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隐瞒（一）
苍向寻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帷幔和阵阵清淡的药香，他想要起身坐起，却发觉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于是喉咙滚动几下，开口道：“有人么……”
那声音嘶哑嘲哳, 就连苍向寻自己也是一愣, “我……”
“你醒了？”
童瑶端着药碗走进来，眼眶与鼻子尖红红, 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将药碗放置一旁，伸手慢慢将苍向寻扶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苍向寻轻轻摇头, “除了四肢有些酸疼, 其他地方并无大碍。”他说着有些僵硬般向后靠靠, 似是不习惯童瑶的触碰。
“并无大碍？”童瑶将药碗送到他跟前，面色不渝道：“灵海破损, 灵根受创, 就连神识都是虚弱状态, 你这算哪门子并无大碍？”
被她连珠炮似的怼了一番，苍向寻面色略显尴尬, “我……”
“你什么你！”童瑶瞪他，将碗沿向他嘴边一送：“张嘴喝药。”
苍向寻面色一沉：“这位仙友，你, 你此举恐怕不妥。”
童瑶手指一顿，“苍向寻,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苍向寻……是谁？
神识中一阵撕裂般地疼痛，他按住额角，零散的场景自记忆飘然而至。
“苍师兄, 我们要去哪儿？”
“苍向寻，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
“小寻，新师弟就交给你了。”
“小寻你真是越来越像老头子了。”
“苍向寻？你怎么回来了？”
“苍师兄……”
“师兄……”
“苍师兄！”
“小寻。”
“苍向寻！”
这些碎片宛若泄洪般涌入脑海，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迫使呼吸急促，苍向寻闭上眼，神识带动灵气疯狂窜入灵海，因强行突破而受伤的灵窍被灵气死死咬住用力掰扯，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苍向寻，是我啊。
大颗汗珠沿鬓角滴落，苍向寻面色苍白靠在床边，手指一根根攥紧。
察觉到他的异样，童瑶慌忙将药碗放置一边，神色紧张道：“小寻，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苍向寻摇了摇头，将体内躁动的灵气平复，片刻后开口道：“我没事。”
童瑶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苍向寻皱眉：“我……”
“童瑶师姐！”
外面忽得传来一阵骚动，一位弟子神色焦急冲入屋内，跨过门槛时还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在他身侧，正要进门的苏清辰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这才没致使那名弟子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莽撞弟子回头向苏清辰道了声谢，焦急道：“童瑶师姐，有弟子在穹眼处发现一具白骨，皮肉均被蠹虫啃食殆尽，无法辨认身份！”
“又是穹眼……”童瑶站起身，柳眉皱起，“可有让殷长老看过？”
“还没，弟子到处找不到殷长老，只得先请师姐去看看。”
“我知道了。”
她说着走至门边，又回头看了看苍向寻，眼底尽是担忧。
苏清辰见状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童瑶师姐且去忙，苍师兄这边由我照顾。”
童瑶闻言将目光扫向苏清辰，微微诧异道：“你今日……不是要同阮仙长一同去主宗么？”
苏清辰闻言摇了摇头，“穹眼异动，阮仙长已经将所有弟子召回门中，等尚未考核的师兄弟一同前往主宗。”
童瑶点点头：“这样也好，小寻的身体怕是还要养些时日，我还担心主宗那边……”
话至唇边又咽下，童瑶对他笑笑：“今晨多谢苏师弟将小寻带回来了。”
“师姐言重，我们本就是同门师兄弟，苍师兄平日对我也是颇为照顾，看到师兄受难，我自然不能不顾，只可惜当时我发现师兄时，师兄已经昏迷不醒了。”
苏清辰说着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道：“苍师兄不是已经醒了么？伤势是否严重？”
“伤势倒是不严重，只是他……”童瑶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还不好下结论，劳烦苏师弟先帮忙照看一下，让他把药喝了。”
“师姐放心。”
目送童瑶离开，苍向寻将目光转至苏清辰身上，只见这人眉目清雅，眼眸温和，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亲近。
“苍师兄，”苏清辰坐至床边，将温热的药碗端起，“先把药喝了吧。”
“多谢。”
苍向寻接过药碗，脑海中的碎片依旧在不停涌现。
他叫苏清辰。
是自己的师弟。
苍向寻盯着药汁看了半晌，一饮而尽。
刚刚的那个女修，叫童瑶。
童瑶。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面容与童瑶重合，苍向寻抿起唇，额角突突的疼。
童瑶…
童瑶师姐。
见他发呆，苏清辰轻咳一声，换回苍向寻的目光，试探般问道：“苍师兄，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苍向寻认认真真看了他几眼，若说童瑶还有几分熟悉，这个苏清辰自己实在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方才调息灵气损耗太多，还是药劲上涌的缘故，顿时困意席卷全身，眼皮越来越沉。
