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余友渔这一战旗开得胜, 被孙子、孙女用船载回家,一路上收获无数同情和慰问。

  大张旗鼓把人接回家,立即大张旗鼓地庆祝不太好, 约定明天两家凑到一起吃顿饭。

  金镰侃为感谢余家祖孙仗义相助, 神通广大地当天傍晚就从省城郊县弄了两只大种鸡送到余家,解“大英雄”临渊居士的馋虫。

  糟鸡属于浙菜菜系, 绮芳掌握得不太熟练,由彭家荣亲自出手。大种鸡个大,肉质肥美, 宰杀收拾干净, 直接入沸水氽熟。龙城酒水之乡,最不缺的就是糟料和酒,调好糟汁倒入瓮中,料理好的熟鸡入瓮闷上一天一夜,第二天晚餐前开瓮, 冷食糟鸡酒香扑鼻,肉香四溢,是闷热夏天的最佳开胃食物。

  不光有糟鸡,就着一瓮糟汁,江里的蟹、虾子、下水、蔬菜翻着花样放, 即所谓的糟卤一切。

  饭桌摆在天井里,肉铺提前关门, 既然身份公开, 交往更不用避讳,小金哥几个全员到齐,并上余家人,满满围了一大桌。

  众人拾筷之前先干了一杯, 庆祝让佘家吃瘪。余凌峰放下酒杯,开口问金镰侃,“我家白得了钱,你们拿回去的那一大布袋里面都是什么?”

  三虎替小金回道:“都是普通瓷器,能一眼就辨出是金家旧物的那种东西,佘老头不傻,也不可能拿出来。不过能让他吐出一点是一点,我们还是赚着了。没想到正面相遇第一战就让他们吃了个大闷亏,痛快,太痛快了!”

  说完冲余友渔伸出大拇指,“余爷爷,还是您厉害,你出马,佘家出血。”

  余友渔从来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闷了一口小酒,得意地大包大揽,“下次遇见他们,你们还来找我。”

  “得了吧,你还演上瘾了。”周莲漪笑睨老伴一眼,跟孩子们爆料,“你们爷爷年轻的时候,沪市的电影正大放光彩,他除了自认才高八斗之外,还觉得自己貌若潘安,真动了心思要去演电影。后来还是你们太爷爷威胁他,要是去演电影,家产他一分得不到,才没去成。”

  感情临渊居士他老人家,除了不爱继承家业,什么都爱,这多才多艺的。

  原来昨天老人家那是专业演出,双胞胎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五摆出一副惋惜状,“余爷爷,你没去演电影损失大了,咱们电影界少了个赵丹和金焰。”

  老头煞有介事点头,“艺名我都起好了,叫余得水,我五行缺水,大俗大雅,保准能红。”电影节少了个“影帝”余得水。

  笑闹过后,周莲漪目光转向金镰侃,“龙城没有秘密,我估计明后天你的真实身份就会传遍全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金镰侃放下筷子,跟绮芳先前说的一样,“身份公开,由暗转明,我们就转攻为守,让佘家行动,等着他们出错,做多错多。”

  周莲漪点头,不放心叮嘱道:“你早前私底下的安排再加上意外,相当于卸掉了佘家的两条腿,不过那两儿子就是还在,也是拖后腿的。

  剩下能做主的佘福贵和他家老大,我对他们还算有点了解,这两人大智慧没有,小聪明有些,当年能上位纯粹是时也命也。

  不过,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佘家有一样比咱们两家强很多,就是佘家的宗族比咱们两家团结,这就相当于龙城多了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们,你们年轻,遇事还是要多小心。”

  金镰侃点头受教,老人家说得对,这也是他以前所忌讳佘家的一点。蚁多咬死象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绮芳闻声眉头轻蹙,奶奶对佘庆丰不了解,只以为他在外上学,不参与家族事务,但作为书中男主,不是可以忽略的人物,这人不适合在今天的场合由她提出口,金镰侃她曾经告诫过,提醒自己,饭后要跟大哥好好说说这个人,让余家人也重视起来。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金镰侃轻咳了一声,举起杯子要敬她酒,感谢的语气特别诚恳,“昨天的事情,除了要感谢余爷爷,我还要好好谢谢绮芳,没有绮芳在公安局调解室里威胁恐吓,狠狠抓住佘家的要害命脉,佘福贵父子不会投鼠忌器,乖乖就范。”

  “该敬,该敬。”余家三个妹控哥哥已经回味了一天一夜妹妹的光辉事迹,金镰侃的感谢没怎么让绮芳开怀,倒让三个哥哥跟着好一番与有荣焉。

  连带三个小孩儿小脖颈也硬铮铮,一脸美滋滋,姑姑最漂亮,姑姑最聪明。

  刘双志、三虎还有双胞胎都欣慰极了,金哥总算是开窍了,知道当着余家人的面感谢人家姑娘,回龙城就是好,金哥更有人情味了,两人再处处,这婚约总算能成了吧?

