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寻常女子十月怀胎的苦楚姜妍完全没有感受到, 只有腹中生命渐渐成长的一种陌生新奇感。

  她又遵着医嘱过了几日闲日子, 发现真的没有什么异状了, 她也就不再愿意听从御医静养修心的医嘱了。再这样下去, 她的关节都要生锈了。

  磨着朱元璋同意她依然按日子往国子监去后,随行的宫人御医就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小腹微微凸起的女子满怀激情地向学子们描绘类似海外仙山的传说。他们随时观察着她的神情, 担忧着一旦她露出痛楚不舒服的表情,便要立刻看顾照料她。

  所幸没有意外发生,姜妍宣泄了多余的精力,又成功在这些拥有宏达前程的学子的心里埋下了新大陆的种子, 满意地收拾东西离开了国子监。

  随行人等舒了一口气,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松缓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气氛再次活跃了起来,讨论间不可避免地谈起了刚刚姜妍描绘的美好蓝图。

  “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耐旱耐寒耐贫瘠的农作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 若真的能够种植这样的作物, 怕是土地的产收得翻上几番。”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弟对姜妍提到的几种土地作物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娘娘不过是与我们说故事, 你倒当真了。”另有一人嗤笑道:“若真有这么神奇的作物,怎么到现在都没见有人种植,有做白日梦的功夫不如务实想想怎么改良土质沟通水渠。”

  “你才是笨蛋吧, 没听娘娘说,那种叫作番薯的作物是海外番人地域才有的吗?”

  “咱们这里地大物博都没有的东西,那些身上带着怪味说着鸟语的番人怎么可能有。”

  “咱们这里从前还没有黄毛红毛的番人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又未曾探索过海外,怎么就能笃定海外没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你这就是自大!”

  他们争论不出结果, 但无论是信还是不信,心中都不可避免地对海外的未知产生了好奇心——好奇才是一切行动的动力,这就是姜妍讲述的目的。

  到除夕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很快就在地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差不多能没过脚踝。瑞雪兆丰年,原本烦忧明年北伐军粮供给的刘基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压在下属官员肩上的担子也轻巧了些。

  下雪了,温度却没有降得太低,一直久处南方没见过这样大雪的姜妍趴在窗沿上眼睛发亮,然后披了厚重的斗篷,只用手轻轻护住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便要踩雪玩耍。

  朱元璋也没有阻止她,只是喊住她替她换了双厚实的绒靴,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开心地倒着行走在这片雪地上。

  姜妍看着自己留下的一连串脚印傻笑,朱元璋的心也温暖柔和了下来。直到她玩耍了一阵稍微露出疲态,他才迎上去借力半搂着带她回屋歇息,又替她将已经带了潮意的鞋袜都给换了。

  两个人坐在炭火盆旁边,桌上放着的是两人扮作平民夫妇购置的年货。商道已经在全国铺设开来了,作为京都的应天府街道上的货物更是应有尽有,南北特产堆满了桌子,看着便花花绿绿让人欣喜。

  房间内很静,连木炭上火星跳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温暖的火光映在朱元璋的面上,姜妍听见朱元璋轻轻说了句:“今年终于能过上一个好年节了。”

  “是啊,终于吃饱穿暖又不用日日担忧前路了。”朱元璋建国后国事再忙碌,也是行走在一片光明中,只需要做好一个统治者构建秩序排除蛀虫,不像从前担着手下万人性命,每做一个决定都得考量着最佳选项,背负着牺牲同伴的沉重压力。

  那些苦痛的日子明明并没有过去多久,两人却都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

  将那些日子完全抛弃忘记。

  朱元璋是个重视恩情的人,建国后封了刘继祖一大片沃土。这个曾经赠他半亩贫田安葬父母的小地主完全想不到,那个许诺他报答的瘦弱孩童竟然成了这个帝国的统治者,真的完成了当年的诺言。

  还有香樟庙,那座小小的庙宇没有给朱元璋留下太好的回忆,却因为朱元璋的发迹而被扩建成了皇觉寺。原本坐在庙正中的破落佛像也被替换成了朱元璋的塑像,香火更是源源不断。

  如今的住持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住持了,庙里的和尚也不知换了几批了。朱元璋与姜妍回去过一趟,觉得住持看着有些面熟,大约是庙中从前的哪位师叔或是师兄,然而他已经记不得了。

  但住持却是知道从庙中出去的小沙弥从前都是受怎样欺压压榨的,担忧他回来追究从前的仇恨。

  朱元璋问他庙中亡者都被埋在哪里,他胆战心惊地领他去了庙后山上的一片碎石地,直到朱元璋挥手示意让他离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碎石地上隆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土包,都是庙里或饿死或病死又寻不到亲人下葬的人埋骨之地。没有立碑,没有标志物,朱元璋完全不知道哪一个小土包里埋着的是那个心口不一的善良小师兄。

