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第二日, 江疾照常进宫当值,午膳时找到机会就去了道錄司,向司丞询问寺庙之事,在司丞为他讲解之后, 他在心里一番比较, 仍然决定带项琪去香火鼎盛的慈安寺上香。

  十五一早, 江疾在家做完早课就牵着马去了项府门前,项府的家老洞悉主人心思, 早对江疾上心,在侧门等候多时了, 一见他到, 就立刻吩咐小厮去准备要去城外的车马。

  此时后宅,项琪正在房中挑选衣裳,她的伴读丫鬟疑云原本守在园中, 这厢听小厮传话, 连忙来催:“小姐, 公子疾已经到了。”她跟随项琪已有多年, 从未见过她对谁家公子这样上心,即便是对齐虞,她也是时常摆脸的。

  项琪对着镜子正试衣裳, 左右转了半圈,并不满意,遂嘴巴一撅, 道:“让他等着吧。”说着又去拿别的衣裳。

  “小姐,若是易生公子,您就是让他等个半日也无妨,可这公子疾, 您听他名字,就知道是个急性子。”疑云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一边为她整理妆台。

  项琪听着,只觉得这解释新鲜,没由来的笑了起来,指着丫鬟手里的那件杏黄色外衣道:“就这个吧。”然后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确认没有瑕疵后,才对疑云道:“我啊,就要磨磨他这急性子。”

  “是是是,您慢慢磨,把他像麦粒一样,碾碎了揉烂了,磨得没脾气。”疑云附和着她,一边为她换上衣服。

  待主仆二人行到门外,只见江疾仍然站得笔直,牵着他那匹毛色发亮的大黑马,一见项琪,他就行了个拱手礼:“见过项小姐。”而后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她,一身齐地贵女打扮,薄衣广袖,及踝长裙,以杏黄为主色调,衬得人像是白的发光,挽了一对百合髻,很是可爱。

  项琪对他盈盈一笑,见他并不恼怒,反而腹诽起来,这个二五眼怎么不知道叩门进去,竟还不如齐虞胆大。但面上却是朝他蹲身行礼,“青筠失礼,让公子久等。”语毕,就上了马车。

  江疾翻身上马,随行一侧,两人仅隔一层木壁,江疾在嘴里细细咂摸她的一字一句,“小女青筠”,真是好听,青青的竹子,宁折不弯。

  项琪经过前几日与他相处,已然对他芳心暗许,因为向往江湖,她很是中意江疾这样武功高强又有侠气的少年,在遇见江疾之后,从此她的话本男主都变得具象起来。

  如今这位少年与她同行,她欢欣雀跃的忍不住要唱起歌来,遂倚在窗户旁,低声哼唱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她幼年时学会的第一支歌,那年父亲远行宋国,她在书房听见母亲轻声哼唱这首歌,那时她不解其意,只是好奇的问:“母亲,这歌是什么意思?”

  彼时母亲只是将她抱上膝头,捏了捏她的小肥脸,笑道:“等琪儿长大就明白了。”

  后来啊,齐虞拜入她爹门下,齐人都道她与齐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时她懵懵懂懂,只觉得旁人说得不对,可却无从反驳,直到遇见江疾,她好像才懂得,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歌声不大不小,正好萦绕在江疾身旁,将他裹得紧紧的,直达心灵深处,他的手指不经意的,幅度微小的和着节拍打在缰绳上,项琪透过车窗缝隙,对上那双错愕的眼,忽然就红了脸。

  就这般沉默着拜完佛,在下山的小道上,二人并肩前行,秋风起,卷起一地黄叶,置身其间,江疾心里泛起许多迫不及待,正要开口,却听项琪对他道:“公子能带我飞吗?”她实在很想体会一次,飞檐走壁是什么感觉。

  江疾听罢,不禁哑然失笑,他回头望了望随行的丫鬟婆子,道:“中北不比齐地,被我抱过,你就得嫁给我了。”这话虽然孟浪,可他却忍不住要说。

  项琪并不恼,只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话音甫落,她的心就猛烈的跳了起来,她不敢去看江疾是何反应,只是提着裙子向前跑,她急切的想要甩开身后那群人,就留她与江疾两人。

  江疾愣在原地,还未回味过来,项琪已跑出去很远,只听一声呼哨,黑马挣脱小厮手中的缰绳,向江疾奔去,他骑着马追上项琪,伸手将她带到马上,坐到自己身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人就这样,策马而去。

  高泉宫中,江子羿与伊束听温准讲到此处,反应却大不相同,耐人寻味。只听伊束长叹了口气:“原来是我乱点鸳鸯谱了,我还以为这琪妹儿会中意他父亲那样的男子。”如此说来,斐然当真是没有福分。

  项仪斯文羸弱,对应的自然是吴斐然,她竟没想到,江疾这孩子原来这样招人喜欢。

  话到此处,温准悄默声退了出去,寻了处不近不远的长廊坐下,静心歇凉。

  江子羿听完,不禁感叹,他的少年时代为何就没能有这样的机会去肆意妄为一次,如今听伊束的话,倒是有些心头泛酸,只道:“难道你中意伊石将军那样的男子?”

