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心事

  江子羿见她仍然盯着自己, 就又转移话题一般的对她说到:“太后与江疾想的别无二致,若依太后的意思,此事应当交于谁做?”此话并非全为打岔,他是想趁着这样的氛围探听伊束的想法, 毕竟伊束常不按套路出牌, 他需要时间琢磨应对之法。

  伊束知晓他存了试探的心思, 见他不敢直视自己,就也想着与他打个马虎眼, 不必这么早透露底牌,于是生出捉弄他的心思, 不答反问:“公子为何脸红?”她倒要看看, 江子羿如何应对。

  当真如此脸红吗?江子羿想着,竟要恼怒自己,又道, 若非你如此盯着, 我又怎会脸红, 你这人当真是胡搅蛮缠!

  如此腹诽一通, 江子羿嘴上却说:“我是累了,连日来寝食难安,万幸今日解开心结, 所以困倦。”这倒是真的,为着强国大计,他心中憋着一股劲, 怎么也合不上眼,今日听完他们三人的见解,豁然开朗后几日的疲惫倒一齐袭来了。

  “胡扯!”伊束仍旧不愿放过他,心里虽已清楚他句句属实, 却一见他这欲哭无泪的模样就恶向胆边生:“方才还在编排我,怎么现在就不敢说话了?”姑娘家捉弄起人来,总是这样不讲道理。

  江子羿心中憋闷,却是有口难言,他曾经确是在背后说过伊束生得伶牙俐齿,可这不是事实吗?如何能算编排?于是高声问道:“我两个大男人背后编排你做什么?”倒是有几分坦坦荡荡的样子,实际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若非在背后编排我,江疾为何见我就跑?”伊束一想到江疾方才的模样就心中不悦,不趁机折腾江子羿,总觉得对不住自己。

  江子羿被她步步紧逼,丧失了棋逢对手的乐趣不说,反而只觉得头昏脑胀,于是反问:“青天白日的,你倒是说说我编排你个碎妹子做什么?”若传出去他一国公子编排太后,他还要不要做人了?江子羿想着,不动声色白了她一眼。

  伊束听她称自己为碎妹子,知道这是江氏祖籍的方言,有特别的意思,竟有几分欣喜,但却是将不讲理贯彻到最后,只听她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冷声道:“你说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江疾让我不痛快,那你江子羿也别想痛快。

  伊束向来如此,有仇有怨,立刻发作。

  江子羿因连日来不得好眠,此刻难免脑中杂乱,一团浆糊似的,眼皮也直打架,于是不与她再做纠缠,反而从心底生出几分无奈,摇了摇头就起身向内殿行去。

  伊束见他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终于消了气,这才转换话头,将方才他抛出来的问题又抛还回去,复问道:“新政推行各职位悬空,不知公子可有心仪之人填补空位?”倒是问的直接,江子羿也听得出她是想知道新政推行是否会启用将军府的人,可他却不能和盘托出。

  一来他尚未拿定主意,二来是想吊她胃口,这样她才会每日巴巴的来请教自己。

  “这几日一心琢磨王嘉之计,尚未考虑清楚,明日朝会能否力排众议尚且不知,容后再做决定。”江子羿不声不响就搪塞了她,见她情绪低落下来,似在思考,遂对她道:“太后既如此上心,不如一起想罢!”话音未落,江子羿便提步向侧殿中的软榻走去。

  伊束此时倒是知情识趣,见他不肯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复坐在案前翻阅奏折,不再理会旁的事,二人就如此安静下来,长安宫又变成了一片幽谷。

  江子羿将将躺下,一想到伊束在此夜读,他的精神就又兴奋起来,眼睛也不动声色的望向伊束的方向,顺着榻边望去,相隔不远处是两座一人多高的青铜烛树,数十朵烛光在灯芯上舞动。