  绮芳也不扭捏,端起酒杯跟金镰侃碰了一个,“帮你也是帮我们余家,不用分得那么清。”

  一句不用分得那么清,让小金觉得喝进嘴里的酒直接美到了心里。

  绮芳没有独揽功劳,提醒金镰侃,“回头你找个机会感谢下张局长,你也知道我在夸大,那些政策都没实施呢,我爷爷身体也一点毛病没有,禁不起细查。张局长办了这么多年案子,这种小纠纷不知道见了多少,调解、调解,进了调解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佘家一点责任都不用负,只不过他也不想让佘家好过,才偏帮了我们。”

  小金可能耳道长得跟别人不一样,竟从绮芳的提醒中听出贤内助的味道,嗯嗯嗯欢快地点头。“回去就安排。”

  绮芳见他喜欢吃糟蟹的壳,照顾沅沅几个小家伙吃饭习惯了,拿了只整蟹,开了蟹壳,顺手就分到他的碗里,动作自然,小金更是兴奋地把蟹壳嗦得滋滋儿响。

  桌上的人看两人互动,尤其是家里几个女人全都笑弯了眉,三个哥哥撇撇嘴没说别的。只有做父亲的余泽湃心里的酸意压不下,轻咳一声,道:“小金,你不是要去酱园观摩酿醋吗?要是手里没其他事,明天就过去。”哼,想做我女婿,酿制技术拿不出手,绝对过不了我这一关。

  绮芳不明所以,还冲余泽湃眨眨眼,“爸,金镰侃愿意从头学起,你一定可劲使唤他。”

  余泽湃眼睛微眯,“那是一定的。”

  作为一个学徒工,小金的学习态度特别好,留三虎看店兼留意佘家的动向,带上三个帮工,刘双志和双胞胎,一大早就来余家酱园报道。

  人工酿造的酱油和香醋,耗时长,成本高,利润微薄,想要增加利润,必须扩大产量。因为将宝箱寻回,余家底气足,这次将周边农户的家存糯米收了个干净,准备大干一场。

  酿醋的米夏天要浸泡十五个小时,一次性要泡上万斤米,一家人全部出来干活,再加上集古村季家,人手才勉强凑足。

  余泽湃虽说要考教金镰侃,但该教的也毫不藏私,金镰侃几人也态度端正,虚心跟在余泽湃身后,看上去像是老师带着小学鸡现场教学。绮芳见刘双志甚至还从兜里摸出个硬皮工作簿,边听边记。

  几人站在酱园大门口,余泽湃挥胳膊往前一划,讲解道:“环境对发酵至关重要,我们龙城周边之所以酿制产品全国闻名,除了我们的水质好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咱们这里特殊的地质风貌。”

  指着家里作坊圈起的地界,“玉皇山和翠微山将江流夹住,隔绝了水汽蒸发,我们龙城周边就是个天然的大发酵场,作坊选这样的沿河滩涂地,地面开阔,日照强,夜晚水汽重新汇集不散,最利于缸中谷物的充分发酵分解,有益成分分解得越充分,酿制出来的成品才会风味更足,口味更醇和。”

  说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呵呵一笑,对金镰侃道:“你在刘叔身边长大,他应该早就告诉你这些,那可是专业的酿酒大师,酿制这门手艺讲究天赋,我跟刘叔比起来差远了。”

  结果几个年轻人闻言都面带戚容,最后还是金镰侃开口道:“刘爷爷接我回去之后没过两年就出意外去世了,我其实是刘爷爷老母亲带大的。”

  “唉……”余泽湃狠狠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命运,连最懂金家酒的酿制大师竟也早早逝去,看来小金这孩子还真要从零开始。

  心中怜惜,更加知无不言,“酒醋不分家,咱们有着共同的老祖宗杜康,余家的醋承袭的是镇江香醋这一分支,以糯米为原料用陈年麦曲催化糖分……”

  边说边带几人来到贮存醋坛子的仓库,前段时间酿了几小坛,发酵了一个月,余泽湃开坛用漏勺盛了一小杯给几个年轻人品尝,入口的醋酸味平和,有回甘。

  “香醋味甘,适合我们南方菜系,是调制馅料的首选,醋跟酒一样,理论上发酵的时间越长,口味越好。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小金因时因地、因材料而异,需要你自己以后慢慢摸索总结。”

  金镰侃虚心受教,不但能总结,还善于发挥,开口提意见,“余二伯,醋跟酒还是有不太一样的地方,酒以谷物酿制为主,醋中的精品虽然大部分也是谷物酿造的,比如晋省的小米陈醋,但我还听说过水果醋,比如苹果、梨、桃子,当年贾县的柿子醋可是作为贡醋存在的。

  现在粮食没有放开交易,价高难寻。但咱们这里承包山地的人家都开始大面积种植水果了,水果不强制交公,大量上市的时候保存困难,价钱低得离谱,你们有没有想过用水果来酿醋,比如咱们这里的青梅,种类繁多,有青梅酒,为什么不能酿青梅醋呢?”

