流行姐弟恋吗？何况，咱们也只不过差了8岁多，我能接受。”

　　“好，你能接受就好。”雷沙笔直地站定在门口，微笑着故意道，“不过你别忘了，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快40岁的女人了。”33岁，确实属于‘快40岁’的范畴哦。

　　“……”

　　明浩愣了一下，火气再次上攻：“你快点儿还钱。”

　　“少年。”

　　雷沙严肃地叫了一声明浩，像在发最后通牒，“还款计划我已经发给你妈妈了，而你妈妈也会同意的。现在，我要你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

　　这种明显被当成小孩子的语气，让18岁的明浩非常不爽。

　　气急败坏的他，突然从床边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雷沙的面前，拉住雷沙就往床上拖。

　　穿着平拖的雷沙，要比一米七五的明浩略矮些，何况，二人体力悬殊，所以，明浩很容易就把她给压住了。

　　“现在，你该学会尊重我了吧？”

　　“少年，不会尊重人的，一直是你，不是我。”雷沙看着面前的明浩，眼眶再次不受控地湿润了。

　　明浩看到她变红的眼眶，难堪地坐起了身，迅速下床，但仍旧对着床站着：“你哭什么？我才是那个委屈的人吧？我问你，你到底怎么和我妈说的？为什么她的手机一直关机？”

　　雷沙坐起身，缓缓排解着刚才经历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才佯装镇定，并尽可能委婉地解释道：“少年，你要知道，成年人有时候是……需要自己的空间来处理事情的，你妈妈……你妈妈有事要处理。不过，她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这三个月里，让我一定……”

　　“三个月？”

　　明浩不可置信地看着雷沙。

　　突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

　　转身跑了。

　　雷沙赶紧下床。

　　可她还没来得及穿上鞋，就听到客厅的门‘嘭’一声响了——

　　她赶紧走出卧室一看，明浩已经跑出了家。

　　“少年！”她急忙追了出去。

　　可那电梯早下去了。

　　她快跑回玄关处，换好平底鞋。

　　之后，匆匆锁好家门，跑下了楼梯。

　　可到了一层之后，明浩早已不知所踪了。

　　她不敢停留，急忙往小区的大门处跑。

　　刚到那里，就见门口的老保安正骂骂咧咧地指着一个方向说话。

　　雷沙赶紧跑上前去询问：“大叔，请问你刚刚看到一个人跑出去了吗？”

　　“看到了，我正说呢，刚刚一个男孩子像疯了一样跑了过来，撞到了我也没个‘对不起’，就往站牌的方向跑了。”

　　“哦，好的，谢谢你，我替他向你道个歉，抱歉啊。”雷沙说完，不等老保安回答，就急忙朝着车站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车站的时候，明浩已经坐车走了。

　　她猜想，明浩一定是回家了。

　　可她并不知道曹麓的家庭地址是什么。

　　无奈，只能往回赶。

　　她觉得明浩回家见不到曹麓的话，应该会自己回来的。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查询到曹麓的地址。

　　可等她回到家，拿起手机打曹麓的电话时，对方却仍旧是关机中。

　　于是，她急忙来到了侧卧。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她白天写的电话便签和钥匙，她也不知道这电话明浩到底记下了没有。

　　她当时给明浩地址和电话，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事故。

　　却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她拿起明浩的书包，从里面拿出几本书时，才看到了上面的名字：明浩。

　　“原来少年叫明浩。”

　　接着，她又仔细检查了书包里的其他东西，但都没能找到地址之类的，也没能找到明浩的手机号。

　　她仔细回想着和曹麓以及明浩的对话，寻找着蛛丝马迹。

　　突然。

　　曹麓的一句话适时出现在脑海里：

　　“别来明珠小区找我……”

　　她赶紧走回卧室，拿出手机，开始搜索A市所有关于明珠小区的地方。

　　结果显示：

　　叫‘明珠小区’的地方，竟然有13个。

　　她叹了口气，决定今晚先守在家里，免得明浩回来进不了门。

　　如果明天明浩还不回来，那她就只能一个地址一个地址去找了。

　　-

　　在客厅里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雷沙，根本就没睡着。

　　而明浩，直到次日八点了，也仍旧没有回来。

　　匆匆洗漱好之后，她再次出了门。

　　经过小区门卫处时，她还向保安提出了援助：“你好，如果你见到一个身高在175左右的男孩子，叫明浩的，请一定留住他。他上身穿着牛仔外套，戴了个黑色的棒球帽子。他是我的……弟弟，因为和我吵了两句，就跑走了。我现在出门去找他，但又怕他回来看不到我。所以，如果你看到他，请一定别让他再走了，好吗？”

　　“好的，放心吧，雷小姐。”

　　雷沙不知道明浩家到底在哪一个‘明珠小区’，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一个地址一个地址地去找了。

　　-

　　上午九点多，雷沙到了第一处明珠小区。

　　可是，经过物业查证，这个小区里并没有叫曹麓的女人。

　　上午十一点，她到达了第二处明珠小区。

　　向物业阐明找人缘由之后，物业欣然提供了帮助。

　　而且，更让她高兴的是，经物业查询，这个小区的五号楼的确住着一个叫曹麓的女人。

　　“在五号楼住的是一对年轻夫妻，至于有没有儿子，我们就不知道了。”物业管理人员说。

　　可当雷沙激动地跟着物业人员到了五号楼之后，曹麓一家却不在家。

　　一直等到下午一点多钟，传说中的‘曹麓’夫妇才现身。

　　“……”

　　可让雷沙失望的是，此‘曹麓’非彼‘曹麓’。

　　无奈，她只能打车到了第三个明珠小区……

　　.

　　她一直找到凌晨两点多钟，才找完第八处明珠小区。

　　但这八个地方，却都没有明浩的身影。

　　从车站返回到润龙小区的路上，她第N次拨通了曹麓的电话，可对方仍旧是关机中。

　　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今天一整天她都米水未进。

　　她不敢想象，一旦18岁的明浩发现曹麓扔下他去旅行了，该会多么伤心。

　　人与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

　　像她，被父亲丢弃的时候，只有8岁，但她在外面不哭也不闹。

　　小小的团子雷沙，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坐热水，一个人踩在板凳上学着做饭，一个人处理被烫伤的伤口，一个人在深夜，藏在被窝里哽咽……

　　硬生生把8岁活成了成熟的38岁。

　　可有些小孩子的心却是脆弱又敏感的。

　　这无关对错，也不分好坏。

　　造物者造人的时候，关心的并不是他们的皮相，而是个性。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完全相同个性的两个人的。

　　有的人成熟，有的人稚嫩，有的人理智，也有的人会一时想不开。

　　她担心，被妈妈抛弃的少年明浩，会是想不开的那一个……

　　“雷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雷沙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见保安满脸喜悦地走了过来。

　　还不待她问，保安就继续道：“那个小孩回来了，就在保安室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