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桥狮子张

  “我师哥爱干什么干什么,吃鸡又没吃你家的。”伏城完全清醒了,脚丫子轻轻戳师哥大腿根,“不行不行,狮子张没戏,找谁都不能找他……青让你这主意太离谱。”

  “先不说找不找他,他现在还做不做狮子,都不一定。”邱离躺下了,“让让,你这提议可够狠的,狮子张看见伏家班,估计能用竹签子戳死咱们!”

  蒋白一下又一下给伏城揉手腕,揉脚腕,揉脚后跟。“狮子张是谁?为什么和咱们有过节?”

  “这个是……咱们很小时候的事了。”青让不敢说。

  伏城勉勉强强开口。“我来说吧。北方大多都是舞北狮,做南狮的手艺人很少,我爸会做是因为从爷爷、太爷爷手里学的,做了一手的佛山狮,竹篾都是亲手削的。狮子张住在天桥那边,是相当有名的手艺人,什么狮子都会做,特别擅长做东海狮。东海狮看着和佛山醒狮差不多,可根源差多了,额前宝镜就有3个……”

  “那他为什么和咱们有过节?”蒋白问。

  徐骏也竖起耳朵听,自己好歹是伏家班的编外。

  “就有一年,咱们还小,我6岁多的时候吧……”伏城左手拽住睡裤边边,往上提,盖住两颗红彤彤的小核桃,“那年,摆醒狮大排场,别人指着他的东海狮,说他那东海狮是外来货,没有我爸爸做的佛山狮好看。我爸年轻气盛,一直以佛山狮为骄傲,毕竟佛山出醒狮嘛,就应和了几句。狮子张当时也气盛,拎着狮头离场,还说往后有伏家班的地方就没他狮子张。”

  邱离忿忿不平。“那东海狮,本来就是外来货,是从马来西亚到香港,再传到北边来。要看舞狮还是得看本地的,要我说,东海狮的花纹也不好看。”

  “你闭嘴,我爸说过,狮子出自同门,没有好坏高低。”伏城说,“当然,这也是我爸成熟之后才懂的道理,他年轻时候比我还倔,别说东海狮、麒麟狮、风爷狮,他连鹤山狮都看不起,说没有大兽风范,舞法像猫似的。反正就那一次,彻底把狮子张惹毛了。”

  “还真是好久没听过他了……”青让想了想,“他不会真的金盆洗手了吧?”

  “不知道。”伏城沮丧,“有伏家班没他狮子张……后来班子渐渐不行了,狮子大排场也没人举办了,谁还记得20年前那些大师傅的风光。大家……大家都散了。”

  邱离和青让也不再搭话,一年不比一年,就像物种灭绝,有些东西的消逝速度用秒计算。

  “师哥?”伏城见蒋白不说话,拿膝盖顶他。

  “哦……没什么。”蒋白回过神来,刚才好像看到什么画面,自己把一个小男孩拉上床,让他睡里侧。男孩好像是生病了,蔫蔫不说话,乖乖缩在自己被窝里,就占那么一点点地方。

  应该是冻着了,自己还用手指去戳男孩的脸,冰冰凉凉,男孩猛地一颤睁开眼睛,黑亮亮的,安安静静盯着自己看。

  是小时候的伏城。蒋白拼命记住刚才脑海里闪现的画面:“啊?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伏城缩在被子里,“师哥你亲我一下吧,亲完了我就睡觉。”

  “我亲你干什么?我又打人,又踹人,你让你以前师哥亲,他多好啊,不骂你还惯着你。”蒋白收好了药油,“狮子张的事我去试试,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谁大晚上不睡觉?精力这么旺盛?”几个手电筒同时照进屋来,宿舍灯啪嗒一开,把没来得及躺好的5个人照得清清楚楚、通通透透。

  最前面的是胡一虎,然后是张霖,还有教导处主任。后面是高中各年级组长,显然是宿舍大抽查。

  人赃俱获,无法狡辩。当晚,239宿舍全体成员换上冬季校服,在室内馆跑了3000米,以儆效尤。

  第二天中午,伏城揉着被抡青的屁股找胡一虎报道,拿到了这次用屁股换来的表演机会。周六,伏家班仍旧集训,节奏不紧不慢,没有上狮批,仍旧是倒立。

  “曹魏时期,中国已经出现了舞狮子的雏形。”廖程明在院里烤着小火炉,“有个孟康啊,在《汉书.礼乐志》中也写过,后来很多大文豪都写过舞狮,比如李白啊,就你们上学时经常背他诗的那个李白,还有……白居易,都写过的。”

  蒋白一边听一边悄悄往香炉的方向吹气,怕伏城撑不住。廖程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惯了蒋白给伏小子作弊,也不说他。

  不一会儿,伏城倒立着说:“师叔,我们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还有几分钟,站完这柱香再说。”廖程明看着香炉。

  “我们想找狮子张。”伏城藏不住话,“做狮子。”

  廖程明看着香,一言不发,咳嗽几下竟然起身走了。高昂带着李丛把所有高低桩擦完,这几个倒立的还在横凳上杵着呢,谁也不敢下来。

  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在厚香灰里,才一个接一个翻下来。

  “嚯,杂技练完了?”李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用不用在地上放个盆,我扔几个一块钱硬币?”

