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纽带

  晚膳时分, 江子羿叔侄俩邀请王嘉在平阳封宫一同用膳,江昭跪坐在子羿身侧,仔细打量对桌的王嘉,没由来的就想与他亲近, 或许这是血亲间的天性, 他能感受到王嘉注视他时, 满眼爱意,像极他的父亲与公叔。

  宫人上前斟酒, 二人举杯一口饮尽,江子羿这才轻拍江昭的肩膀对他道:“这是舅舅。”他的语气像是在说“这是你的后盾。”令江昭无比心安。

  王嘉知道他如今一定满心疑惑与好奇, 也不避着规矩, 就那样定定的回望他,二人神交半晌,他才抬手将江昭招到自己身侧, 仿佛他不是一国之君, 只是寻常人家的无知稚子, 王嘉记得他曾抱过江昭, 遂笑问道:“不记得舅舅了?”带着几分清朗的笑意。

  江昭起身行至他身旁,又打量片刻,才笑意盈盈的唤了声:“舅舅!”王嘉见状, 喜笑颜开,从桌上夹了块炙烤的羊肉喂给江昭,不禁叹道:“昭儿一眨眼就长大了!”此时语气神态, 与朝堂谏言之时全然不同,少了锐气,添了爱意,而后喜悦又有些手足无措的让江昭在他身旁坐下, 又忍不住低头浅笑,才与江子羿继续交谈今日未完之事。

  烛火照壁,人影映入墙上,江昭跪坐在一旁,隐没在昏暗的光影中,静静倾听他们谈天论地,只觉这偌大的宫室终于添了几分家的温情。

  此刻高泉宫中却是昏灯暗室,大殿中只立着一炳一人多高的烛树,闪烁着数十朵跳跃的烛光,为这殿中徒增刻板的生气。

  伊束端坐了一个午后,此刻卸下钗环,换上便服,终于将身子与精神放松下来,她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望着镜中昏暗分明的影像,没由来的叹了口气,王嘉一来,令她惶惶不安,不知往后父兄与自己在朝堂该当如何自处?她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利益勾连,遂坐在软榻上回想今日会谈内容,以求能静下心来想出可行的对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伊束很明白,江子羿与王嘉的一拍即合为的是联手克制将军府,这是他们共同的意愿,而聪明如江子羿,断然不会为了王嘉的提议就令中北耗费人力物力去特意打压九黎,眼下九黎对中北并不构成威胁,瞧着晋阳,怀柔政策用得也深得人心,而今日他在殿上及时喊停的举动也充分说明了他多半要将此议驳回。

  伊束想着,眼下这是她与江子羿唯一的共同意愿,得好好利用起来。

  自古来,勋贵世族之间都是有利益勾连的,伊氏虽算不得老贵族,但如今势头大好,正逐步在贵族之中扎稳根基,饶是江子羿这从不结党的上位者,也存了忌惮之心,是以自己身居太后之位,若要为家族谋求更大的利益,必要时候就得放弃眼下的蝇头小利,若她要与江子羿联手,就更得拿出能令他心动的诚意。

  想到这里,伊束好似茅塞顿开,可江子羿到底需要她献出什么,她还未想明白。

  约莫一弹指的功夫,伊束脑中记起她年幼时与兄长玩的栋梁拆,只觉他们三人现在就如栋梁拆一般,江子羿立于三人之中,她与王嘉是依附着江子羿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这不是一个好局面,若等到江子羿培养出一个可与父亲匹敌的将才,不论是江疾还是景灏,到那时,即便他不顾及外力要拆掉将军府,旁人是不能说半句不是的,以她现在的能力,无法护住父兄不说,更可能将自己也折进去。

  而今日王嘉所提操练步骑新军,是摆在将军府跟前最为棘手的问题,眼下列国正在逐步退出车战,往后能沙场驰骋的,注定是而今列国逐步推行的步骑新军。

  伊束能看到,往后不论何人执掌新军,将军府都会因此逐渐退出攻伐战场,成为一座偌大的空壳。

  栋梁拆于民间而言,只是寻常的积木游戏,以供闲时消遣,而于世族勋贵手中,则是一种残酷的游戏,是一种血腥的博弈,其内涵与过河拆桥十分相似但表现方式却要含蓄许多,要做到将其中栋梁拆除而积木不会轰然倒塌,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须得慢工细活,试验多次才能成功。

  从现实来看,江子羿则深谙栋梁拆之道,他虽为人臣,却有为君者的气度,自伊束与他朝堂相见,就深切的感受到,他在一步步建立以江昭为核心的权力体制。

  而他本人,虽斡旋于权力中心,却对权力收放自如,态度并不明朗,令伊束一时拿不准他是否是有别的心思,眼下伊束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江昭对权力的渴望,这或许能成为她打破局面的突破口。

