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警戒心
蒋白手疾眼快,用身体卡住了门,刚好门只开到一半。
伏城缩站于门与墙的夹角内,上一秒惊慌失措,下一秒听天由命。
“和谁说话呢?”肖咏沐又推一推,“呦,是妈的错,妈忘了敲门再进。”
窗外明明阵风徐徐,却像藏了闪电雷鸣。挂钟咔哒、咔哒动着秒针,空调风吹过书架上的自动招财猫,很久没动过的猫爪竟然在这时动了,滑下来,抬上去,做了一个招财的姿势。
门开成45度。
冷汗在后背上流,蒋白单手把住门边,余光里招财猫不断晃胳膊。
“和同学打电话呢。”他迅速结束通话,用身体隔开两个世界,活物禁止穿行,“妈,你突然推门,吓我一跳。”
伏城贴墙等死,汗滴瞬间流到了后颈皮。不到半米距离,隔着门,师哥妈妈的声音把他逼进死角里。
“是妈以前推习惯了,以后肯定敲门。”肖咏沐现在遵医嘱,主治医师说儿子警戒心太强,要给他个人空间,“以前你连门都不关的……哪个同学啊?”
蒋白把手机揣进兜里。“徐骏。”
“徐骏啊。”肖咏沐看到手机一个影儿,“你新买的手机?”
“不是,借徐骏的,打打游戏。”蒋白的视线被门分成两半。左边是伏城,面如死灰,右边是妈妈,亲切关怀。
肖咏沐给儿子擦了擦汗。“不用借同学手机,你也买几部打游戏。平时回了宿舍还能给爸妈发微信,打打电话。你看你……这么多汗。头没疼吧?”
蒋白的身体也分成上下两半,上半身轻松,下半身势必要生根,让这道门还能往开了推半寸,可再往前就没戏了。“不疼。刚练完俯卧撑,有点累。”
说完,两道汗水一左一右流过了太阳穴,在下巴尖集中成一滴。和呼吸声一同掉在地上。
肖咏沐往屋里看了看。“练什么能练成这样?妈把床单换下给你洗洗吧……
“咱们什么时候走?”蒋白突然问。
“什么走?”肖咏沐停下。
“晚上不是和张叔叔吃饭么?”蒋白不急不躁,别人手忙脚乱他必须要稳,“我洗个澡,和你们一起去。”
儿子改主意了要一起去,肖咏沐笑着退出去。“我就说你一定会去,张叔叔你一定记得。你赶紧收拾吧,一会儿妈叫你。”
门已经关上,人也走了,伏城一步都不敢迈,如履薄冰地站着。连续几天的好日子让他开始飘了,忘记自己躲在别人家里,还是绝对不欢迎自己的一家。
汗水滑过膝盖,伏城看了看腿,第一次出这么多汗,怀疑自己失禁。
“走了。”蒋白声音很小,擦了一把汗珠。
伏城点点头。
“你别怕,我妈不凶。”蒋白拉着他往里走,掌心几乎黏在一起,他松了松,换成握他指尖,“就算知道了也没事。”
知道了就他妈出大事了。伏城甩开手,打算今晚家里没人就走。
蒋白像猜出他脑袋里的想法,左臂勾住伏城往回一拉。“闹什么脾气?”
“没闹。”伏城是害怕,“你们出去吃饭我就走,太吓人了,我他妈像个贼似的……”
“不行。”蒋白和他对视,研究他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滴汗刚好过眉心,顺着鼻子流下来。他搓了搓伏城的鼻梁骨,慢慢松一口气。
“本来今晚不想去的。”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伏城心里乱,从小光明磊落不低头,不清不楚寄人篱下算什么?要不是舍不得师哥,自己真不受这个气。“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啊?等你一出门我就跑。你也别给我带,不差你这一口。”
蒋白还想在说几句,爸妈敲门开始催他了,只好赶紧洗澡去。洗完澡,伏城已经进了柜子,抱着大王假装睡觉,连句话也不说。
闹脾气。他不说,蒋白也没法搭话,只好关门走了。
张叔叔的饭局从来都很热闹,蒋白参加过几次,知道这人好客。爸妈那么多朋友,他和这个叫张焱的男人聊得还算可以。
酒过三巡,一帮生意人开始互相夸赞,蒋白还是替爸妈挡了几杯,舌头上压着辣和苦,像烧起来。
“张叔叔。”蒋白灌了一口冰水,说了饭局上第一句话,“你和我爸妈认识多久了?”
张焱喝得微醺。“终于开口了?你以前那口才……左右逢源,比你爸会说多了,现在……我们认识好久咯,胶几人,你爸还单身我们就认识,还说谁先结婚添丁谁连请十天。怎么了?”
“没什么。”蒋白盯着手机,又看菜单,“我小时候什么样?”
张焱把酒杯拿过来,一笑。“小伙子成年了,喝完这杯我说。”
蒋白又看了看手机,利索地仰头干了这一杯,嘴里像喝了一把刀。
“痛快,你这痛快狠的劲儿算磨练出来了,有出息。”张焱拍着他的肩,“你小时候啊,把他们都蒙了,我就看出你不是个乖孩子,心里主意大,什么都藏得严严实实。你又学武术又学奥数,可过生日开party,两边的孩子还要分开请,绝不让他们见着面,掖着藏着。”
“我藏什么了?”蒋白问,抽空叫来服务员,点几个菜打包。
“藏可多了,什么小玩意儿啊小朋友的。”张焱笑着看他薅羊毛。
“小朋友……我藏谁了?”蒋白追问,“还有,我小时候为什么练武术?我和付雨究竟认识多久了?”