  伴着跳跃的火光,江子羿第一次透过那张秀美的侧脸意识到,原来她是这样楚楚动人,引人注目,好似生于崖边倔强而热烈盛放的野百合,令人敬仰,不忍亵渎。

  江子羿万分失悔,当初贪图一时安稳,未能阻止江岐,将她敬纳于中宫,束缚于后位,断了她的后路,如今想来,倒是好笑,这正应了她的名,束,束缚之意。

  想到此处,江子羿连连苦笑,可值得安慰的是,虽是错事一桩,可若她不入宫中,我怎会有机会与她相识,与她度过这么多日日夜夜。

  如此想着,他的心思又沉了下来,连日来点灯熬油,身子早已疲惫不堪,精神却无比亢奋,他很是烦恼,明日还有大朝会,唯恐宫人内侍见他前几日不眠不休,明早不敢将他叫醒。

  于是,他起身对不远处的伊束说道:“太后若要在此夜读,子羿有求于你。”这合宫的人,除了伊束,恐怕谁也不敢扰他好眠。

  伊束听罢,心中不免有几分好奇,遂起身向他走去,待到他身前,才温声问道:“公子有何事吩咐?”她虽居后位,却是不敢对江子羿太过放肆的。

  “吩咐不敢,子羿想着太后在长安宫时常彻夜不眠,我今日着实累了,明日早朝恐怕醒不过来,于是想着请您看着时辰,一早将我叫醒,以免误了朝会。”话音未落,江子羿已知于理不合,他怎能叫太后做这宫人内侍的活计,想要收回,却是晚了。

  正等着伊束揶揄自己,却不料伊束哑然失笑,继而爽快的应了下来,反问他:“若叫不醒,该当如何?”她倒不觉得此举有何处不妥。

  江子羿庆幸于她并不生气,于是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回榻上,抬头笑道:“到了时辰,你先唤我,若我毫无动静,你便骂我,若骂不还口,你上手就是。”江子羿实在很困,也就不再维持平日里行止端方的模样,能在她面前做回自己,是极好的。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江子羿的右脸窜上一阵痛感,他哪里会想到,伊束现在就动手打她,“你做什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却无半分恼怒。

  只见伊束目瞪口呆,故作懵懂的问:“不是你让我打的吗?”倒不是方才没听懂明早再上手,而是她自除夕夜宴后就一直记得,江沛斥责她时,江子羿从头至尾在一旁浅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老娘都被骂哭了,你还在笑!

  每每想到此处,伊束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是以方才他说叫伊束上手,伊束就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耳光,以报当日之仇,只是方才力道未控制好,竟是将他打得有些发懵,半晌才清醒过来。

  “你瞧我刚才像睡着吗?”江子羿算是醒悟过来,伊束早憋着一股劲想把他打得哭爹喊娘的,可却是不明白,何时惹恼了她。罢了罢了,姑娘家心思,多猜无益,与她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江子羿想着,将身子躺平在软榻上,不一会儿就在满室旖旎中沉沉睡去。

  伊束见他并不计较,就已知道往后不必再对他唯唯诺诺。她回到书案旁,不再去探究江子羿是否真的睡着,反而继续翻阅奏折。

  说来好笑,伊束从前认为若是自己学习理政,应当是朽木不可雕也,可如今被激发出来,又时时能察觉进益,她倒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江子羿。

  江子羿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长治二年,宁王回京养病,走时领江子羿到东岳庙上香礼佛,说要为他求朵桃花,江子羿虽不信鬼神,可为着宁王的养育之恩,仍然卸下手中政务,陪他去了。

  跪完经下山时,江子羿与一位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擦身而过,彼时,从她腰间飘下一张藕色花开并蒂的苏绣手帕,绣工自是精妙无比,他躬身捡起,对那女子道:“姑娘,你手帕掉了。”而后转身离去。

  拾起手帕那一刻,他竟有几分相信东岳庙求姻缘是很灵验的。

  随着时间推移,他早已记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是今日梦中,那人回身,长着伊束的脸,叫江子羿心脏一阵猛跳,从梦中惊醒。

  还未睁眼,他就已感受到有人在拍打他的两颊,而后听得一道清悦的女声传入耳中,带着几分焦急的情绪,“公子醒醒。”随后又是一阵令他脸颊发烫的疾风骤雨般的拍打。

  江子羿只道伊束又在用他的脸皮发泄,于是忍无可忍,开口揶揄道:“我若再不醒来,恐怕是要被你活活打死的。”

  伊束闻声,停下手中动作,好在江子羿睡着的时候,她已打的心满意得,遂收手笑道:”时辰到了,公子起吧!本后先回高泉宫洗漱一番。”

  江子羿听罢起身,不禁腹诽道,打人不知轻重,你还是个女人吗?却不知为何,在无意之间已将这话说了出来,伊束听罢,立刻回身一拳抚摸他的胸膛,随着一声闷响,江子羿吃痛,又倒回塌上。

  二人暧昧之举,叫长安宫的下人都大吃一惊,继而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皆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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