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狂狮出山

  “你……你……”张一柳嘴唇颤抖不已,半分钟才挤出一句话来,“你给我下来!”

  两条狗朝闯入者猛扑,虽然是土狗却很懂事,人在门外怎么嚷嚷它们都不叫,进了院不行。

  “您说您不做了,可这些竹子是怎么回事?”蒋白边蹲下边触摸,“这些都是竹子,是您亲手削成签子的?”

  院子里有种异样的对裂,一边是安静的人,一边是吵闹的狗。

  “这是什么竹子?”蒋白等了片刻,张一柳不说话,他只好再问,“张师傅,这些竹子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北方没有这种。”

  “这是肇庆广宁的,中国竹乡的竹子。”伏城突然说,师哥以前认识的,现在不记得了,可是他忘不掉,“我爸做狮头也是用它,它和北方竹不一样,这叫……”

  “粉竹,专门扎狮头用的。”张一柳缓缓将目光移到竹子上,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粉竹的竹节很长,天生轻软又柔韧,最适合削成薄厚不一的竹篾。只是竹子空心,梗直又傻气,现在认识它的人不多了,南方做狮头的厂子还认得。”

  这番话,蒋白不知道张一柳在说竹子,还是说他自己。

  “你现在给我滚下来。”张一柳指着蒋白,“弄坏了我的粉竹,我要你小命!下来!”

  蒋白没动静,指了指地上狂吠的狗。张一柳随便出了个声,狗老实下来,绕到后面找狗盆去了。蒋白这才跳下来,把跑进来找他的师弟拉到身后。

  “好小子,翻墙进我的院,还敢掀我东西!”张一柳把院门锁紧,“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师哥!别跟他进去。”伏城又拽住蒋白,“万一屋里有狗呢……”

  张一柳走出两步,全听见了。“你少胡扯!我不是你爸爸那种人!爱进不进!”

  蒋白不接他们的话茬,拉着伏城,跟张一柳进屋。一进来,闻到什么味道,很香,说不好,还是有些熟悉。

  张一柳打开灯,光线填满了各个角落。伏城忍不住哇了一大声,好多狮子头。

  “切。”张一柳斜着看他,“没见过世面。”

  “这些都是你做的?”见着狮子,伏城把什么恩恩怨怨都忘记了,只顾眼前,“这只狮头怎么这么小啊……这个呢?这是什么?乌漆嘛青的……”

  “你给我放下。”张一柳拿起一根鸡毛掸子,“那是青狮,你个两眼不识货的小崽子,和你老爸一个样。你以为全天下就佛山狮当老大?呸!”

  蒋白给伏城一个眼神,伏城赶紧把狮头放下了,老老实实站过来,可眼睛仍旧滴溜溜四处张望。

  “对不起。”伏城目光闪动,这么多狮子一起比武的景象浮上脑海,“是我见识少了,听都没听过青狮。”

  张一柳用鸡毛掸子清扫灰尘,动作很轻。“不怪你没听过,现在听过青狮、见过青狮的人都是少数。青狮这一支……练的人太少,几乎要绝脉了。”

  “张师傅。”蒋白抓紧机会趁热打铁,“参加战狮甲的事不是开玩笑,我们是想认真比赛的,如果您给我们这个机会……”

  “战狮甲?战……狮……甲……”张一柳喃喃自语,“战狮甲……多少年我都没听过这个词了,怎么,就伏家班这么个破班子,你们还敢去?”

  伏城表情复杂地说:“不是破班子,我有人,报名9个,这还是加上我师叔呢,其余的都是我的队员。”

  “9个?”张一柳凑近,“你那个混账王八蛋没眼力见的爹呢?”

  “我爸……”伏城站直了身子,呼出的热气像在脸上结了一层罩。

  张一柳看了看他,又看蒋白,眼神里有疑惑。

  蒋白很轻很轻地说,恨不得这几个字永远不让伏城听见。“师父去世了。”

  张一柳浑身一震。

  “前几年的事。”蒋白恨不得多出两只手,替伏城捂住耳朵,“病逝。师父临走不安心,以前的班子也解散了。现在……”他把伏城推过去,要给最疼爱的师弟保驾护航,“这就是我们伏家班的班头,您要是同意,愿意帮我们,我们拿着名帖正式来请您。”

  “病逝了?”张一柳深深地说。

  伏城不说话,低着的脸往旁边扭了扭。

  “竟然病逝了……”张一柳坐下来,发出一声嘲笑,“好啊,我这些年不出去,你爸这个皮痒的竟然敢撒手人寰?我还没痛痛快快骂死他呢!他就敢死?”

  “你别这么说我爸。”伏城的脸一抬,有点急了,“不做就不做,谁还求着你似的?要不是我师哥带我来,我这辈子也不进你这个门!”

  “那你滚!我没让你们进来,是你们小兔崽子翻墙往里跑,不好好练功,瓦片上飞毛腿的功夫到练出来了?做贼啊!”张一柳把桌上的遥控器摔过去,“滚!再见你们一次我放狗咬!”