  古人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句话对江子羿而言是极不适用的,于如今的中北而言,江子羿是其中栋梁,伊束不谙拆除之道,无从下手将其拆除而维持原状,便只能想法子,如何才能取而代之,让自己成为其中栋梁。

  不知不觉,伊束已用木筷在梳妆台上搭起一座栋梁拆,数十根木筷簇拥着其中栋梁,才能使其不倒,她专心致志的打量其中结构,而后蹲下身子与妆台齐平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将其中栋梁抽出,木筷应声倒塌,如此试验数十次,皆以失败收场,她终于长叹一口气,知道此时不可心焦气燥,更知道夺权之路漫长,须得潜伏,学习,厚积薄发才能成事。

  第二日朝会过后,江子羿独留伊尹在御书房中聆诏,他很是明白伊尹是个可用之才,今日吩咐他下去写下对王嘉所进献计策的看法与建议,一来试探他到底能否胜任左相之职,二来想知道他对国家到底有几分忠诚。

  伊束在一旁听着,知道他有意为难兄长,却是无计可施,只觉自己真是个人间废物,每日都在诠释到底什么是德不配位。

  好在伊尹见惯风雨,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怎会看不出江子羿的试探之心,遂领命出宫,要在奏折上表现出才干却让其摸不到底,他是很有信心做到的。

  伊尹行至殿门,恰好遇上刚从长安宫出来的江昭与王嘉,真假舅父在此相见,江昭倒颇有几分兴奋,想看他们如何过招,毕竟他们三人之间横亘着家仇,这是无解的。

  当年伊尹初出茅庐就一夕之间将王丞相府在京中连根拔起,这手段何等高明!

  王氏被他胁迫,举家回到母国,却因效忠过中北而不得国君重用,王嘉在宋磋磨将近十年,对伊尹早已恨之入骨,若不是他,王嘉当年留在中北,早已位极人臣,或能与江子羿比肩,名扬天下。

  他当年失去了最能施展抱负的机会,而今归来,已无施展之心,只为复仇。

  伊尹上前对江昭拱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而后抬头,打量了几眼王嘉,只觉十年未见,他与当初并无几分不同,仍然那般斯文高洁,一副高岭之花睥睨天下的模样,真真叫人心头不悦啊!“见过国舅。”伊尹毫不留情的嘲讽他。

  王嘉并不恼,听他这样“招呼”自己,倒是明白了伊束昨日所作所为皆是学他,遂应他一声:“将军别来无恙。”带着几分春风般的笑意。

  “本将对公子也甚是想念。”伊尹礼尚往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江昭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二人的神情,半分瞧不出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他从前知道高手过招,谁先开口,就已落了下乘,但这情况,在伊尹身上还未显现。

  二人好似相逢一笑泯恩仇,竟不再开口,而是齐齐向江昭告退后就执手相视一笑向宫外行去,只听得伊尹开口:“听闻公子在母国官至太庙令,真是光宗耀祖!”这不遮不掩的讽刺,十分刺耳。

  王嘉对此事最是耿耿于怀,他自诩是一介名士,却被宋君发配去太庙烧香,这个中听不中用的职位,是极为侮辱他的,但念着江昭在此,他只是朗声笑道:“将军说得不错,做太庙令不仅光宗耀祖,更是清闲,将军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有空倒可做太庙令躲个清闲!”话音未落,宫门已经合上,这厢二人倒是心有灵犀的将对方手一撒,各自翻了个白眼,就分道而去。

  伊尹向前行了几步,心道就如此这般按耐不住要整治我么?我偏不遂你意。王嘉立在原地,眼中满是肃杀之意,狠厉的盯着伊尹逐渐消失在夕阳余晖中的背影,一人一影,茕茕孑立。

  良久,伊尹察觉到身后杀机四伏,他何尝不知王嘉对他的恨意,却是忍住不再回头,径直打马回府。

  晚间江昭去向伊束请安时特意将今日见闻当作笑话一般讲与她听,伊束明知他在示威,却只能赔笑,想到他所说的情景,只觉得王嘉是有备而来,决计不好对付,又在心里细细揣摩了兄长与他的竞争关系,不知兄长往后会如何应对,她帮不上忙,只能独自叹气。

  江昭见状,知她无计可施,也就心满意得的告退回宫了,伊束食不知味的用完晚膳,就又挑灯夜读,不知为何却迟迟静不下心,想到今日江子羿吩咐兄长做的事,她也有些跃跃欲试,想知道自己对于这一提议到底吃透了几分,遂拿出白纸一张,奋笔疾书起来。

利益纽带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来即我谋大结局+番外章节

正文卷

来即我谋大结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