  最后他自己动手替如源立了一个小小的碑石,却迟迟不能用刻刀刻下如源的名字。

  姜妍接了他手里的刻刀,手腕发力刻下了如源的名讳,又想了一会儿,刻了一小句悼词:“安眠于此,再无饥寒痛苦”。

  他也曾经派人去固始城寻过陈四叔,可惜没有一点消息。

  酒楼化作灰烬,陈四叔不知还能依凭什么作为生计。那场凄厉的分别仿佛犹在眼前,朱元璋明白陈四叔不可能选择离开固始城。

  那里战乱变动频繁,没有消息意味着什么朱元璋很清楚。

  得到回报的那几天,朱元璋如常上朝批阅折子,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难受的情绪。夜晚搂着姜妍的力道却几乎勒得姜妍肋骨发疼,嗓音有些沙哑地向姜妍倾诉道:“阿妍,我心里梗得难受。”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朱元璋,他没有流泪,她也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都明白。”

  还有一个特殊的日子,在南方驻守的赵普胜提前几日便千里奔赴回来。二人都没有多言,只是摆了一桌子菜,找了一家戏班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他二人则一人一杯温好了的酒饮尽,剩下的一杯一杯的倾泻在了土地上,敬给那些没能在建国宴席上讨到一杯酒喝的师兄弟们和师父。

  回忆到这些,朱元璋的心情变得沉重,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替姜妍剥着一粒粒花生放进碗中。

  二人静坐了片刻,有宫人走来轻叩门扉:“陛下,娘娘,烟火燃放的时辰到了。”

  他话落,姜妍与朱元璋同时将视线投向窗外。巨大的烟花绽放在鸦色的天幕上,照亮了整片天,让深夜恍如白昼,就像是人为制造出一轮巨大的太阳。

  “明年守岁的时候我们还能带着我们的孩子。”姜妍看着他略显冷峻的侧脸,柔声道:“新的一年到了,一切都是新的了,之后我们也会一起面对一切的,心情好一些。”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稍有些冰凉,朱元璋便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笼住,让自己的体温能够传递给她:“好。”

  开春了,冰雪消融,枝头放春,常遇春意气风发地自东南回来了,兴致勃勃地要与徐达规划北伐的战术。他与江眷眷约定此次凯旋便要十里红妆娶亲,所以动力十足。

  徐达怕他因此贪功冒进,将原本计划带在身边的李文忠安排在了常遇春身边。

  常遇春的副将劝不住常遇春,李文忠外柔内

  刚又是朱元璋的外甥,常遇春再怎么样也得听李文忠几句劝。

  近乎全国的兵力被集中到了北方,北伐大军带着精良装备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然而阵势太大,元军早早便得了消息。他们打定了避而不战的主意,依靠着对戈壁沙漠地形的熟悉分散躲藏。好在明军此次北伐带了许多对地形熟悉的蒙人向导,才没有在复杂艰险的环境中迷失方向。

  元军分散躲藏,徐达与常遇春的主力军队也只能分队进攻。

  没了徐达的束缚,常遇春一路深入,如同一把尖刀直直就要插入元军腹地,对一路遇到的牧民也没有留半分情面。牧民中直接投降的还能享受俘虏一日一餐的待遇,只要有反抗便是全面剿灭,收缴牛羊的结局,即便是再要投降也不行。

  一直只是学习书本战术知识的李文忠对这种做法一时有些不能接受,得到却只是一句懒洋洋的回复:“这可是战场,别那么天真。”

  “战场屠杀敌人是理所当然。”李文忠皱了眉:“但这些牧民都只是些老弱妇孺,若是他们已经投降,没有必要再全灭吧。”

  常遇春听他念叨得头疼,他不是徐达,讲不出许多大道理,语气有些不好地说:“你书读傻了吧,你以为元军的粮食从哪儿来的,留着这些牧民养敌人啊?”

  他说的有十足的底气,李文忠信以为真,只能道歉离开,副官却是有些疑惑地问:“被收押的牧民都已经严厉问过了,和元军没有联系啊,将军怎么向李将军这么说?”

  “那咱们的粮食从哪儿来,压力全压在国内,压在陛下肩上?”常遇春的语气更不好了,李文忠不懂就算了,副官怎么也傻了:“这些牧民明明有机会投入我国,却宁愿游荡草原,他们说没联系便是没联系了?”

  “这是战场,到底该对谁仁慈你自己想想吧。”常遇春将佩剑丢在了副官膝上:“你带支队伍去前方探路顺便吹吹冷风清醒清醒吧。”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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