  “师哥我能揍丫吗?”伏城把脸一扭。

  “再等等。”蒋白摁着手掌上的血茧,“我去看看师叔。”

  廖程明正在屋里写字,听见一帮人呼啦啦进来。“先坐,歇口气,我给你们讲讲狮子张这个人。”

  一帮人呼啦啦找地方坐,伏城干脆坐地上,又被师哥拎起来摁在椅子里。蒋白把门关好,只留窗,又把两盆水仙花放在小炉子旁边:“您说吧,我们听着。”

  廖程明提笔沾墨。“水仙别放太近,烤坏了……天桥狮子张,原名张一柳。他家世代住天桥那边,听说他出生那年,院门口一棵大柳树被城市规划拔了,那是他家养了十几年的大柳树,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可大家不叫他张一柳,全叫他狮子张。”

  “他和我爸……闹不愉快了。”伏城说,琢磨着一会儿去买冰棍。

  “手艺人都有傲骨,心性高,你爸和你差不多,说话不怎么过脑子,二十多岁的时候恨不得满大街嚷嚷去,要我说,这就是你爷爷没教好,灌输他佛山狮第一,眼里容不下别的。”廖程明抽走一张纸,重新写,“可十几年前,狮子张就不做了。你们要请他,难啊。”

  蒋白把热水壶提来。“为什么不做了?”

  “心性高,受不了半点委屈。”廖程明给大家沏茶,“十几年前有个南方的二世祖,专门来北方找他做狮子,没少给钱。狮子张呢,收了钱就办事,大半年弄了十几头大狮子出来,是吧?高高兴兴的,做好了,等着那边的人来接狮子。连狮批都是他亲手缝的啊,半点不马虎。”

  “然后呢?”伏城急着听。

  “你稳当点儿,和你师哥学学!”廖程明直叹气,伏小子的脾气和伏弘当真一模一样,舞狮头活泼些也就算了,当狮尾能把狮头扔出去,“后来人家做的大买卖,直接把狮子张这一单给忘了。狮子张心眼直,院里都是狮子,满当当摆好了等人家开车来接呢,那真叫天不亮等到天全黑。”

  “这……”蒋白心里一疼,好像被15岁的蒋白揪了一把,身体里的人要说话。辛苦做出来的南狮摆满,欢欣鼓舞等懂行的人来接,结果站在院里等不到。

  伏城从小和南狮为伍,仿佛身临其境,拍着凳条炸了。“妈个鸡,哪个王八蛋干的缺德事?家里赶着上坟还是……”

  “胡闹,说什么呢?”廖程明提腕,再写,“当时好多人去他家院里看笑话,狮子张也不管,院门就那么敞着,狮子也不收。第二天,来了一场漆黑的暴雨,半个北京城像关灯了一样,下午两三点,就那么黑。住隔壁的伙计着急,想帮狮子张收拾一下,结果张一柳这个倔头,把院门一关,全让狮子淋着,全烂了。”

  故事讲完,没人接话,全被雨淋了一样。

  “那……我们去找他,他还愿意做狮子吗?”付雨问,第一次听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虽然接触这行不长,自己也不会去舞狮,可大概女生比较容易共情,一下难受得不得了。

  “你们去试试吧,他愿不愿意帮你们,那是你们造化。”廖程明轻轻搁了狼毫,两张纸写好,“这一张是我的名帖,你们裱好,拿着去请张一柳。这一张是他的地址,也不知道搬没搬家呢。”

  蒋白站起来刚要拿,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去洗了手,才把师叔的名帖收好。

  廖恒明笑了笑,小白这孩子,忘了的东西记起来也快,脑袋好使得很呐。“休息半小时,一会儿扎马步。”

  “扎……”伏城好累了,可心里也高兴。师叔准备练他们的桩功,就离真正上狮批不远了。

  下午,伏家班这几个人,包括一直不练倒立的李丛,全部扎马步。男生1小时,女生半小时,到了周日再来,迈院门槛那一步都是扶着门进来。

  好在武校作业量不多,要是普高的学生,真经不住这样耗时间。蒋白一直想上狮批试试,可师叔就是不发话,让他们老老实实练基本功。直到中午,那一面许久没响过的南狮鼓被搬到院中,像请来了一尊法器,让鼓面晒太阳。

  “单狮狮跟鼓,群狮鼓跟狮……”廖程明摸着鼓边,“下午我开始教狮队听鼓点,高昂你有经验,多带带他们。大头佛的头盔也旧了,得找师傅重画一个。”

  “我们呢?”蒋白心急如焚,转眼时间奔到年底,2月份开赛,他只有1个月时间了。

  “你们不是去找狮子张吗?”廖程明头也不抬地烧水,“天冷,喝完这壶,喝暖和了再去。”

  蒋白目光一亮,终于能去见一见这位倔强的手艺人了。

第86章 天桥狮子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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