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阳夜话

  “江疾年纪尚小, 还未定心,若予重罚,恐怕他心有不满。”伊束阐明想法,十三四的年纪, 皮一些难免的, 再者说, 她生平最欣赏江疾这样性情飞扬之人,她见过太多性情太过刻板之人, 就如庙里的泥塑一般,毫无生气, 毫无意趣。

  江子羿却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江氏的孩子,向来是摔打着长大的,即便是他, 幼年犯浑时也没少被关禁闭, 罚跪, 若因此心生怨怼, 恐怕不是可造之材。遂回她:“我还未重罚,他已心中不满了,若万事都要顺应他的心意, 那他趁早滚回青州。”这是拿定了主意要好好教养江疾,又因宁王这几日就要回紫云宫,趁着江疾没人撑腰, 好好整治他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伊束听明白了江子羿的意思,不会轻易放过江疾,横竖是劝不动了, 便认同的点点头,“既然公子拿了主意,本后也就不便多说。”江疾用手指在窗户上点了个孔,见二人有说有笑的进了正殿,不禁腹诽道,小叔这回怕是要被美人计套牢了。

  二人入殿,内侍提前备好了一人一案,伊束想着相对而坐距离过远,不便交流,遂摆手吩咐撤下一张书案,二人一案即可,江子羿并不反对,就与她相对而坐,内侍见状,端来了一壶刚泡开的阳羡雪芽。

  坐定后,伊束顾不得饮茶就率先开口:“求贤令发往列国,一应事宜由何人负责?”这一应事宜,包括散布求贤令,向列国士子讲解求贤令,最终再将他们送进中北,工程量巨大,极为耗费心力。而能胜任此事的人选,一要对士子不抱偏见,二要能谋会算,三要处事公平公正。

  依伊束之见,眼下朝中能胜任此职的不过三人,一是江子羿,二是伊尹,三是刘锦。可江子羿政事缠身,绝没有为此离京的道理;兄长与刘锦虽为士子,能力也可,却又都反对此举,此事是万万不能交到他们手中的。

  于是连夜来问江子羿,想听听他的打算。

  江子羿原以为她感兴趣的应当是在城中建立书院之事,已经想好如何答她,这冷不丁的问任职之事,倒叫他有些出乎意料了,因着伊束近日来进步很快,并未给他添什么麻烦,他也因此想过将此事交于伊尹,但一细想江沛的嘱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在,他那里找到了更好的人选。

  “太后可知□□时的王丞相?”江子羿想到她从前不问政事,于是先问,这王丞相是江昭的亲外祖父,虽已辞官归隐十载有余,但他长子王嘉得他教导,能力出众,当年做学问也是一把好手,如今江昭登基,重新启用王氏,他们不会拒绝。

  伊束愣了一会子,才明白过来,江昭亲舅入朝为官,那自己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父兄也将再添敌手,更令人心惊的是,若他将求贤令之事做得圆满,大可填补左相之位,届时父亲在朝中恐怕寸步难行,于是心惊,却竭力克制自己颤抖的手,应他:“知道,可王丞相是外臣,已为中北鞠躬尽瘁二十载,辞官后回了母国,如今请他再入中北,恐怕很难。”伊束先入为主的为他设置了一个高人不易出山的概念,期盼他能心生怯意,可惜事与愿违。

  “如今咱们就是要任用外臣,才能在列国士子中立信,否则求贤不过是一句空话。”江子羿向她言明:“我早已差人将求贤令送到王嘉手中,他十分愿意重回中北。”当时虽已敲定下来,但王嘉却说,将击鼓谏君,谋得高位,如此才算得顺理成章。

  听他这样说,伊束心道这给父兄添堵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也就不再多言,以免他防备,于是又问:“如何考核士子?”这是最实际的问题,一来南方诸国学派诸多,算得百花齐放,江子羿即便推行法治,也不会只招收法家学子,如此一来人龙混杂,如何给他们分配与能力相符的职位,又是一大难题,更遑论,中北是否能为他们腾出空位。

  江子羿见她问得详细,也就不再敷衍。便一五一十的说:“先行应试,淘汰一批,再查明各人意愿,下放地方考核,拿出可行的治理之策,再行入职。”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能发挥各人长处的法子,实行起来也许很有难度,但终究要迈出这一步,届时能趁机换下一批伊石的拥护者,即便付出些代价,也是合算的。况且王嘉那里,应当还有别的盘算。

  伊束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又问:“其中有一策是在北京设立书院,届时由何人担任院长?”此人须得德高望重,可朝中多为武将,怕是不好选拔。

  “这个嘛......”江子羿有些为难的瞧了眼伊束,道:“御史大夫吧。”此人向来自恃清高,若能明升暗贬他做了皇家书院院长,他即便心有不悦,也不会拒绝,更不会渎职,算是极好的人选。

  果然将物尽其用做到了极致,伊束心中如是感叹,这御史大夫如今虽与父亲合谋,但等王嘉入京,填补了左相之位,他会倒戈,也不无可能。遂夸赞江子羿:“公子是个人物!”此举一箭三雕,一来有人主理书院,二来安抚了御史大夫,三来离间了父亲与他的联盟。伊束带着几分嘲讽,更感叹如此国策大事,竟能绕过自己的父兄而找到合适的人选,可见是下了功夫又心思通透的,并不因为御史与父亲交好就不再启用。

