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你好

  在项仪一家进入中北境内时, 江子羿从国尉府提来了他们的履历,一一翻看许久,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例如项仪并无爱好,只是闲时喜爱观棋, 而项夫人则爱玩牌, 双陆, 听戏。

  众所周知,中北人玩牌最是厉害, 自这里下手,自然能套上近乎。

  牌最初由中山国锦官城传来, 由于玩法简单, 并不费心,很快就传遍全国上下,成为最时兴的消遣方式, 而中北世家贵族更是痴迷到了夏季在水中摆桌玩牌的程度。

  如今后党式微, 帝党兴旺, 其中平衡也许很快就会被外来者打破, 伊束身居高位,若保持这样的局面,要不了多久, 定会被帝党压得抬不起头来,往后再与江昭相处,也会无比尴尬, 此次齐使入北,她若能通过所谓的“夫人外交”拉拢人心,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念及此处,江子羿立时想去提点她两句。

  适逢月中, 西山书院休沐,伊束早早的就差人去接了两个小丫头入高泉宫与她同住,这日下了早朝,她协同江昭处理完今日奏折后,就径直回了宫里,姑侄三人用完午膳,又歇了一会儿,这程子闲来无事,她正在侧殿与两个小丫头玩捉迷藏。

  今日是四喜在殿外当值,内侍晨起一向很早,他站的久了,便有些犯困,一个不留神,就耷拉着头睡了过去,立在那儿,像尊门神似的,一动也不动。

  江子羿冷哼了一声,立时将第一道宫门当值的小黄门惊得从地上窜起,正要开口,却见他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示意低声,那小黄门遂低低道了声:“见过长公子。”而后带着几分忐忑张望内殿,以求总管四喜能得到感应。

  四喜睡眼惺忪,自梦中猛地一抬眼,江子羿已至跟前,只听殿内传来几声小姑娘娇俏的笑,和着伊束的声音:“在哪儿呢?”

  “在这儿是不是?”

  江子羿听罢,顿时铁青着脸,用眼刀剜了四喜一眼,四喜腿肚子一软,跪倒在地上,没由来的汗如雨下,不敢做声。

  他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即便是从前帝后不合,江子羿也未曾用这样冷漠而愤怒的眼神睥睨众人。

  前些日子太后才在皇帝手里吃了亏,那时江子羿来看她,她硬生生落下两行清泪,恳求江子羿教她真正的本事,教她如何理政。

  那时江子羿只道:“你一介女流,理政不缺你一个。”

  伊束却是坚定又倔强:“就缺我一个!”

  江子羿见她如此,也不好拒绝,这才应了她,要她每日闲时再看从前他与江岐改制的留下的史料,从中学习,以供他不时抽查,为她讲解。

  那一日,伊束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却教他抓了现行,以太后之尊,与孩子玩乐,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一入殿中,两个小丫头见江子羿寒着张脸,立时知情识趣的跑到他的身后,拉着四喜一块儿出殿去了,路上碰到出宫回来的之桃,也顺带着将她拉到后殿,想着如此来,事态应当不会太严重。

  伊束眼前蒙着三指宽的暗红绸缎,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仍在殿中毫无目的追赶两个丫头,可耳边银铃般的笑声却是无影无踪了。

  循着最后一声脚步走去,隐隐约约的,伊束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她能感受到眼前有一道身影,正俯视着她,可却不敢确定。

  她壮着胆子向前,猛地一扑,原以为会抓住其中一个小姑娘,却没料到,撞上的是一堵人墙,结实稳重。

  她静下心神,玉指沿着外袍的纹理向下蔓延,她能清楚的感知道,这是一片祥云,倏忽间,她的脑中闪过今日早朝时江子羿的衣着打扮,还未想清楚,便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隔着绸布,伊束眼前半明半暗,只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她知道,这是江子羿。

  他很愤怒。

  伊束停下手中的动作,想要取下绸缎,刚一抬手,却被一只手用力钳住,让她动弹不得。

  “子羿。”她抬头轻声唤着,带了些许试探,复又颔首低眉,做小女儿状。

  听她如此语气举止,倒叫江子羿的怒气立时烟消云散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么久了,他的脸皮还是薄的紧,面上又烧了起来。

  “不想理政了?”江子羿思忖半晌,终于开了口,但语气软了不少。

  伊束听他不似太过生气,心头一动,便想垫脚亲他一口,也许就消了气呢?却不料江子羿自知说错了话,正要埋头端详她的脸色,二人就这样磕在一块儿,发出一声闷响,立时笑出声来。