  绮芳兄妹几个一直都跟在后头旁听,小金一语惊醒梦中人,余凌霄哥三个越听眼睛越亮,是啊,为什么他们没想到用水果酿醋呢?

  余家长久以来都在墨守成规,祖传的技艺想要做精做细已经没有多少向上的空间,为什么不能在坚守核心产品不变的情况下,另辟蹊径,从原材料上下功夫,来解决现在成本过高,粮食收购难这一难题呢?

  绮芳最爱钻研技术的二哥凌岳,最兴奋,已经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两本参考书籍,寻两个师傅,马上开始试制。

  绮芳看向金镰侃的目光带着丝由衷的欣赏,不愧是金家后代,金镰侃的商业头脑是天生的,又有多年在黑市的历练,窥视商机的眼光,灵活的商业思路,能胜过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她这个后世来客都自愧弗如。

  余泽湃虽也心中激动,但他面上不露出来,考察女婿的想法坚决不能动摇,板着脸评价道:“想法很好,但一定要切记,千万别眼高手低,没学会走就开始跑,你也清楚酿酒以粮食为主,那我问你怎样鉴别米制好坏你知道吗?”

  金镰侃诚实地摇摇头,“不会。”

  小五举手,“我会吃。”我舌头灵。被刘双志给瞪了,哪都少不了你。

  余泽湃也瞪眼,摆出老师傅的威严,“不会不赶紧过来跟我学。”

  几位学徒立即颠颠跟着去米仓,从一粒米的胚芽开始分辨,绮芳听完讲解后,在一旁打量认真学习的金镰侃。

  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垂下来正好遮住眼睛,因为学得认真,也懒得理会,用细长的手指拨弄手中的米粒,不时捏起一颗,对着光线分辨米粒的色泽和饱满程度。百年酿酒世家的继承人对于恢复家业的信念执著得让人心疼。

  绮芳承认这个时候的金镰侃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一旦笼罩周身的阴郁散开,他是能静得下来,再专注不过的一个人,她也会被这样的金镰侃吸引。

  小金要是知道绮芳心中所想,不知道会不会发飘。

  辨识了各种米,今天的学习到此结束,开始干活了,酿醋的米还等着泡呢。余泽湃贯彻女儿使劲使唤人的精神,分配他们去挑水。

  余家是压杆井,绮芳负责挥动压杆压出清水,小金他们一人一根扁担,负责挑水。

  两只木桶装满水,快有上百斤的重量,绮芳担心金镰侃吃不消,问道:“你行吗?”

  不知道男人最听不得这句话,小金立刻炸毛,眼睛瞪圆,“小看人是不是?你瞧着吧。”把黑衬衫的袖子一直撸到上臂,半蹲下身,扛起扁担就走。

  别说,金镰侃还真干过力气活,两只水桶稳稳当当被他挑在肩上,桶里的水半点没洒。走了一段还不忘回头问绮芳,“到底行不行?”

  “行,特别行。”这又打破了绮芳对他的认知,她印象中的金镰侃就是个比起病秧子稍微强点的弱鸡,没想到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

  小四边等着水桶灌满,边给绮芳解惑,“以前黑市查得特别严,我们走古商道,那些山路好多年没人走,路况特别不好,有的地方牲口都上不去,山货全靠我们一点点自己背出来的,人少,金哥跟我们一样,也亲自上阵,背上百斤东西,走上一夜。”

  原来体能是这么练出来的,绮芳今天的感慨特别多,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金镰侃能成为八十年代初数得上的有钱人,背后付出的代价,不足为外人道。

  刚感慨完,金镰侃一来一回已经走了一趟,出的汗多,拿了葫芦瓢接了一瓢微凉井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豪放地抹了把嘴,舒服极了。

  金镰侃也有意思,今天来干活也不换件衣服,还是万年不变的长袖黑衬衫,据他自己说,一个样式的衬衫他做了十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来不换衣服。

  龙城的夏天溽热潮湿,他身上的黑衬衫的布料质量好,跟那种薄棉老头衫舒服程度不一样,平时他出汗少不觉得热,现在衣服都湿透了,肯定不舒服,绮芳劝他,“你把衣服脱了吧,黏在身上不难受吗?”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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