“武术啊。”张焱咽下一口醒酒茶,“为了舞……”
“老张!喝多了啊,快喝口杂咸粥!”肖咏沐用筷子敲碟,清脆响声提醒了张焱,他立刻摆了摆手。
“喝多,喝多了。”张焱再回手拍蒋白,“为了武术,练武术,你从小就肯吃苦,将来比你爸有出息!”
蒋白默默点了下头,也没再问。
饭局结束,蒋白特意多含了几颗薄荷糖,回家先看到大王在客厅里溜达。大王怎么出来了?
糟了,不会真走了吧?蒋白冲进卧室,才发现是大王自己打开了门,床头灯还开着,柜门半开,里面睡着一个少年。
“跑这么快?怎么了?”蒋文辉在门口看看。
“没事……爸,我酒喝多了,急着吐。”蒋白赶紧关上门,假装去洗手间吐了几声,又冲水洗脸。再出来,伏城已经醒了,扒拉着柜门往外探脑袋。
“师哥。”伏城缩在里面,表情倔强,声音好了不少,“几把人,说你几句就生气,连个微信也不给我发,也不问问我想吃什么。”
“你也没给我发啊。”蒋白看他一会儿,大王又挠门,他开门给放进来,“还闹脾气么?”
“不闹了。”伏城坐起来,“师哥我肚子好饿。”
蒋白抿了抿嘴,等爸妈回卧室再把餐盒拎过来,一盒盒打开了,湿纸巾亲自塞到他手里。“先吃吧。”
“哦。”伏城擦擦手,拿着筷子又笑了,“师哥你又喝酒了?”
“喝得不多。”蒋白先换衣服,又往嘴里塞薄荷糖。
伏城是堵着气睡的,现在心里舍不得更多。“我不是故意闹脾气……我吓着了。你一晚上晾着我也不理我,几把人。”
蒋白没说话,只脱衣服。
“以后能不能别晾着我,生气也可以发微信吧?”伏城笑着够他大腿,“老子叫你呢。”
“干什么?”蒋白递给他一瓶水,“小声点。”
“你理我就是默认,以后必须给我发微信。”伏城笑眯眯的,“明早我就走了,今晚能不能再陪我进柜子里睡?”
蒋白在床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朝他勾勾手指,下巴尖就主动搭上来了。他再一笑,蒋白摁住甜甜的小梨涡。“不能。”
伏城笑容消失,咣嗤一口,咬住师哥食指不放。
晚上11点,伏城洗好澡,猫着腰往柜子里钻,窝在师哥旁边了。蒋白仍旧闭眼揉眼眶,身边一热,一条腿伸进被子里挨着他,两只脚来回勾他脚腕。
“睡觉了睡觉了。”伏城高兴,和师哥挤在狭长空间里,呼吸的气可能都是同一口,“师哥……往后咱俩还有机会睡这么近吗?”
蒋白睁开眼睛,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随便问的。”伏城也不问这么多,不给师哥找麻烦,“明早记得叫我啊,我睡了。”
蒋白还是沉默着,等他和大王都睡着了才伸手关柜门,留出两拳距离。
想把屋里的世界再缩小些。别人有别人的快乐,自己养只猫怕什么?
藏起来。蒋白再一次伸了手,两拳距离变成了一拳。隔着这么近,他又搓了搓伏城的高鼻梁。
次日两人醒得很早,5点多出门。出门前蒋白先关了监控,再带伏城下楼,一路打车到他师叔家楼下,看着他敲门,进屋。
回到家已经9点,蒋白刚把监控打开爸妈就醒了,问他刚才是不是下了楼。
“是,我下楼跑步。”蒋白说,回屋收拾衣服。卧室一下空了很多,电视机太大,挂在墙上占地方又突兀。两箱矿泉水只剩下几瓶,电脑桌下面也空了,再没人躺在自己腿上打瞌睡。
他坐在床边,面前是空荡荡乱糟糟的衣柜。大王在客厅四处乱抓乱叫,暴躁得跑来跑去,只是再也不进他房间。
蒋白机械性地叠着衣服,怅然所失。
天黑了。终于等到了晚上,伏城跳下校车奔回3班,自己真是有毛病,才离开半天就难受,心里长草一样。师叔一直夸赞他找的新狮尾高昂,自己在蚊帐里歇着,听了两个小时,一心怀念师哥屋里的柜子。
真贱,好好的床不睡,馋人家的柜子。每天睁眼见面的日子过了几天,分开还受不了了?
对,受不了。六号车来得晚,班里挤满了打闹的同班。伏城往后找,也不知道师哥来了没有,只看见邱离和青让在窗口聊天。他凑过去,师兄弟抱着闹了一通,又抢了邱离的矿泉水来喝。喝完半瓶,剩下的倒进花盆里浇薄荷。
也不知道那个几把人想不想自己。伏城正准备揪一片叶子,身后响起平静的脚步声。
“你毁我花呢?”
伏城猛一回头,笑出来了,差点把好久不见四个字说出来。师哥现在总是这么冷静,也看不出情绪,更看不出笑没笑。只有自己傻不拉几急着回班见面。
“我没毁,揪一片尝尝。”伏城说,揪了一小把。
邱离和青让立刻不闹了,站直腰背来说话,蒋白忘了他们,可给他们立的规矩还在,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腿如铁笔。
猫喜欢毁植物,正常。蒋白先和邱离青让点下头,意思是打过招呼了。他拉开椅子坐回去,把卷子和课本一样样往桌斗里放。
脖上的汗登时冒出来,额头也是,还有几颗停在眉毛上。心脏剧烈收缩往外撞,震得他坐不住。
邱离也想吃薄荷,不敢揪枝子上的,敢抢伏城手里的。“高昂到底怎么样啊?什么时候见?”
蒋白刚好收拾完,左眉梢高高挑起来,一滴汗流到眼尾,一眨眼又流进眼睛里。抢猫的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