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幻境（四）
室内一阵静谧, 针落可闻。
李霁饮一口酒，淡淡道：“朕天生眼盲，父皇驾崩前曾为朕寻过一位江湖郎中, 治好后便看得见了。后来李玉轩摄政，杀了朕身边所有亲信, 朕便将计就计, 佯装失明，一步一步走至今天。”
苍向寻顿了顿, “所以，陛下从一开始就算好了一切。”
李霁笑：“是, 朕一直将你们算计在内, 包括那天与你在牢中相见。”
“自李玉轩摄政, 苍家陷没后，朕便开始步步为营, ”他缓声道：“许成河是朕杀的, 朕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将你从牢里放出, 又以苍家逼你就范，好让你能乖乖听命于朕。朕本想秋后再将摄政王一党全部除去, 奈何李玉轩太过自大，朕只得将计就计，将计划全部提前。虽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但好在结果不错。”
苍向寻闻言皱眉，一句话说不出。
李霁摩擦着杯沿,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盯着苍向寻道：“怎么，你是怕了？还是后悔了？”
苍向寻沉默，半晌后道：“我知道。”
李霁猛地抬头：“什么？”
“我说, 我知道。”
苍向寻垂下头，低声道，“我与陛下自小相识，除却眼盲为假一事我未猜到，陛下的心思，我均可猜出七八。”
李霁盯他看了半晌，忽得扯上他的衣襟，逼他与自己对视：“猜出七八？朕一不贪富贵，二不恋权势，却要如此费劲心力坐稳这龙椅，拥下这江山，你以为是为什么！”
“当初苍家谋逆的罪名落下，你以为是谁挖空心思保下了他们！什么先帝体恤，什么免死令，都不过是朕刻意杜撰出来的！”
李霁看着他，眼底蒙了层雾气：“苍向寻，现在满朝文武说我暴虐，天下人骂我狠戾，这些没错，我认了；可是你，苍向寻你！”
他打了个酒嗝，颤颤巍巍站起身，手指指着苍向寻狠声道：“世人怎么说我，怎么骂我讽刺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行。”
“只有你，只有你苍向寻，不行。”
苍向寻捉住他的手，黝黑的眸下暗流汹涌，最终又归于平静。
他淡淡道：“陛下醉了。”
“朕没醉。”李霁一把推开他，自己倒在软椅上，喃喃道：“原来都是朕一厢情愿而已。”
“朕累了，朕不想陪你们玩下去了，其实朕也想过，苍向寻，你手握兵权，不如就趁机反了，也给朕留个清净。”
苍向寻皱眉：“什么？”
李霁笑：“少帝暴虐，苍将军为民除害，也算师出有名，断不会背上什么弑主的罪名。”
见他不语，李霁拿过酒壶，边倒酒便道：“你若担忧，不如我明日再杀几个朝臣，也方便你…唔！”
话为说完便被人封住了唇，李霁瞪大了眼，尚未反应过来，齿关便被一方柔软撬开，逼着与他缠绵。
苍向寻的吻粗暴而霸道，又带着些许怒意，完全的攻池略地，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
一吻毕，苍向寻将他困于软椅之中，眯眼打量着那双略带迷离的灰眸。
李霁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却被人掐住了下巴。
苍向寻一点一点靠近他，一只膝盖撑在他双腿之间。心中警铃大作，李霁故作镇定道：“你，你要做什么？”
苍向寻按下他的头，沉声道：“就按陛下说的…”
“造反。”
苍向寻自小习武，又独自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近十年，对付一个深宫小皇帝简直绰绰有余，李霁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折腾的没了力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欢爱似乎都超出了两人的预料，苍向寻仿若宣泄般的动作让李霁十分不安。他趴在软椅上，半推半就的承受，偶尔仰头急喘几声，又咬牙切齿道：“苍向寻，你…你给朕停下，否则，否则朕，朕杀了你。”
苍向寻皱眉，体内无法克制的施虐因子被放至最大，他将手指探入李霁口中，搅动那柔软的舌。
“苍…唔……嗯……”
津液来不及吞咽，顺着下巴流下，苍向寻动作越发狠，李霁一口咬上那根手指，直到口中布满血腥。
口中手指被抽回，李霁吐掉鲜血，断断续续道：“苍向寻，你…你以下犯上，你…你今日不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身为人臣，自当要让陛下明白一厢情愿和两情相悦的区别。”
“谁…谁和你两情相悦，你给…给我滚下去！”
苍向寻不语，身下动作越发凶狠。
少帝张口，喉中□□再克制不住，灰眸半开半合，蒙上一层淡淡水雾。
次日，边关告急，少帝依旧未上朝，群臣上书请一字并肩王出征讨伐敌军，苍向寻得知后未发一语，重返西北，带八千精兵出征。
李霁醒来后得知此事，气的差点摔了玉玺，“还嫌事情不够大是不是！朕还未曾下旨，他居然，居然自己跑出去了！嚣张跋扈，功高盖主，非要往那些迂腐的老古董套子里钻么！”