  江子羿抬手,眉眼带笑,回道:“太后谬赞。”他已说得口干舌燥,见伊束都明白了,才饮了口茶,定定的望着她,笑道:“若无疑惑,太后请回吧。”夜已深了,不谈政事,若再留下来,该有闲话了。

  “本后还有疑惑。”伊束连忙应声,又将疑惑都说了出来,其间不乏有当政之初到现在还未明白的困惑,江子羿见她兴致高昂,也就听着,为她答疑解惑,竟就如此不知不觉谈到天光大亮,他已记不清从何时起,江疾也不在房中高声怒骂了。

  伊束起身,头晕目眩,江子羿连忙伸手将她扶住,想到昨夜她说“不吃”,才反应过来她恐怕没用晚膳就来向自己讨教了,这么久了自己竟未察觉,当真是糊涂。遂将伊束交给之桃,让她去侧殿中坐着,又去吩咐了小厨房备上几样吴地的早膳,请她与自己共进早膳

  伊束坐在殿中醒神,经过昨夜江子羿的耐心讲解,她对这几个月的政事才有了相对清晰的认识,还有朝中各部官员的品行,政绩都有了大概的了解。她从未想过,江子羿是这般好相处的。眼下就要到了早朝的时辰,她回去再梳洗打扮已来不及,索性就在这里由着宫人伺候自己。

  江子羿梳洗完毕后弯去廊下看了眼江疾,见他躺在那张小木床上睡得正香,也就不将他叫醒了,又想着他昨日只进了一顿,就吩咐了温准给他备上一些他爱吃的点心和肉食放在屋内的桌上,旋即摇头轻笑,他知道这一顿江疾是不会吃的,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硬气。

  二人用过早膳后同行去上早朝,伊束步子小,跟在江子羿身后,见他昂首阔步,气宇轩昂的样子,直觉得他像画本子里说的宗室剑士,曾经她心里的江子羿是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角色,回到现实,此人只能手握笔杆,舌灿莲花,半分剑术也未学过,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好体格,好相貌。

  江昭与二人在太和殿廊下相遇,见伊束含羞带怯的带着笑意,第一次想不通她为何一见公叔就爱脸红,女子的面色,是无解的。遂上前向二人行礼:“见过公叔,见过太后。”伊束这才从遐想中回到现实,抬手道:“不必多礼。”

  三人一道入殿,公布了关于科举制的一系列政策,并吩咐将景灏调为文职,即刻着手选址,建设书院,并在北京城四门城楼前张贴求贤令与各地适龄儿童入学的相关事宜,同时也下发政令,各地官员熟记政令,按律行事。

  至此,中北科举制紧锣密鼓的推行起来。

  已是下了早朝,伊束径直回了高泉宫中补觉,而平阳封宫中,江疾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外有宫人向江子羿行礼的声音,就强撑着身子起床,不料手一滑,一个翻身就摔到了地上,待他回过神来,只觉得屋外的光线晃眼,屋中却冷飕飕的,遂习惯性的将双手环住,手掌在双臂上下摩擦,暖和了些,才又坐回床上。

  江疾盯着屋外,正思忖着今日如何应对江子羿,就听见肚中一阵翻腾,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不自觉的吞了口水,一转头就见屋中小几上放了许多吃食,凑近一看,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有香喷喷的小烤鸡,桂花糕,蟹肉煲云云,可惜放置太久,都凉透了,他此时在与江子羿赌气,心道江子羿恐怕没那么好心给自己吃食,于是他的执行方针是:你不哄我,我绝不吃!

  江疾起身,将门轻轻一推,竟然开了,分明昨夜是上了锁的,他不可置信的走进正殿,见江子羿正在慢条斯理的进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就想要破口大骂,话未说出口,就见江子羿抬眼,带着几分戏谑问他:“不够你吃?”意思是问他房中的吃食可都吃了?不能浪费。

  “我要吃你的!”江疾想到昨日江子羿被他气急,他又小心眼的,心道我吃了那些东西,被你害死可怎么办?也就坚定不吃房中的食物。

  不吃就不吃吧,果然上套了。江子羿想着,又撇了他一眼,道:“我吃,你看着。”说完,就全然将他忽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吃吧吃吧!吃死你个杀千刀的!”江疾见他还记着昨日之事,不肯叫自己一同用膳,就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而骂骂咧咧的回房任由宫人伺候自己更衣洗漱了,就为着待会儿,他还得去听江子羿授课,他想,他与这个小叔,恐怕是前世仇人,今生冤家。

  江子羿见他走远了,才放下手中碗筷,对着他的背影狡黠的笑了笑,我看你下次还敢犯浑。

  待江疾从长安宫听完课后,已是饿得直不起腰,但瞧见江子羿走在前面,就不服气的挺直腰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他一步进了自己的小屋,只见又换了一桌的菜,这回是热气腾腾的吴地菜肴,莼菜老鸭汤,糖醋鱼,龙井虾仁,他想也没想就关上房门,扑上去大快朵颐,当第一口饭进入胃中,江疾感叹于自己重获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江子羿:你熊,我比你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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