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沈延卿和江汨罗之间的交流, 他松开正拉着江汨罗手腕的手,站起身来。

  “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先说说。”他站起来, 走到了窗边, 看着窗外天空中游走的云。

  江汨罗也拿开了抱枕,躺在沙发上,仰着脖子看他的背影。

  他穿着灰色的格子睡衣,松松垮垮的, 背却挺得很直,像一株翠竹, 她仿佛能从背影想象出他温润的脸孔。

  “这样, 你先让他们留下来,我现在过去看看。”

  沈延卿听同事说了半晌, 觉得情况可能有些复杂,干脆决定回单位看看。

  挂了电话,他刚回头, 就看见江汨罗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有会诊,要加班?”

  “是。”他应了声,点点头,有些抱歉地看着她,“本来想今天陪你的,可是......”

  “打住。”江汨罗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冷哼一声,“谁陪谁还说不定呢,你赶紧走。”

  满脸的不耐烦, 叫沈延卿看了心里一阵憋屈,刚想回嘴,就看见伸手端水杯的江汨罗衣领往旁边滑落半截,露出了她雪白肩头的一团青紫。

  登时便有些心虚。因为那是他昨晚不顾她阻止非要留下的,果然不大好看。

  江汨罗喝了口水,听到他问:“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去?顺便带初七出去走走,省得它精力过剩要拆家。”

  “emmm......也行,就一起去吧。”江汨罗想了想,点头应好。

  沈延卿伸手去拉她起来,“来,娘娘,您去更衣,我去铲屎。”

  江汨罗眨眨眼,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抿着嘴唇乜他一眼,进了卧室。

  天气很晴朗,也很热,到了医院停车场,初七差点不愿意下车,就在江汨罗让沈延卿先去看病人的时候,它又自己下来了。

  “真乖,别耽误爸爸工作啊,好孩子。”沈延卿边走边摸摸它的头。

  初七被留在了看守停车场的保安大叔那里,沈延卿带着江汨罗往门诊楼走,直上四楼的妇产科。

  “你的诊室在哪里?”江汨罗忽然问道。

  “五楼。”

  “叮——”电梯停下来,四楼到了。

  刚走出来就听见一阵愤怒的争执声,夹杂着哭声。

  “我看你们是想害死我女儿!!!”

  “说话不要那么那难听,我还不是为了她好,打胎多伤身呐,嗤。”

  “你什么意思!?啊?还不是你的儿子害的!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出轨、欺骗女生!”

  “明明是你女儿不自爱勾引姐妹的男朋友,要不是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我死都不会来这里丢脸!”

  “死八婆!我跟你拼了!”

  “来啊!谁怕谁啊!啊——”

  “住手!住手!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再吵我就叫保安来了啊!”

  随着江汨罗和沈延卿越来越靠近挂着妇产科牌子的区域,这争吵声就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能震破耳膜的地步。

  周围还有不少周末来看门诊的冰热在围观,顺便窃窃私语,“啧啧啧,信息量真大。”

  “看样子两边孩子都还很小啊,不会未成年吧?”

  “你来晚了,他们两家之前就吵了,说两个孩子都刚高考结束,九月份就要去上大学了,结果小姑娘怀孕了,还要有心脏病,现在要打胎,男方那边倒想让她生了再去读书。”

  “什么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是男生的女朋友,女生的好姐妹,啧,管他几岁,反正小三一律不得好死!”

  沈延卿牵着江汨罗的手腕,带她挤过人群,走近正闹成一团的两家人时还特地看了一眼都有什么人。

  六个人,明显是两个一家三口,两位父亲都是一脸难堪,别着头,似乎恨不得这事跟他没关系,但又有些压抑的愤怒,两位母亲倒是情绪非常一致,就是愤怒。

  互相用那种看着仇人的目光盯着对方,正在进行眼神的厮杀。

  让沈延卿更为关注的,是他的会诊对象。女孩子看起来就年纪很小,扎着马尾辫,正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白着一张脸,眼睛红红的,皱着眉,似乎不太舒服。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则一脸的惭愧和无奈,看起来这件事也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沈延卿收回目光越过他们,看过来的护士刚要说男士止步,结果一见他就松了口气,“沈医生你可算来了,方医生在里面等你。”

  顿了顿,她又看向江汨罗,“这位是......”

  “我女朋友,一会儿还有事要办,你给她找个地方坐坐。”沈延卿一面应,一面松开了江汨罗的手。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连忙道:“那嫂子坐我这儿罢。”

  江汨罗道了声谢,没坐,只在一旁站着,有些好奇的看墙上宣传橱窗里贴的科室介绍。因为仁心的体检每年都在容医第一附属医院,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军区医院。

  她才看了不到三行字,就听见有人喊:“柳明明,柳明明家属,进来一下。”

  江汨罗转头,看见那位女生被她愤怒的母亲一把扯起来,拖着往诊室方向走,男生似乎想扶她,却被他的母亲瞪了一眼,讪讪的缩回手,有些沉默的跟在后面。

  他的母亲一脸不屑,哼了声,然后也跟了上去,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色。

  江汨罗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想起童年时那些说她家闲话的三姑六婆的刻薄嘴脸,竟与眼前这妇人的脸重叠到了一处。

  站了一会儿,她有些好奇,忍不住走到了诊室门口,因为只有他们两家,且人多,医生没关门,她便靠着门外的墙,听里头的人都在说什么。

  只听沈延卿道:“你知不知道心脏病不能随便就怀孕?”

  一阵沉默,女生的声音有些茫然,“......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

  沈延卿又问:“你知不知道发生关系可能怀孕,为什么不做好保护措施?”