徐内监闻言不敢说话，静静地立在一旁，等他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半步，轻声道：“陛下，苍将军走前，托我给陛下带个话。”
“他说什么？”
“回陛下，就说了两个字，‘等我’。”
少帝闻言气的直哆嗦：“让他滚！”
养心殿里的东西摔的七七八八，李霁坐在软椅上平复心绪，半晌后，对内监冷冷道：“传朕旨意，将此次上书请战的官员一并打入牢中，苍将军若是在边关出了一点问题，朕就拉着他们一同陪葬。
庆历五六八年，西北边关，新雪初霁。
马蹄飒踏，嘶鸣声划破天际。马背上一人身中三箭，硬是撑到了军营。
“将军！”
刚至营帐，黑马骤停，那人颠簸着滚下马背，爬了几步才被帐外士兵扶起。
一人大步走出，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
“将军，城东三十里有敌军突袭！”
话音未落，又有探子快马来报：“苍将军，城南南发现大批敌军，城西亦有可疑行迹。”
“报，城西出现敌军，不下三百，周副将带领一队人马杀出去了！”
“报，城东敌军据我城边还差十里！”
“有多少人？”
“大约三万！”
苍向寻闻言面色一沉，“派人叫援军。”
他拉过探子黑马，翻身而上，“传令下去，所有将士退回城中，以防守为主，援军未至，不得应战！”
“是！”
“还等什么！”少帝拍案而起，目眦欲裂：“边关告急，你们安排了这么久，却是一点动静也无，朕养你们一群饭桶有什么用！”
“回陛下，援军已安排妥当，现在已经出发了，”殿下有人出列，神色肃然道：“此刻恰逢大雪封山，军队实在不好前进，还请陛下飞书苍将军，让他在撑一天。”
“哪儿的大雪，封了什么山！”李霁怒骂道：“你们什么心思朕还不清楚！”
他冷冷的看着底下群臣，一字一句道：“朕还是那句话，边关失守，苍将军若有半点闪失，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将军，城东陷没！”
“将军，城南陷没！”
“将军，敌军就要攻至城下了，周副将那支队伍还未归来，恐怕凶多吉少！”
“援军呢？”
“还…还未至。”
不能再等了。
苍向寻面色阴沉，手握银剑，飞身上马：“开城门！”
“将军，敌众我寡，此时开城门，必然…”
“开！”
禁闭的城门突然被打开，一人身骑黑马，手提长剑，孤身没入敌军。未几，城门内数千将士一众而出，杀伐声响彻天际。
那年，西北军为保城池，不计生死般杀入敌军，共歼敌三万六千。
那年，苍向寻身中十二剑未倒，深入敌军，擒敌将，削其首，掷于空中，以慰将心。
那年，八千精兵仅剩三十人，回城的三十人中，十九人断肢，十人重伤，主帅苍向寻昏迷不醒，生死未知。
那年，数千具棺材随马车抬入京中，围观百姓皆目光悲切。少帝身着素袍，携百官相迎。
内殿中，徐内监换了香，转头对塌边的人道：“陛下，您总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歇一歇吧。”
“朕不累，”李霁盯着床上的人，手指颤巍巍的划过他的眉骨，到眼窝，再到唇角。
“朕当初就不应该放他走。”
他掩面遮住眼，唇角颤抖：“朕就该下旨将他召回来，召不回来就用绑的，绑不回来就敲晕了直接扛回来……”
十二刀啊，整整十二刀。
他看见了那些伤口，血肉外翻，深可见骨，他想象不到那到底有多疼，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睁睁看着太医将它们一点点缝合，拆开，再缝合。
部分伤口开始腐烂，化脓，甚至还有阵阵血腥与恶臭，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太医叹了口气，收了针线，说苍将军今夜若不能醒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少帝拿起了桌上茶杯，狠狠掷向地上跪着的人，大骂庸医！
庆历五六九年冬至，一字并肩王苍向寻殁，享年二十七岁。
少帝一夜白发，怒杀九名朝臣，十二位太医。先朝老臣叫苦不堪，纷纷倒戈任嘉承。
庆历五七三年，任嘉承与骠骑将军暴翰山结盟，连夜逼宫，迫使少帝退位，并将其囚禁于养心殿。
时逢冬至，李霁靠在软椅上，手指一点点摩擦着银色剑鞘。
桌上的酒已放了三个时辰，徐内监跪在地上，双眼满是浊泪。
“陛下…”
“时辰差不多了。”
李霁望着窗外的白雪，突然轻笑一声，缓缓举起酒杯。
“陛下！”徐内监老泪纵横，哽咽声卡在喉中：“陛下，陛下不能喝啊…”
“嘘。”
李霁望着酒杯，杯中倒映一双平静的灰眸。
将酒水一饮而尽，面颊上隐约有热意划过嘴角。
“你让我等你，我等了，你也算回来了；今日我选了个好时辰去找你，不知你是不是在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们出来了~
小天使们除夕快乐~
最近病毒肆虐，大家记得戴口罩?
勤洗手，多通风，吃熟食，少往人流处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