苏清辰本想问问昨日之事，见他满眼疲惫，便体贴地将空碗收回，温声道：“苍师兄若是困了，就先好好休息吧，师弟就在门外守着，若有什么事，师兄喊我就好。”
苍向寻闻言点点头，“有劳。”
苏清辰笑：“师兄客气。”
待屋门关上，苏清辰嘴角笑意越发明显，他望一眼童瑶所去方向，眼底有清光流转。
睡梦中，有紫色身影站在自己对面，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先是笑笑，而后低下了头，刘海遮住眼下所有情绪。
他说：苍向寻，你当真这样以为么？
什么？
苍向寻皱眉，我以为什么？
白天还藏于角落的记忆碎片突然被人拾出，他摇了摇头，突然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利用我上山，又与魔修勾结，乱我师门的借口？”
不是的。
苍向寻下意识伸出手去抓那抹身影：我只是，我只是……
玄色羽毛将画面切断，他看见连霁手持千吟，鲜血沿右臂一点点流下。
他说，苍向寻，我走了。
往后之事，你自己小心，不要轻信他人。
苍向寻胸口一紧，下意识去抓连霁的手，第一次感觉到何为紧张，何为恐惧。
“别走。”他低声道。
连霁，别走。
朦胧间，他感觉那人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重新去抓，接触到的只有一片空气。
苍向寻猛然睁开眼，一双轻佻的桃花眼顿时映入眼帘，他瞳孔一缩，猛然向前推去，却被邱熠轻松躲过。
“小寻你这是要谋杀师兄啊。”
“阿熠，别闹了！”童瑶轻斥道，举步来到床边，神色担忧：“小寻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是不是饿了？你现在……”
“师兄，师姐，”苍向寻低头望向手边，那处仿佛还残留温热的触感，他低声道：“我无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童瑶一怔，“你记起来了？”
“嗯。”苍向寻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是眉目清明。
邱熠闻言靠至床角的墙边，刚拿出酒葫芦便被童瑶以眼神斥退，他无奈放回腰间，耸耸肩道：“童瑶昨天忽的跑来说你被人揍傻了，可把我吓了一跳，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嘛。”
他抱臂左右观望半晌，状似不经意道：“你的小杂役呢，怎么没见到他人？”
我的……杂役。
苍向寻神色先是一黯，随即双手慢慢攥紧，他望向两人，语气淡淡：“师兄，师姐，昨日我于穹眼受伤一事，可否帮我瞒下？”
邱熠略一挑眉，深深看了苍向寻一眼，而后轻叹道：“小寻真是长大了。”
他摸摸下巴：“师兄我本就不喜掺和琐事，既是小寻开口，我自然乐得清闲。”
“多谢师兄。”
苍向寻松了一口气，一旁的童瑶却是急了：“小寻，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姐，我无事了。”
苍向寻抬头望她，童瑶分明在那双平日清冷无波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恳求，“昨夜之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童瑶柳眉微蹙，犹豫片刻后开口：“可你知不知道……”
“师妹啊，”邱熠摇头打断她的话，冲她眨眼笑道：“女孩子管太多，可是会变老的。”
“邱！熠！”
童瑶反手将药碗拍过去，邱熠笑着接过碗，刚摆置桌上又转身对苍向寻道：“这阁里蛮冷清的，不如我让管事给你派几个小童过来，有什么事还能照看着点。”
苍向寻本在走神，闻言后直接摇头拒绝：“我不习惯有人伺候。”
邱熠低笑：“是不习惯？还是不喜欢？”
苍向寻身子猛地一僵，他错愕的抬头，就见邱熠伸了个懒腰道：“得了，你既无事，我也寻个地方喝酒去了。”
他说着拍拍童瑶的肩：“走吧师妹，你也别在这儿“碍眼”了，省的打扰小寻休息。”
童瑶闻言柳眉一竖，看看苍向寻又看看邱熠，最终跺了跺脚，快步向外走去。
刚至门口，她顿下脚步，“小寻，你们那天可见过殷长老？”
“殷长老？”苍向寻一愣，随即皱眉：“并未见过。”
童瑶闻言松了口气，轻轻道了句早些休息。
出了药阁，童瑶果然在一处亭廊找到了喝酒的邱熠，她快步过去，瞪一眼邱熠：“你知道昨夜穹眼发生的事？”
“我不知，但多少能猜到几分。”邱熠盖上木塞，将酒壶插入腰间：“能让小寻这般护短，这事必然与那个小杂役有关。”
“你说连霁？”童瑶皱眉：“可小寻身上的伤口分明有魔息残留……”
“所以小寻才要瞒下此事。”邱熠轻叹：“我虽不直达发生了什么，但从小寻的神情来看，那小杂役八成与魔修有什么关联。”
“如今主宗大会出事在前，阮亦秋明面上说的是彻查，但连城门并无实际伤亡，他也必定不会为一个外门动用主宗太多资源。”
说到这儿，邱熠眯了眯眼：“但是吴涉不同，谁知道吴涉为了保下颜面，会不会随意抓出个替罪羊来，若真如此，小寻恐怕很难保住那个小杂役。”
童瑶沉默片刻：“为什么说是替罪羊？”她抬眸望向邱熠：“如果连霁真的是魔修奸细呢？你们为何那么信他？”
“我不信那个小杂役，但我相信小寻。”邱熠道：“那小杂役若真是魔修奸细，小寻绝对不会是那副模样。只是……”
方才小寻清醒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狠戾，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什么？”童瑶问道。
“没什么……”邱熠掩下心头不安，“让他自己解决吧。”
他目光穿过长廊，望向天边：“小寻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怕是九头臻品灵兽都拉不回来。”
“可是……”童瑶苦笑着摇头：“昨日有弟子在穹眼处发现了一具皮□□无只剩白骨的尸体，是殷长老。”