  这次是男生应的,“他们说女孩子第一次都不会怀孕的......”

  也不知道他是听谁说的。江汨罗似乎听见沈延卿的叹气声了。

  他接着说道:“你带过来的病历和刚才的检查结果我都看过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你的心脏情况不太好,主动脉缩窄,小的时候怎么不做手术?这种情况下,你是不适合怀孕的。”

  “妊娠后孕产妇的血容量和心排出量逐渐增加,心脏的负担会比较大,对你来讲很可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就算你能怀到生产,那分娩时产妇要用力屏气,胸腹腔压力会急剧增高,回心血量增加,也会加重心脏负担,严重的可能发生心衰,危及你的生命......”

  他刚说到这里,男生的母亲立刻就插话道:“不是可以剖腹产吗,我们家又不缺这个钱。”

  “那你能保证她能平安怀到足月生产的时候,一点危险都不出吗?”沈延卿立刻反问道。

  对方当即讷讷,不再说话。不是不知道危险,只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把放在心上罢了。

  江汨罗知道这种心态,初中的时候,老宅隔壁的一户人家,按辈分她叫六婶的,生孩子难产大出血没了,她婆婆说什么来着?

  “媳妇还能找,反正是个外姓人,孙子才是亲生的。”

  当时江媛就私下跟她说:“看见没有,婆婆就是这种玩意儿,你以后小心点,别太老实,不然被坑死了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幸好封阿姨不是这样刻薄的人。

  啊呸!想封阿姨做什么,又没说一定嫁给沈延卿这个小学生:)

  江汨罗一边腹诽,一边继续听里面的人都说些什么,“......你这个主动脉缩窄拖得太久了,高考完了,该十七岁了?”

  “下个月就十八岁生日了。”女孩的母亲应道。

  沈延卿的声音马上就严肃了起来,“姑娘,你现在要听你妈妈的,把孩子拿了,赶快的办住院手续,做术前检查,看能不能做手术,不是我故意吓唬你,主动脉缩窄这个病,年龄越大越危险,临床上手术时年龄在二十岁以上的患者,远期生存率也会降低,就是你的寿命会变短,同时还要考虑你是什么分型的,越复杂,生存率越低。”

  “你才十几岁,人生看过多少风景认识多少朋友了,你甘心为一团还没成型的血块就放弃?你去读大学,会发现学校里更帅气的、更优秀的男生多得是,何必现在就把自己绑死,你说是吧?”

  我真不是教你渣,这是事实,外面的世界就是很精彩!

  或许是他的语气分外严肃郑重,又或许是之前方医生介绍他时说的是“这是我们医院心外科的权威专家”能唬人,坚持要女孩把孩子留下的男方家长顿时就萎了。

  反倒女孩的妈妈哇一声哭出来,“我就说不能要,我连你都没了,要个孩子做什么......你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呐......我是你亲妈,怎么会像那竿子外人不顾你死活......”

  顿时又闹成了一团,沈延卿和方医生劝了半天才把动静压下来,然后开始给他们签知情同意,开药,拿药,指导用药,幸好才怀孕一个月,还能药流,不然做人流手术的话要上麻醉,又多一份风险。

  会诊结束的时候,女孩的父亲终于说话了,问沈延卿:“医生,我女儿的心脏手术,能请您给她做吗?”

  “钱不是问题的,本来......她早就要做手术了,都怪我投资失败欠了几千万的外债,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沈延卿看着他疲惫的神情,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医生,至于我本人......抱歉,因为身体原因,我是暂时不做任何手术的。”

  复诊以来,这句话沈延卿已经说了不下百次,已经从一开始的难受到逐渐习惯,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成长。

  临走的时候,沈延卿忽然又问了句:“你俩哪个学校的?”

  男生讷讷道:“一中的。”

  沈延卿眉头一挑,“英语老师叫封悦?”

  男生一脸惊讶的看向他,“......您怎么知道?”

  沈延卿心里呵呵两声,说句真是有那么巧,笑道:“封悦是我妈,我随便瞎猜的。”

  学生和家长顿时尴尬起来,封老师他们都认识啊,还加了微信呢,被熟人尤其是老师知道这样的事,始终是觉得丢脸的。

  沈延卿笑了笑,转头同方医生道别,“我跟女朋友有点事,先回去了,你忙。”

  方医生一愣,“弟妹来啦?你怎么不早点说,真是......别走了,中午我请你们吃饭罢?”

  沈延卿摇摇头,婉拒了,走出诊室看见听墙角的江汨罗,无奈的笑笑,“阿罗,走了。”

  江汨罗摸摸鼻子,有点被抓包的赧然,哦了声,连忙跟上去。

  走了两步,他往身后背过手,摇摇手掌,江汨罗先是一愣,然后会意过来,抿着唇,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沈延卿一把就捉紧了她的手腕,一拉,她就到了跟前。

  一直到走出门诊楼,江汨罗才小生问起:“那个女孩子的病,真的没办法了么?”

  沈延卿叹了一下气,摇摇头,“她拖得太久了。”

  短短几个字,道尽了无奈和可惜。

  江汨罗于是不问了。

  又走了几步,沈延卿忽然又叫她的名字,“阿罗,你一定要记住,在我这里,你永远比孩子重要,尤其在怀孕生产这件事上,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危险。”

  如果必须用你来冒险,我宁愿他们不曾降生。

  江汨罗愣了愣,随即涨红了脸,嘟囔着轻斥,“……我看你是在做梦,谁说要给你生孩子了!”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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