  伊石将军性子刚直不阿,有勇有谋,加以武功高强,无论如何,他是比不过的。

  伊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走到他身前,低头道:“怎么?连我父亲的醋你也吃?”

  “你不是说姑娘家都中意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吗?”江子羿说话,带着几分委屈,似在思考自己为何不如伊石。

  “我说的是琪妹儿,又不是我。”伊束说着,从身后搂过脖子,侧过头去,幽幽道:“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情真意切,让江子羿心头一动。

  二人望定对方一阵,江子羿却鬼使神差的开了口:“如此说来,我真的不如伊石将军?”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句,真是犯蠢。

  伊束一把将他推开,冷着脸:“别给脸不要脸!”似在警告,江子羿听罢,连忙拉住她的手,用劲一拉,伊束顺势倒进他怀里,只听他笑道:“我说笑的。”说着,就俯身下去。

  四周静谧,殿中只能听见他们暧昧的喘息,二人唇-齿相依,伴着香炉中升起的缕缕紫烟,理智也一并烧毁了。

  与此同时,长安宫中,江昭正在临帖,他今日写的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经过连日来的苦练,他终于掌握了一小部分写字的窍门,例如握笔不用掌力要用腕力,写字用心不用时等等。

  正练到紧要处,江静娴就从殿外进了来,手里拿着个前些日子江疾逛庙会给她买的面具,王玉正要高声行礼,就见江静娴摆摆手,道:“皇上呢?”

  “皇上吩咐过了,公主来不必通传,您进去吧。”说着就虾腰为她引路,江静娴道不必费心,就将他挡在了身后。

  王玉自行退回去,继续值守。

  江静娴进了内殿,见江昭一身常服,坐在案前奋笔疾书,十分认真,便轻手轻脚行至屏风后面,悄悄打量着他,过了半晌,见无异样,才蹑手蹑脚的上前,拍了拍江昭的左肩。

  江昭回头,并不见人,又转到右边,这才见一个红白黑相间,花纹繁复的钟馗面具,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正盯着自己,吓得他大叫一声,连御笔都掉到了地上。

  “今天我就替太后娘娘收了你这小鬼!”

  面具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江昭的心猛地一跳,只道要坏,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只得用手将面具拿下,故作镇定的道:“堂姐,你吓死我了。”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江静娴将面具放下,趴在桌上,看着江昭的字,问道:“之前太后与楚盟约是你和王嘉舅舅设计的吧?”在伊束出事之后,她一直暗中查访,都没有头绪,直到江疾与伊束关系恶化之后,她才突然理清其中的条理,所以她忍不住要来问个清楚。

  “你可别瞎说。”江昭将笔拾起,放在桌上,“你可知这是在挑拨寡人与太后的关系?”他试图用这样正经的责问恐吓江静娴。

  谁知江静娴见他如此说话,便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八九不离十了,便张口胡来:“大哥告诉我的。”她只想诈一诈江昭。

  江昭听完却是气定神闲,道:“大哥不会说的。”此事江疾并未与他合谋,他有何话说?既然江静娴已经知道了,他也就不再隐瞒了。

  “这么说来,大哥也是被你设计了。”江静娴说完,定定的望向江昭,只见他不可置否的点点头,道:“是。”隐隐有几分得意。

  “行啊昭弟,是姐姐小看你了。”江静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埋头去看他今日写的字: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

  这八字笔锋凌厉,却有意收敛锋芒,看起来不似有意为之,江静娴霎时背心冷汗直流,故作懵懂,道:“这是《多宝塔碑》里的?”她竟没想到,江昭的心思深沉,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江昭连忙将纸揉做一团,扔到地上,“瞎写的,堂姐就不要刨根问底了。”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江静娴见他不愿说,也就不再开口,而是恭恭敬敬的对他做了个福,就退了出去。她想着,江昭已经动了废除后党的心思,而公叔和大哥还被蒙在鼓里,她应该怎样做,才能让他们保持平衡,保证他们任何一方不受伤害。

  江昭是她亲弟,伊束又待她如亲女,她实在不愿看到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开始走剧情了

  小剧场:

  疑云:你这么磨人家,就不怕他尥蹶子吗?

  项琪:他又不是马,怎么尥蹶子?

  疑云:?你不是要他当牛做马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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