  江子羿见伊束吃痛,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忧心她撞上桌子,连忙上前环住她的腰身,将她眼前的绸缎解下,放在一旁。

  四目相接,时间确是在这一刻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二人对视良久,想到方才之事,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江子羿手中失力,两人一同在波斯手织地毯上摔了个结实,疼痛却在笑声里消散了。

  伊束正要唤来宫人,就见江子羿摆摆手,满是无奈的笑,“罢了,席地而坐也不无不好。”

  “公子可是有事要交代我?”伊束想他来得突然,定是有事,而此刻如此随意,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遂坐回地上,用手撑着头,一双杏眼直勾勾的打量着他,只等他开口。

  “算不得交代,只是想告诉你,项仪来京,有你的机会,亦有危机。”

  这话说得含糊,伊束默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项仪师从当今的东齐帝师苏睿,又是齐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而后迎娶了师傅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项夫人。

  齐君与他年纪相仿,私交甚笃,于是特意将自己的小女儿与最疼爱的侄子送去他门下听课,以表重用之意。

  项仪是列国有名的纵横家,眼下东齐想要称霸,是断断不能放他远走的,而齐君要他出使中北,并非真是为了邦交,而是为打开一个缺口,顺带着摸清中北内政,至多三五年,就会派人将他又接回邺城。

  若伊束能得项仪青眼,旁的不能保证,但让她不再被江昭打压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事放在往常,伊束是想也不敢想的,项仪毕竟是外臣,过多笼络了他只怕庭前臣工会上书聒噪,所以那几日,她一想到此事就头疼不已,没知觉的就消沉下来。

  却不料江子羿给她这样的暗示,让她的心一下子就松快下来,连笑意都无意间盈满酒窝,甜如蜜糖。

  “是怎样的机会呢?”伊束不明其中缘由,于是又歪着头问了一句。

  江子羿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只道这个姑娘还是在犯傻呢,“不知你会不会玩牌?”

  “自然是会了。”伊束想着,不明就里,久居深宫,又与一众男子弄权,朝中大臣人人自危,生怕站错了队,于是搅的她连个牌搭子都找不到,真叫人闲得发慌。

  “听闻东齐人也好打牌,等项夫人到了,你俩若是投缘,尽管召她进宫陪你玩牌便是。”江子羿说着,从地上起身,又把伊束从地上扶起,这便提步走了。

  伊束反应过来,这是要她通过后宅拉拢项家,并且是江昭无法涉足的,只道江子羿是真心为她,要她活的更加自在,竟忍不住上前从身后抱住他,轻声道:“子羿,谢谢你。”

  江子羿心头一动,只觉伊束这一抱,紧紧的将他的下半辈子环在了这方寸之间,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免宽慰几分,回过身,俯下头与她对视,道:“我只愿你好。”

  他的身份特殊,不能太过偏袒任何一人,许多时候朝臣上折,怒斥伊束的过错,他都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只怕她看得太多会打击她的信心,会让她压力倍增。

  但如此一来,朝中不满的声音,便都朝他去了,那时他想,不过区区几年,总还是扛得住的;可当他去了山海关,第一次要为她的过错弥补,当江疾的利剑刺向他的胸膛,仍然令他心惊不已。

  在江岐去世之后,他再次有了这样深重的无力感。

  伊束静静注视着他,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头扎进他的怀中,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良久,才听他道:“我要回去了。”

  伊束依依不舍的与他告别,分明第二日就能见到,可她心里,总是舍不得。

  渐渐的,她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待回过神来,她已坐在望夷宫的高台之上,与江昭并肩。

  殿中烛火跳跃,一片金碧辉煌,赴宴众人分为两行,坐于大殿左右两旁,江子羿的座位是下首右侧第一位,正对伊束。

  安排完项仪一家落座,其余赴宴大臣各自坐下,今夜的主理人是江昭,他最是想拉拢项仪。

  江子羿抬头望向伊束,只见她正仰着头,吸着鼻子,想来是想到一些往事吧。他如是想着,眼神又温柔几分。

  伊束将眼泪倒了回去,整理好表情后,还未来得及瞧江子羿一眼,就将眼光落到项仪一家身上,由近及远的打量,只见项夫人与女儿落座,正说着悄悄话,项仪在一旁瞧着,盈着满眼爱意,叫她也想起自己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啦,明天去拔牙,这周过后恢复日更到完结。给大家鞠躬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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