  蒋白抱住伏城,背过身挡住遥控器。遥控器碎在他肩胛骨上,砸得生疼。伏城更急了,自己师哥叫人打了还得了,张牙舞爪要骂人。蒋白死死拉住他的手:“张师傅,那我们先走了,不给您添麻烦,这几次……打扰了。”

  “滚蛋!”张一柳拍响桌子。

  离开天桥狮子张的住处,蒋白的心情和天气同样阴冷,两边闹成这样,怕是请不出这位手艺人了。只是……万一呢?他赌狮子张心里还有一点星火。

  “师哥,我刚才是不是又冲动了?”伏城贴上来。

  蒋白回手拧脸,揪起来拧。“是冲动了,晚上没饭吃。”

  “啊?”伏城不肯,“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先说我爸……师哥别拧我脸,脸疼,我肚子好饿。”

  “那我问你,我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蒋白故意冷冷地问。

  “现在的好。”伏城一个劲点头,“现在又高,又好,力气特大。”

  现在的好,以前的不行。蒋白收了手,把伏城往怀里搂了搂。“走吧,师哥带你吃鸡。”

  晚上,廖程明做好了晚饭,在家等着两个小子回来。心里愁啊,张一柳那个倔头,不知道肯不肯帮伏家班。等到饭菜凉了,他端起来再热热,听到门响动。

  伏城抱着一个全家桶,手里举着一个蛋筒。

  “还吃呢!”廖程明哭笑不得,“你看看你这身高,上称看看体重,还吃呢?”

  “师哥给我买的……”伏城笑容不散,“师哥说我139斤正好,我不沉,我轻轻的。”

  “你轻……”廖程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迎着蒋白就问,“你举得起来他啊?他像个桶似的!”

  伏城不管这套,师哥说自己轻就是轻。“我不桶,师叔你这是体重歧视,我轻如鸿毛。”

  蒋白换好了拖鞋,上来拍伏城的肩。“没文化少说话,赶紧吃,吃完了接着练功。”

  唉,这两个孩子,管不了。廖程明回到屋里,开始联络南方手工厂的老伙计,张一柳看来是没戏了,必须赶紧弄几头狮子来。

  周日,伏家班的孩子们集体汇合,天还没亮开始练功。邱离和青让自然轻松些,蒋白比较辛苦,照着师弟们的动作来做。2月2日是网络预赛,现在的比赛都是这样,网络拉近距离,各个省份都可以报名,进了半决赛才能去佛山。

  159支狮队,分传统舞狮套路和自选高桩。传统龙狮是各种阵法,什么一字长蛇青阵、三才夺宝阵、六丁六甲青阵……用兵器、器具,摆出固定模式,舞狮来采青,鼓点固定,一步一毫都不能错。这一部分会分甲乙组,甲组是参与过国家级以上传统项目比赛的队伍,乙组是未参加过的。可自选高桩不分组别,只以成绩定高下。只要分数够高,技巧够难,就算是第一次参赛的队伍也有问鼎狮王的机会。

  2月2日那天就要淘汰一大半,留下32强,大家摩拳擦掌,势必是一场恶斗,争取一张突出重围的入场券。

  “来,大家站好了。”廖程明拿着一条软尺,“师叔给你们丈量身高,找工厂买狮头。”

  “不用量。”伏城叼着包子,“我在诊所里量过,1米83整整的。”

  廖程明嘴唇动了动,要不是蒋白在,已经骂出脏话。小白一走,他爸妈就带着伏城去看病,这事还是伏弘过世了孩子才说出来。要是早知道,他豁出这条命,也要和那有钱人干一场。凭什么不拿伏小子当人,你蒋家的儿子喜欢他,就拿伏小子出气?扎针、吃药、听医生叨叨,要不是伏小子天生心宽,早受不了了。

  蒋白看出师叔脸色有变。“师叔,那件事是我爸妈不对,你放心,我肯定会让他们……”

  “别提这个别提这个,老子响当当一条好汉,根本不当回事。”伏城不动声色地说,“再说了,诊所的医生护士都快被我气疯了,因为我天天想找男人,越治越想找。”

  “胡闹!你这话再让我听一次,撕了你嘴!”廖程明吼道,“伏弘就你一个孩子,我不管你找男的女的,但是你在外面学习工作,这话不能乱说。现在站直,量身高!”

  伏城不还嘴了。蒋白也站得笔直,目光却把院门口扫了一圈,黑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光。

  就那一瞬间,伏城差点把嘴里的包子掉出来,好像曾经的师哥回来了。现在师哥个子很高,穿南狮裤的两条长腿也很利落,不拖沓不赘余,不笑的时候给人压迫感,偶尔一笑又和从前一样。

  来了,蒋白已经听到响动。

  动静越来越大,大到邱离和青让也听到了。

  “师叔,你先别量了,有人来了。”蒋白终于开口说。

  “谁?”廖程明直起身。

  院门被人猛一脚踹开,张一柳走路带风冲进来,几步冲到了院里。他没好好梳头,白发在风里狂乱,眼里却是沧桑后的狂热,一股热爱正在爆发。

  “廖瘸子!”他在院中一站。

  “狮子张?你神经病啊?”廖程明神色如常,“大清早上我们伏家班抽风。”

  “抽你个屁!就你那点本事还量尺寸,你看得懂几厘米?”张一柳像个爆发的烟囱,自带血雨腥风,“伏弘他当年看不起我的狮子,我今天就要让他儿子给我打下手,做苦役,狮子头,我来做,竹篾让他儿子亲手削!我倒是要看看,他伏弘的儿子能用佛山狮打到哪一关,能不能打回佛山去!”

  院内人俱是一怔,屋里正在对鼓点的狮鼓队朝院外跑来,只有蒋白不惊讶,挺拔地站在张一柳面前,安静地对视。

  “张师傅。”他很有礼貌地说,“我替我师弟们,谢谢您了。”

第95章 狂狮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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